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前往天都

章节字数:5242  更新时间:22-04-24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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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郎啊,跟将军大人一起去天都,一定要记着。”沈大娘拉着陆临泽的手絮絮叨叨:“天都跟这里不一样,出门就是达官显贵的,你不要冲撞了哪位贵人给将军惹麻烦,见到人嘴巴要甜一点,俗话说嘛伸手不打笑脸人。”陆临泽额前的碎发被风得有些缭乱沈大娘伸出自己枯瘦的手将头发理顺,凑到陆临泽耳边小声叮嘱:“见到将军夫人,不要耍性子,将军既认了你做儿子,将军夫人就是你的娘,一定要喊出口,将军大人肯定是很忙的,你在府上只怕见得最多的就是夫人了,千万千万不要得罪了,知道吗?”

    沈大娘又叮嘱了一些其他的,一字一句都是要他照顾好自己,陆临泽听得眼眶酸涩,他吸吸鼻子:“大娘,我都记着了,你和如意哥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那二十两银子,我留在我房间床上了,你们拿去用吧,过个好年。”

    殷骞正看着侍从将马车套好,望着不远处正两眼汪汪不忍离别的两人,只是弯弯嘴角,靠在一旁的榆树边,静静地等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向这边赶来,殷骞抬头望去:“御史大人公务如此繁忙,还能抽出时间给殷某送别,叫殷某不胜感激啊!”

    略带玩笑的话让温琰之疲惫的脸上染了一丝笑意,这些日子光是为长沐县的各种冤假错案平反,已经让他连着几天没有睡上一觉了:“听闻将军要启程回天都,下官就是再忙也要来送一程的。”他顺着殷骞的目光望向陆临泽的方向;“经此一别,只怕是再难见上一面了。”

    殷骞没有接话算是默认,天都距离此地路途遥远,依靠车马而行的交通又有多少时间能够耽误在往返的路途上呢,见陆临泽被沈氏牵着眼泪汪汪朝这边走来,温琰之遂收回目光:“没剩几天就是除夕了,快马加鞭只怕也赶不上一家团聚了。”

    “无妨。”殷骞哈哈一笑:“想我戍守边关的那么些年,家人早就习惯过年时没我了。”他又转了语调带着点遗憾:“可惜这第一年没让临泽吃到个团圆饭。”

    温琰之侧目望着身边身形高大的男人,塞北风霜侵蚀的粗狂面容,望向孩童的眼眸中却是江南春雨浸润的柔和,让温琰之不自觉想到猛虎轻拥月季的模样,他淡淡一笑:“以后每一日对这孩子来说都是团圆。”

    殷骞一把将陆临泽抱上马车:“琰之何时回天都述职?”

    “刺史大人日前曾派人过来。”温琰之只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殷骞便未再追问下去,陛下既然派御史巡查西州,想必西州官场的复杂程度,已经到了朝廷要注意的程度,但这不是他一介武将该管的,就如当初遇见温琰之,他也没有问过一句“御史大人此番去西州所为何事”?他只是跨上骏马:“待琰之你回天都,我们好好喝上一杯。大娘,我们走了!”

    “定不负将军今日邀约。”温琰之躬身作揖,送殷骞离开。沈大娘站在一边泪眼婆娑:“清明冬至我们会记着给你娘烧纸的,你不要太记挂着,在天都,照顾好自己……”

    掀开窗户上的帷幕,陆临泽拼命伸头向后望去:“我知道啦!大娘,再见!”车轮轧过枯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榆树下的身影再也看不见,陆临泽才依依不舍地缩回脑袋,眼睛通红却倔强地抿着嘴,不肯再掉一滴眼泪,此时再多的安慰话语对于离别的人都是无济于事,殷骞只是默默骑着马,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烟云笼罩一片灰茫茫,阳光如同努力挣脱桎梏的鸟,张开羽翼,将一点余温穿过层层叠嶂投下衰草连横的大地,皑皑白雪泛着清凝的冷光,向离家的人默默告别。

