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542 更新时间:09-07-18 21:09
月眉斜,金钩明朗,夜空尤是深邃,仰天瞻仰神容便似人如蝼蚁,觉渺小卑微,任天帝睥睨。
水亭内曹谦一时愣神,从未想过深宫里竟会有这等机关。那石阶微显花青,当空月华之色轻柔相叠衍生出一种诡异的浓绿,且折射出漫漫月光,与水亭匾额上的用字色彩如出一辙,好似长苔的铜面,蹉跎的沧桑不言而喻。他迈出一步,缓缓低下身去触碰石质,指间传来阵阵沁凉,像股冰泉直沿指掌窜进心房。
这石质特殊,极像翡翠,但翡翠却不及它冰凉舒适,又像是昆仑玉,但又没有玉的通透。要说宝石,却离光泽夺目还差上一截,说是普通石块,又觉暴殄天物。搜遍肚中所学,竟无一物名能对号入座,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曹谦也再不细究,转身走至移开的半桌边,犹豫着起手去拿那个刻有“梵”字的棋盒。本想着这个棋盒也定有机关,可谁知用手一抓,便已离开桌面附进掌中——这,竟然只是个普通棋盒?
兴许是自己被这怪异的机关唬住了,曹谦不禁弯唇浅笑,似觉得这机关有趣。他为一朝中书之子,地位集宠集优,且本身亦才德兼备武智俱佳,可是却极少涉足民间江湖,如块纯璧般被呵护地完整。像如此机关也是今日头一遭见到,新鲜之余也觉宫中复杂,定隐藏了种种不能为人齿的秘密,若不然采芑斋也不会无端被封住。这么想着,一种疲软及淡淡的厌倦浅微浮上思绪,回忆到白日在边晁面前说到的“罢黜”一词再现心头。若罢黜,也就罢了;若罢黜,也就了了;若罢黜,也就无心了……
这片天地虽小,却毫不狭窄,一盘夜空星棋璀璨罗列,月牙儿沉静如水,倒影于湖面清纯可爱地如同一名掩面佳人。天地静悠悠,恍惚一闪神,便可度过千年。此情此景触动曹谦心内某根弦,便不由多逗留了片刻。看看手中棋盒,忽然灵光乍闪,即刻翻手倒了所有棋子,目光如炬,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夜自冷幽东风自流,星波微漾,茫茫殿宇飞角连环。
沿边树木错身而过,蓝色官靴飞快交替着,震荡起脚踝处的衣袂不停飞扑向前,衣角那只娴静默然的云中鹤似在穿云而过,两只黑爪直挺挺,透着一股决然。周身不断有值班侍卫连队奔向他。
“禀中书大人,圣人遇刺。”此人身着铜甲,昂藏七尺,眉目浓厚,脸盘宽厚刚毅,乃是任宫内甲级侍卫长的徐子魏。
曹孟怀当头愣住,环顾周身早已候着的数队披重甲侍卫。夜色忽然黑作成片,将那些侍卫身上的铠甲融作一团。风过间隙,枝影交错之中他乍吼一声:“可知来者何人?”
徐子魏抱拳躬身,大声说道:“卑职未曾识得,刺客蒙面着黑色夜行衣,动作迅捷,武艺怪异奇招频出。卑职无能,让其逃脱于手中。”
“无能!”曹孟怀负手揪眉,冷霜般的目光漆深,看着徐子魏,“圣人如何?”
“圣人受了些许惊吓,并无受伤。”徐子魏抬眼迎视曹孟怀,出声毅然铿锵有力,毫不含糊。
曹孟怀收起目光之中的一丝凛冽,嘴角浮了点笑:“徐侍卫长,速速分兵守住各宫门要道,明日辰时之前不得有任何人出入皇宫。”
“可……明日朝时……”但听曹孟怀如此安排,一向耿忠的徐子魏终于皱眉。
“你照着做就是了。”曹孟怀向其轻轻撇了一眼,继续将眼光放入四周阵仗雄势的侍卫队,那一排排挺立的血肉身躯在夜幕之下像极森然的铁塔,发着幽幽的铜光。他缓缓伸手按住徐子魏肩膀,低头轻声说道,“向前走十几丈,左转三丈之地,兴许徐侍卫该去那儿瞧瞧。”
徐子魏一听,心有忖度,当即退后一步:“卑职领命。”说着扬起大手朝空中一挥,“干、坤、坎、离分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左校尉领十营巡逻前十宫,罗校尉领十营巡逻后十宫。切记不可扰到各位娘娘,圣人遇刺一事也皆不可向娘娘们提及。”
“是!”众侍卫齐道,同声而应,声及九天。随着徐子魏手掌落下,脚步声有序响起,分散向各周。
曹孟怀抬眼目睹侍卫丛渐行远离,一抹不易察觉地微笑逐渐浮上嘴角。转身见徐子魏依然立于原地,身后尚有十几名侍卫跟从,便又挑眉:“本是夜深人静之夜,此番闹了闹,怕是惊扰了秦王,尔等还不前去向秦王赔罪?”
