章节字数:4982 更新时间:21-08-29 09:42
山茶开放时,一株红花,一株白花,模样很像灯笼和铃铛。
两种颜色拥簇在一起,盛开在多雨的季节,就像红尘中连理的一对幸福情侣,在和风细雨当中相顾着走完一生。
拿这个标准去要求崂山上的茶花,你会发现有点强人所难。
早春二月,红色的山茶早早的爬上枝头,像一串串浇不灭的火苗子,开满了崂山上最嶙峋的几段山崖,白的没有开,只是在烈焰似的红花中宁谧的结了一伞葱郁,在雨水中静静侍候在红花一旁。
在长长的花期里,茶花从来不是懂得谦让和规矩的东西,何时曾如此静静的待在自己的花期里,安分的像个假的似的。
彼时他们立在海边的一块巨石上,那两株古老的仿佛跟这绵延的海上仙山长在了一起的山茶树就顶着太阳长在山顶,隔着几段崎岖的栈桥,剪着朝阳望着海水,不厌的看着天和水那不知道在哪的交界。
白桃对着几个领路来的道门小兄弟笑笑,对小柳枝说,“小柳枝儿,你说这两棵这么奇怪的山茶树,会不会有妖物作祟?”
小柳枝的目光此时全放在测妖罗盘上,“有你们在这里,我测不出来。”白桃把脑袋凑上去,罗盘上的针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转个不停,小柳枝有些无奈的偏过头。
上一回师傅的那个是直接炸了。
刚刚在山底下签名的时候才好玩。
那几个守山的小道士见了来人,恭敬的一拱手,“道友。”
小柳枝穿着的一身道门行头,正是来自于这崂山,只不过是底下的门派,学不到这上面的东西,跟这些守山的小兄弟都是一样拜了民间的师傅。
此时她也一拱手,“山里可让入?”
“只需签下姓名就好了——”小道士让出一副纸笔。
几个普普通通的伙计在崂山上漂亮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幽冥魔邪,敧狱祸斗,朱厌窵蹊,酸与橥獳。
看门的道士看了以后人都傻了。
但也很有礼貌的拱手说道,“几位的师傅一定是高人啊,能把妖怪图鉴里的名字都直接用在自家弟子的身上,一看就是妖不除名不改,誓不为人的那种哈,虽不识得,却也知道都是狠人无异,失敬,失敬,快开山门!”
说完派了个人亲自把这几位送进山里——
“掌柜的莫不是发现了什么?”魔邪向掌柜的问道。
白桃使劲嗅了嗅山上的空气,没问题,又看了看这地形,地势开阔,向南面海,整个山谷像一个大碗,正是风水绝佳之地,再一感受这地气,好的,问题就在这里了。
非但有问题,简直嚣张,她闭眼感受时,只觉得脚下应该是绵绵慰帖的灵枢竟像是被水泵抽着一样,一股一股疾疾的向山上涌去,而后泥牛入海一样再没动静,那遥遥的山顶上似乎藏着个黑洞,一山草木的生息就这么着让他喝面条似的全给嗦了进去。
白桃朝小柳枝歪了一下脑袋,“你们崂山上是修什么的啊?”
小柳枝直接回答道,“入灵填丹,让器物能活过来,还有修炼自己的身子骨,他们跟我们这些把乱七八糟的邪功全给学到一起的杂道不一样,那里的人专修这几门的。”
她顿时感到脚下生寒,起初站在一座山脚下,看到一座秃山,成片的山脉萧条匮尽,像一片被啃食干净的骨架,晾在一片风水绝好的地方,一山的草木却长的如此上不来台面,低头看看贫瘠的地面,便知道这山确实是有脉搏的,只是人家平稳运转时,感受不出来罢了。
朝着南边修炼的位置,你求也求不来,这么好的山口怎么会没人来?除非它本身就是有点问题的。
魔邪望着独自开花的那棵山茶树,冷冷道,“两棵山茶怎有一棵独自开花的道理,那一棵难道就不嫉妒吗?”
“纵使是夫妻也不能过的这么礼貌,除非,那棵白山茶树确实是已经死了,还开出花来。”白桃摇着团扇,自语道,露出一个有些忧伤的神色,“怎么又是个这么痴的东西啊?”
“那掌柜的你就歇歇,这回换我去!“小柳枝撸起袖子朝山上走。
“你去做什么?”
“我到了他跟前,就对他说前尘已了,这个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的伴侣确实已经死了,你再这样拎着也没用,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开她,让她好好离开,重新踏入轮回。”小柳枝儿爬上一块岩石,掐着腰,站在那上面得意的说。
白桃站在风眼里,长长的头发掠着海风,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半山上烈焰似的一片山茶,“口气不小,有把握?”
“没有哇,”那上面的小柳枝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不有掌柜的嘛!掌柜的去劝劝他就一定没问题了。”
她跳下去,拐起白桃的胳膊就要往上走,“掌柜的你就去劝劝他吧!”