    就如温琰之所说,他们没有办法赶在过年之前到达天都,陆临泽还是个小孩,让他如自己赶到长沐县一样,整日里在马背上颠簸,实在是太为难了,就这样紧赶慢赶终于在上元节的前两天赶到天都。

    陆临泽挑起帷幕往外望去,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一个古代都城的繁华,绵延不知向何处去的楼宇,隐在云生雾绕的天际后面,恣意而绽的合欢镌刻在楼宇的窗棂,屋脊的鸱尾如同飞凤垂下的双翅,眷怜着帝子的都城。长鞭扬起,驱使着璎珞彩结的香车,骏马飞驰,霜雪落花托举成都内的一缕疾风,绢丝长带系就的铜铃在屋檐下悠然荡漾,铃声叮咚作响,远处高阁优伶在翩翩起舞,琵琶声穿过错落的楼宇与铃声相和,织就出一场盛大的富贵繁华,落在眼底,扎进心底,将南柯一梦的安逸碾压成长沐县那破败的屋檐垂死的杂草以及满身的泥泞。

    他放下帷幕,抚摸自己跳动的心脏,那里如擂鼓震动,仿佛要把他敲得支离破碎,他勾起嘴角努力让自己笑一笑,免得待会见了夫人露怯,一直被他小心翼翼放在怀里的玉佩也被他拿出来,以给自己安慰:林黛玉作为贾母的外孙女进贾府都那么小心谨慎,我这种乡野出身的不得把神经绷紧了。爹,娘,你们一定要保佑我。

    “临泽,到了。”殷骞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车门在打开,便看到殷骞对着他伸出双手,将他抱出马车,他抬头望去——马车正停在一座府邸的正前门,两座石狮子威严肃立,顺着白石台阶望去,朱漆装饰的门扉紧闭,屋檐下挂了一半的花灯在轻轻摇曳,几个下人正在忙碌挂剩下的一半,正中的匾额上书写:“忠武将军府”五个大字,门口的仆从见到他们匆忙甩下手上的活跑了过来:“主人回来了!快回屋通知夫人,主人带四公子回来了!”

    “四公子?”陆临泽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弯:“谁是四公子?”

    殷骞捏捏他鼻子:“当然是你啊。”

    进了府内,穿过汉白玉的石砖铺就的穿堂,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前行,直到一处月门前,高大的红梅从内院探出头来,门头上是未败的积雪,红梅瓣落一片冰骨清寒姿。踏过月门水光潋滟夹着清绝香意一瞬间充斥了他所有感官,汉白玉的九曲游廊建在清澈的莲花池上,冬日的气节莲花已经败落,露出清澈见底的湖水,锦鲤在水中悠然游荡,不时从水里一跃而起,溅起水花四溢,远处的山石,夹缝中展露身体的青草,水中央雕梁画栋的暖阁,锦衣华服的侍女从山石下走过,带起飘带随风舞动,园中林花开得正好,簌簌落下殷红的花瓣,虽是冬日也不见半点衰败之相,只叹一声人间仙境。

    引路的老仆说了一路,都是殷骞走后府上的人事往来,谁谁下帖宴请,谁谁来登门贺年间或夹着一些严肃的要紧事,陆临泽初来除了殷骞谁也不认识,说的这些更是听不懂,索性看了一路景色。很快他们便进了内宅大院,还未看清周围便听到一声:“夫君!”陆临泽抬眼望去,便看到一群丫鬟仆妇拥着一位女子走了过来。

    女子看起来保养的很好,肌肤丰盈,面庞圆润,头戴金累丝镶玉嵌宝双鸾牡丹冠;一只金累丝嵌宝石飞凤展翅挂珠钗斜斜地簪在发髻上;额前围着白色雪狐卧兔儿,一颗盈泽剔透的红宝石缀在上面,日光下熠熠夺目;身上穿着霁色冰裂梅花暗纹上袄,外罩一件牙白色蝴蝶团花纹长褙子,下着一件绯红色五谷丰登织金马面裙。虽是笑着走过来的,眼中却是含着泪,戍鼓征人几度春秋,终于熬到了归来时刻,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这些年各自的生活便又是匆匆离去,连团圆佳节也是在一片寂寥中度过,杭氏走近了瞧着殷骞日夜兼程下愈发粗糙的脸,心疼的不住埋怨:“就算赶着回来也要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吧,瞧瞧这胡子拉碴的样子,要是那些文官看到了,指不定就参到陛下那去了,说你仪容不整。”