“是!”余下侍卫皆领命离开。
徐子魏仍静默站立,漆铜铁甲看似无比凛冽。那夜中的风吹过,只余发鬓轻渺而飞,整个人便像是凝结了的铜像。他突然抱拳向曹孟怀鞠了一躬,丝毫无壮汉的粗劣,反倒是有了文人雅士的一抹拘谨:“谢中书大人提拔,卑职日后若施展了报复,定结草衔环,不忘大人多次提携之恩。”
曹孟怀拂袖:“徐侍卫心有鸿鹄之志,区区五品侍卫长着实委屈了人才,本官早就有心给你机会了,只是一直碰不到。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本官话已至此,该怎么做,徐侍卫心中也当有分量。”
“卑职明白。”
“去吧——此人,不一定要活捉。”临了,曹孟怀补了一句,便头也不回步往鼎康帝寝宫方向。
徐子魏撇开身,目送曹孟怀远离。他本是东埕广阳府人士,因悌孝廉义卖武赎母出名。鼎康四年时殿试,棋差一招落榜,遂回乡得母丧噩耗,于母坟前麻衣斋守三年。是也,曹孟怀偶闻子之遭遇,便于殿前举其孝廉。正如他所说,曹孟怀对他多次提携,此等知遇之恩日日感怀心内,也便曹孟怀所言他便深信不疑。
他转过身,握紧腰间宝剑,眸光里充满笃定。不一定要活捉者,便是不能留者。既曹孟怀已如此暗示,那刺客便是非除不可。沉稳的脚步音律显露他煞是不错的武功底蕴,下盘扎实,且步步为营,目光之中更露锋芒。
按曹孟怀的指示,向前走十几丈,左转三丈之地,不正是——“采芑斋”?徐子魏小愣了片刻,越感觉到手掌中的剑把灼烫。忽来一阵黑风如从夜中突然窜出,轻轻落在他面前,又是轻盈朝空中一跃,便落进了树丛里,不见踪影。快地如同猫身。
“哪里跑!”徐子魏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先前自己在鼎康帝寝宫内所交手的刺客,全身血液立时沸腾起来,红着眼睛就追了上去。
那黑影窜地飞快,在树丛之间时现时闪,较人琢磨不透。这路武功怪异极了,东埕国土属平原较多,江湖人大多精于刀枪兵器,而此轻功这般了得的还是真未曾听说过。不过西唐山峦奇多,要数轻功,当属西唐人最是精湛。想到这里,徐子魏不禁顿了一顿,今日之时,可不来了一个西唐人吗?难道此人是秦王?乍是被这想法惊出了一身虚汗。不敢怠慢,又急奔了上去。
那刺客停了停,似想起什么飞快摘掉发上黄玉饰物抛进底下草丛里。青云遮闭月,隐隐淡光洒下草间,赫然是西唐的皇族象征之物。此人的的确确是秦王!他察觉身后徐子魏紧咬不放,心内顿时恼羞成怒。依刚才所听到的,想必已有一批人前往万福宫等着抓他现行,若他此刻回去,只是成全曹孟怀之计束手成瓮中之鳖。可若真跟身后这蛮夫过个几招,势必要露出马脚了。刚才在鼎康帝寝宫时,好不容易才藏住了身手,要不是见他起了疑心,早将这厮斩于剑下了。千算万算,算不到这曹孟怀竟还在皇宫内!真是恨地他牙根也痒。
“还不快束手就擒!”徐子魏堪堪追上来,大喝一声。
秦王索性转身,直面他。只是他一人,倒也好解决。一剑闭命,死人又怎会说话!想着,便猖狂大笑:“哈哈哈哈——不知死活的东西。”
徐子魏脸色立即涨红,振剑出鞘二话不说就飞冲了上去。
秦王冷笑一声,抽剑迅捷格挡,身如轻燕往后飞移。目光之中几丝轻蔑:“小子,皇宫内若都是你这般无脑的莽夫,十个边羿也不够我杀的。”
“狂徒,胆敢直呼我朝君主名讳,当死!”徐子魏臂力增进,猛向前一压。可秦王功夫亦是了得,就只凭一把剑便作势卸去了他半分力道,使其空有雄劲却不知该如何运作。他诧异,彼方年纪轻轻,却身手如此不凡,要练成像他这般的内功,自己必要心无旁骛闭关五年才勉强可达到。刚一闪神便遭秦王反击,推开他压下的剑柄,一个和风扫地,将他掀远半丈之遥。
“我朝的君主?哈哈……看来你也不笨呀!”秦王狠上心头,知这斯大意已猜出了分毫,下力更猛,劈剑间剑光如闪电,招招狠辣。
“糟糕,一时说漏了嘴。”徐子魏当下懊恼,起手被迫连翻格挡,好不狼狈。
顿时,剑花如带针的滚浪,来势汹汹,黑色夜中兵器撕杀闪现红色的火花,像鬼火般洒遍四处。
正端着满满一棋盒水,推入殿门的曹谦顿时愕住。细耳听得采芑斋外剑锋过招之声激烈而尤为接近,今夜究竟出了什么事?他的眉峰猛蹙,正欲放下手中棋盒出去看个究竟,裾下却突遭拉扯。
他低头,脸色一瞬转白:“叶姑娘,你怎么了?”
游昭容气弱游丝,不知何时从殿内爬到了门边,浑身布血,煞是狰狞。她两只手只抓了曹谦裤裾一下便再无力气,颓然摔入地面。借着月光便可看到自殿内到她身下,一条半人粗的血痕,正暗卧地面。曹谦顿时明了,那伤口太深,刚才上殿梁之时又不小心扯裂了,敷的那点药实在是不够分量止血。
他飞快扶起游昭容,将她托到自己背面,低身驮起她道:“叶姑娘,外头的人恐怕会随时闯进来,我先带你去个地方躲一躲,你一定要忍住。过了这一关,你便可以活下来了。”幸得发现了鱼藻亭的机关,若不然,一旦自己投身搏斗便顾及不到她了。
游昭容尚残存知觉,也将曹谦当成了救命草,轻轻环住他的脖子,极其配合。她微微笑了笑:“太傅大人,果真是个……好男人……”
曹谦亦回了一笑:“姑娘可真懂苦中作乐。”说着,便轻压上殿门,匆匆背着游昭容赶往鱼藻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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