“可是我不想劝他,”小柳枝儿登时愕然,白桃继续说,“这事你没把握,我没心情,一山道士和百姓都没有这个需要,劝他干嘛?倒是山下有软炸带鱼和烧黄花,还有刚上来的梭子蟹,京城里要卖到一两二钱银子一只呢,还有鲅鱼丸,海虹汤,肉沫海参,糖醋虾球,桂花鱼翅,劝他干嘛?”
“也是啊!”小柳枝把拳头砸在手里,一腔热血急转直下。
“就算是管闲事,也需要吃饱了再去吧?”白桃从山上忽然跃起,一块接一块飞过水边的礁石,气定神闲的落到了对岸,“来吧,我请客。”
来到胶州城里时,已经是中午,一群人在城里飞快的走着,好吃的还没闻着味道,就被热热闹闹的声音吸引住了眼球。
一群百姓声势很高,三五十家都有,全是白发老人,手中还抄着家伙事,钉耙锄头刺枪皆有,居然还有秤砣,各个杀气腾腾,犹如刚从战场上厮杀下来一般。
“山上有一棵妖树,日日吸我们的寿元,我昨天才28岁,今天一觉醒来,头都白了!”
“我也是,前年俺娘好好的身体,就活活给那妖树吸死了,当时就有不少人白了头,如今他又发功了,今天必须砍了那棵树!”
“用绳子降下去,把那树用火烧了!”
“对,烧了!”
人们神情愤怒,有人打头,纷纷振臂高呼着,一群人呼朋唤友的从城中一路走到了山脚。
小柳枝儿刚拿了筷子,顿时很惊喜,把筷子放回筷筒,就有人按住了她的手。
“别冲动,会有人管的。”掌柜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一个人拦在他们前面用焦急的不像话的声音在喊,“各位乡亲父老,听我一句,山上的只有神树,没有妖树啊!”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他一边跑一边抱着拳,“不行的啊,不能上山啊!”
那人群中有个大哥说话了,“小道士,谢谢你为我的孩子治病,但是这事,你别管了,我们的头都白了,都要成老汉了,还有什么商量,是那妖怪想害死我们,只有上山,把我们的寿命讨回来!”
“父老乡亲们,这,这,你们不会信的……”他呢喃了半天,最后只崩出这么一句。
“理他干啥?上山上山!”
那群气势汹汹的人不再理会他,撞开他朝他们来时的方向去了,那小道士无奈的看着他们,摇头带叹气的,一路低着头走进了食肆,倚在门边,又是一大口气砸在地上。
“唉!”
小柳枝站起来,望着他,忽然高兴的喊道,“卫牧哥?”
道士站稳了,惊讶抬头,一下子居然一脸惊喜,对她欣然说道,“哎呀,柳师妹啊,逮这遇见了!你师傅近来还好吧?”
小柳枝高兴的拉着他的手,“师傅还好,在大牢里呢,你的那位师傅呢?”
卫牧笑起来,“这么巧,我的师傅也刚进去,听说是酒后写了一句威满福明,被说是建州那边来的萨满,送进诏狱里边了。”
小柳枝高兴的擦了一下眼泪,“可说这巧呢,我的师傅也在里面!”
“好好,”卫目笑着点点头,把这窝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后,拱手再拜,“原来是小柳师妹认识的道友,阴阳道家的师兄师妹,早晨刚刚登过崂山,我们远远的见过一面,不期幸会啊,稽首见过!”
“见过,见过。”白桃还礼。
“虽不知是哪路高人,但也知道,您是有童颜的!”卫牧直接说出来,“您身怀绝顶道术,又有踩水的神功,更多的功法虽未领教过,但也知道是尊者无疑,能否……帮晚辈一个小忙呢?”
他和他师妹,一对半瓶子水晃荡的玩意。
白桃冷眼看着他,挤出一个干干的笑容,“我与你并不同门,师字免提,兄妹更是免提,我就是来你崂山见见日光,看看风景,你为啥认为我能帮上你们的忙呢?”
你们?
她低头一想,是了,能找他们掌柜的麻烦,都不是小麻烦。
“就凭您是世间少有的尊者,这样的忙,也只有您能帮我们了。”他一拜更深。
这天底下有多少尊者想帮崂山的忙,崂山都不一定让他们帮,他以为,就凭他崂山想要这些散修帮忙,面子也是给够了。
“我做生意,不帮忙。”她合眼说道。
“这……”卫牧先震惊了一下,眼瞧着脸上像煮开了一锅粥,分明涌出极大的不解,又啪的没了,紧接着咕噜出一大串为难寥落悲哀愧疚来,他不出声儿,光张嘴闭嘴的来回折腾。
“价钱很贵,你应不起,”白桃烂漫单纯的笑着,眼神不经意的看着他,“说起来你家小尺子或许应的起,你这门生意本来也是替他说的,那么就请他出来与我说话吧!”