    “这不是赶着回来见你们嘛。”殷骞哈哈一笑,毫不在意。见他除了邋遢点精神都不错,杭氏也放下心来:“孩子呢?”

    “喏,在这。”殷骞将缩在自己身后的陆临泽拉到杭氏面前,长期营养不良让陆临泽的脸只有巴掌大一块,乡野的生活让他的皮肤不似这些都内人白皙细腻,而是黑中夹杂着一丝红,纵使殷骞给他买的好衣裳穿在身上也显得脏兮兮的,更不说冻疮在他的脸颊上留下的一个个小疙瘩。好在陆临泽面貌是标致的,虽然他不知道他的身父相貌如何,但蒙氏的美貌无疑是全部遗传给了他,眉似柳叶新裁,眼如秋水凝光,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勾,似含着花木在月夜幽微下的悄然开放的空静笑意。杭氏细细地打量着,纵是不喜也叹一声样貌不俗,她微微弯下腰对这个羞怯的孩子小声说道:“一路上辛苦了。”

    陆临泽抓着殷骞的衣摆,紧张不安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他抬头回望殷骞,男人只是淡笑着将手搭在他肩上,明明只是很轻的拍着却给了陆临泽直面的勇气,他张开嘴面对杭氏喊出声:“……娘。”

    杭氏眼眸微动,虽无甚惊喜倒也温和,点点头算是应了这称呼。贴身伺候杭氏的谷妈妈适时上前一步笑说着:“这院内清寒,老爷和夫人还是快快进屋吧,可别冻着了。”

    “一时说话忘了,可别把临泽冻着了。”杭氏闻言面上笑意隐隐有些褪下,跟着殷骞一同进了屋。只听到殷骞问起:“三个孩子去哪了?”

    “恒言在恭勤堂念书,恪言惜言在梅园玩闹,已经派人叫去了。”来时的路上,殷骞便跟他说起过他的几个孩子,他有二子一女,长子殷恒言今年十六岁,于湘州云麓书院求学,殷恪言殷惜言是对龙凤双胞胎,比陆临泽大一岁。不一时便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和孩童的笑闹声,隔断的细密竹帘被一把掀开,坠饰的串珠穗子碰撞到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爹,你终于回来了。”陆临泽只看到一个敦实的小胖子一头扎进了殷骞的怀里,裹在织锦暗纹绸缎衣物下,那只手白胖细腻,他低头了眼自己冻疮消肿后,布满皲裂纹路的手,悄悄地缩进了衣袖里。

    “这位就是爹接回来的弟弟吗?”变声期男孩有些粗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将陆临泽从自卑中拉回,男孩子面目清秀,修眉如鬓,眼中是敦和安然的笑:“西州离天都相距甚远,一路上累坏了吧?”

    “这是你大哥恒言。”殷骞把窝在怀里的小胖子拉出来坐到自己腿上,对着陆临泽介绍他的三个孩子:“这是二哥恪言,这是你三姐姐惜言。”惜言乖静地坐在杭氏身边,玲珑剔透的像是一个羊脂玉做的娃娃。陆临泽心内直感叹,他这干爹的三个孩子颜值都好高啊,虽然老二是个胖子,就这大眼睛高鼻梁瘦下来也是个帅哥,对比下来自己真的就是个农村丑娃,他一个人自怨自艾的想着,脸上一会忧虑一会悲伤,恒言坐在一旁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待要说些宽慰话时,殷恪言终于注意到陆临泽,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弃:“噫,乡野来的丑八怪!”殷骞一巴掌拍到恪言的后脑勺:“不得无礼。以后你们就是兄弟,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殷骞根本就没有用力,殷恪言却当即眼泪汪汪哭起来,“小孩子童言无忌,何必动气。”杭氏一把将恪言拉到自己怀里,揉那根本不存在的包,殷惜言静默着将目光投向了外面,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陆临泽尴尬的如坐针毡,这胖子二哥看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他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眼瞅着殷骞又要因为杭氏对二儿子的偏爱而生气,谷妈妈立即上前说道:“四公子的屋子都收拾出来了,方才夫人还带着奴婢等查检着可有漏了什么。今日既四公子回来了,奴婢便带四公子前去,看看还缺着什么。”

    殷骞也看到了陆临泽的不安,他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嗯,去看看你屋子,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说。”

    “我也去吧,临泽的屋子就在我边上,好给他认认门。”恒言从位子上站起来,对陆临泽伸出手:“一起去吧。”

    陆临泽仰头看着这个笑意亲和的大哥,乖乖伸出手,殷恒言的手很温暖,指腹上大概是常年握笔留有点点薄茧,陆临泽很怀念这份触感,娘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他依然想念她。

    “爹上次回来还未同娘说上几句便匆匆离开,而今回来了,女儿便不打扰了。”殷惜言也站了起来,对着二人敛裙拜别,追上陆临泽等人离开。

    原本还热闹的屋子顿时冷清了下来,杭氏心里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不满:“恪儿还是个孩子,懂什么礼数,当着外人面就打他,好歹也是府里的二公子,这以后怎么在人前立威?”

    “立什么威?给谁立威?临泽怎么就是外人了?前头给你的家书可是写得清楚明白,临泽从今往后就是我儿子,既是我儿子,他们兄弟之间难道还要分个身份高低不成?”殷骞将手上的茶杯放到案几上,盖子与杯身相碰发出不大小小的声音,他的发妻哪都好,府内大小事从没让他烦过神,就是对孩子心太偏了。三个孩子,老大自小乖巧懂事不让人操心且不说,两个小的太偏爱二儿子,以至于女儿常被冷落,如今与她格外不亲,现下临泽来了,就算做不到当家人也不该拿外人的态度对待吧。

    “凶什么,吓到恪儿了。”回家第一天杭氏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闹矛盾,遂放缓了语气:“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一屋子下人在嘛,看着多不好。”

    “只是轻拍训诫了一下而已。”殷骞一直不太赞成妻子对恪言的纵容溺爱,遂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与她谈一谈:“恪言也是开蒙的年纪了,却整日里顽皮捣蛋,听闻对院里下人也是不好,而你总是偏私他,以至于他愈发张狂,恒言这么大的时候恭谦有礼,左右无不夸赞,恪言也该有个约束了。”

    杭氏并未将殷骞的规劝放在心上,只听见他拿恒言小时候与恪言比,当即就委屈:“恒言什么身体,恪言什么样,刚出生时跟个耗子一样大,有气进没气出,大夫都说没救了,是我没放弃他一点一点把他养这么大的。”一说到以前的心酸,杭氏就忍不住掉眼泪:“你做上这个将军才几年呀,我带着几个孩子受的苦你在边关一样也帮不上,恪言体弱多病,整夜整夜的闹腾,除了我一个人都不要,我就从早抱到晚,好不容易让他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见杭氏说起以前,殷骞满腹的规劝又只能生生吞下,对于这个家对于孩子他确实是有亏欠的,尤其是这对双胞胎,杭氏自己都九死一生,而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让她一个人承受一切,他看着恪言那张肤白圆润的脸,眉眼跟他如出一辙,他轻轻摸摸他的头:“爹打痛你了吗?”

    殷恪言皱着眉点头,软声软气:“嗯。”

    “那我下次不打你了,但你要跟兄弟姊妹好好相处,对伺候的下人好一点,好吗?”

    殷恪言窝在杭氏怀里,一双眼睛在殷骞和杭氏身上来回转,然后又看了眼刚才陆临泽坐的位置,咧嘴笑了起来:“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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