“啊……”卫牧长大了嘴巴,“可师尊他云游去了啊,这一去又不知道几月才能回来,若能请来,也一定为您请来了……”
“用不着,他在这里。”白桃垂下眼睛,一扭头,将一碗茶水泼到空中,空气剧震,一下变出个人来。
“嗨嗨,你这凤凰,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啊!都湿了,真是……”说是这人是云彩成精也不夸张,须发皆白,脸上却是童颜,容貌秀美如女子,微笑起来,双瞳熠熠有神,甩着湿淋淋的袖子,从栏杆外面跳进来,恭敬的一鞠手,“晚辈崂山闲在尊者游天尺,见过各位小友。”
“尊,尊者?”小柳枝急忙从椅子上坐起来,和卫牧一同跪了下去。
“小尺子,你的心性还是一直没变啊,”大伙都拜了下去,就见白桃懒懒的转过身子,把腿翘起来,“一遇到困难就假托去云游,自己变成一团气躲在一边看个过瘾,就什么事儿都不管是吧,就冲你还是这态度,这事儿我就不该管!”
要命!
那可是崂山尊者,上千年前就在这片海上仙山得道的人物,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姑娘这般羞辱。
被教训过,游天尺也和他们一起坐下,拿起茶杯喝一口放下,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当年我随秦皇到这崂山上时,这里还是个水草丰饶风景秀美的地方……”
小柳枝一口鱼丸呛进气管,半天才回过气来,“秦、秦、秦始皇?”
游天尺平静的点点头,“是的,这你掌柜的是清楚的,话说这秦始皇来到崂山,以为这里是天的尽头,要在这里封疆,埋下一样东西,起封疆大阵,因为这东方属木,要埋入一样木属的东西,秦始皇就看中了这崂山上的两棵千年的山茶树,要用其中的一棵给这大秦帝国当燃料,利用其中的千年之力,保这大秦江山长存永固。”
他家始皇帝的赫赫生平自然不必提了,吞并七国后,这秦皇来到东海,手扶古树很是感慨,那时他说,上好的古树少之又少,这两棵面朝南方,修为深厚,风水,时候都好,用来山河永固之阵一定很不错。
于是崂山的方士们把那棵山茶树喊出来,对他说我们要烧你们两个的其中一棵,那两棵树肯定不愿意,但是皇帝的封疆大阵是必须要起的,那时有一个方士就想了一个办法,把他们夫妻俩的灵识封闭住,把其中的一棵放进阵法中烧掉,再雕一棵一模一样的假树还给他。
“这样?怎么可以?”小柳枝追问道,“如果两人相爱,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被替代……那位,能接受吗?”
“那方士的雕工精湛,雕出来的假树能开枝散叶还能吸收灵气,他不仅接受了,而且深信他身边的就是白山茶树,两棵树就这样在山上一千多年,也从未出过任何事情。”
“草木成灵的生命心性简单,两颗心认定了能在一起合抱千年,虽然多半认死理一些,但是邪心欲念该算是普天下生灵中最少的。这两株山茶树恩恩爱爱不离不弃,要是没有那些方士忽悠始皇帝起什么封疆大阵,日后想必火候到了是会携手仙山同登方外的,这原本多好的事情,可惜,竟是被你们这样对待了。”白桃用眼刀狠狠甩了这几个崂山道士一下。
“那,那秦始皇后来去了没有。”小柳枝问道。
“没有后来……”游天尺长叹一口,“始皇帝,在东巡回去的路上就病逝了,那些方士死的死,散的散,也无人愿意对此事负责了,他们也知道这事做的不对,但秦朝也付出了在这三年后覆灭的代价,”游天尺愧疚的说道,“这件事,我们本来以为可以算了。”
“可是,那两棵树现在仍在山顶,一棵为另一棵苦守千年,让人说说,是何道理?”
“对于那两个生灵,崂山上下应当是有些愧疚的,所以,才不在那座山上设道场,也不准其他道士进去修炼,地脉里丰富的灵气也任他们两个吸取,因为我们知道,那些地气能维系一棵假树盘根千年,已是不易,到了春日,两棵山茶树看起来还是会一起生息发芽,但其实,只有一棵树了,没有人知道的。一起可直到三年前,那里的地气终于枯竭了,我们以为该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了,但就在那天,山海巨震,一夜过去,崂山下面有很多百姓一夜白头,我们知道,这件事,我们已经管不了了,恳请您救救我们崂山……”
“恳求您救救我们崂山!”白桃站起,所有修士一齐下跪磕头。
“山顶上那两棵树我们见了,一棵极茂盛,枝叶张牙舞爪地像一把火焰快要伸到天上去了,另一棵虽然差着些,可也不像是生机断绝的模样,你们堕下修为,还是能给他一个结局的,”白桃看着那些跪伏的修士,此时都神色凝重的跪在那里,都在用余光看着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敢抬头。
“……你们,不愿吗?”白桃站在那里,溢出一片哀伤的神色,“就要我去做这个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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