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557 更新时间:09-08-21 09:01
北院。
宫雨与任平生对坐院中。
任平生靠在树下喝酒。他方才犯了酒瘾,就忍不住摸到厨房,不想还真让他找到一坛子佳酿。
他仰首一大口,醍醐之水一旦入了喉落了肚,就如甘泉滋润了枯涸已久的土地,一时间酒气沁入心肝脾胃肾,五脏六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他不由赞道:“好酒!”
“唉……”宫雨却在叹气。
任平生忍不住道:“打进入这庄子算起,你已经‘唉’了第三十八声了。想不到你这个****多情的江南公子雨也有为女人颓靡不振的一朝啊。找不到欧阳姑娘也不必如此沮丧,也许事情并非你想象地那般糟糕。”
宫雨自嘲地一笑:“不止为欧阳姑娘,我总觉我们此番来到这傀儡山庄像是被人诱进了某个巨大的陷阱,处处都透着莫名的诡异。只有你到了这种地方还有把酒临风的雅致。”
任平生向他举了举手中酒壶,洒然道:“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喝酒要看地方看时间看心情,那就不是真正喝酒的人。见江湖便见离愁别恨,剑影戮戮,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这一刻能煮酒相逢,不好好把握的人才是笨蛋。”
宫雨道:“也是,酒为欢伯,除忧来乐。那你肯不肯分口酒给我这个笨蛋?”
任平生作势把酒收到腰间藏好:“你要借酒浇愁,这宝贝进你嘴里算是糟蹋了。抱歉,我可帮不了你。”
宫雨剑眉一挑,诡秘一笑道:“你不肯给,我自有办法。”
“哦?”任平生略感好奇。
“你该听过有个词,叫做‘抢’!”发话同时宫雨忽然出手,整个人倏然掠了过去,迅雷不及掩耳地探向任平生腰间的宝贝酒壶。
这一招使的是寂静雪的武功绝学“折梅手”中的一式——灵渊探梅。
任平生虽猝不及防,反应却是奇快,他护住酒壶一侧身欲闪过这一招。但“折梅手”乃罕世绝学,招走奇巧轻灵,幻化莫测。宫雨一双手宛若鬼魅,任其如何腾挪闪避,均式式不离任平生腰畔。
任平生只得一个翻身后跃,旋即出掌,以攻为守。
宫雨只觉掌风烈烈扑面而至,激得一身气血上涌,少年热血的他忍不住化指为掌,暗提内力,不避不闪地接下任平生此掌。
一对掌,两人同时被掌力震开,宫雨只觉胸口气血翻腾,心中暗惊任平生内力之深厚;任平生亦感手臂发麻,原来宫雨掌势推至最后竟又暗化“折梅手”,拂中了他手掌的合谷穴。
这一掌,五五而分。
宫雨只觉心跳加快,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与雀跃。而任平生的脸上也焕发出一种不一样的容光来,原本已有些醉意的眼神此刻亦变得神光熠熠。
所谓寂寞高手,高手寂寞。
对于高手来说,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无疑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两人在互相钦佩之下不禁都暗暗起了一比高下之心。
宫雨笑容飞扬。“这壶酒我还要定了!”随即再度出手攻向任平生腰际。
任平生出手相格,不想这一招竟是虚招,只见宫雨袖中寒芒轻闪,烟雨剑出鞘半分,系酒壶的带子已应声而断。
酒壶当即向着地面摔去。
任平生叹道:“你要试我的功夫也不该糟蹋了这一壶好酒。”他起脚轻蹴。宫雨却已一脚踢出,攻向他膝处。
这一脚既快且准,任平生若要护住那壶酒免不了中招,但若要闪躲开这一脚,则免不了洒了这一壶好酒。
任平生却不慌不忙,内力轻吐,真力带出一股轻绵柔韧的掌风,像无形中有一只温柔的手,将即将落地的酒壶轻轻卷带而起,掌劲并顺势攻向宫雨,同时腿法一变亦攻向宫雨下盘要害。
一时间,只见一个酒壶起落,两条人影纷错。进攻退守之间皆是举世惊人之招。
任平生的掌法招式并不花哨,但内力之浑厚却令人难以招架,掌力可柔可刚,运用自如。刚至开碑裂石,柔时双掌如有一股神奇的吸力,任何招式攻到全身各处都如铁遇到磁石一般,竟不由自主地被那一双大掌吸去,继而消弭于他的掌气之下。
十几招过后,宫雨即察觉任平生的内力不但深厚而且奇异,被他双掌缠住,愈打愈有种力不能逮的感觉。任平生笑道:“你不出剑,要想从我这里讨到酒喝怕是不易。”
宫雨虽不情愿承认,却又不得不认。
他终于一个鹤冲九霄,长身飞跃,以一个绝伦的姿态掠出战圈,同时一反手,掣出烟雨剑。
剑一出,就于黑暗之中漾起一道剑光。
绝世的剑光。
剑光起处,带起一声轻吟,仿若梦中女子的叮咛。
不论谁见到这样的剑光,都会在心里下起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带出心底最不忍触碰的那一片温柔,霎时让人忘却了战意和杀气。
薄如蝉翼的剑身映着夜色漾出一种迷离的华彩,令人意醉神迷。
连任平生也忍不住醉心地叹。
“好一把温柔的剑。”
剑光一起,剑意盛开,漫天漫地。
就在任平生失神刹那,那一片盛然的剑气已攻向他。
那一瞬间任平生只觉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幕天席地的剑意不但笼罩住了他,甚至笼罩住他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任平生又忍不住叹道:“好一片博大的剑意。”
他饱提内元,运掌如风,霎时内力汇聚在掌上竟在周身筑起一道气墙。烟雨剑一振,朝着气墙冲去。
剑气与掌力交会,霎时夜风起啸,落叶旋舞。两相激碰之下,气劲被破,但真力同时反撞向宫雨,宫雨只觉胸口受了一击,剑身同时受了一击,虎口一麻,烟雨剑差点拿捏不稳。但剑势依旧不停不减,剑气已削向任平生腕处。
任平生只得放手。这一松手,酒壶就落入了宫雨手中。
宫雨收剑作势一仰首,就要把酒往嘴里灌。
可酒壶已底朝天、嘴朝下,却楞是倒不出一滴酒来。
原来任平生一手松脱的同时,另一只手却又搭上了酒壶,他运动内劲,以真力逼住了壶中的酒水,叫宫雨倒不出半滴来。
宫雨执壶的手也同时运起内劲,欲以消弭任平生加诸在壶里的那股真力。
两人两手同时握住酒壶停顿在半空,就再也一动不动。
酒就悬在壶嘴,将倾未倾。只听得壶里的酒发出如水沸腾一般的“噗哧噗哧”声。
两人就这样忽然定住,像着了魔法一样,以一种奇特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夜,静得听得到落叶之声。
风,也平和了下来。
半个时辰过去,两人仍以那种奇怪的姿势僵持着,两个人都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每个人的手都稳如磐石。但宫雨的脸上笑容尽敛,任平生的表情也是异常凝神专注。二人内力的比拼已到了极致。
这时忽听一个粗旷的声音大叫一声:“你们在做什么?”风不恶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一见两人这种情形,不觉甚感趣味。
“这倒是奇了,你们俩人也变成了傀儡木偶不成,一动都不动?”
宫雨与任平生都没理他,也根本无暇理他。
风不恶见两人同执着一个酒壶不肯放手,也忍不住伸手去取那酒壶。可那酒壶像是在两人手里生了根,任他如何使劲儿就是纹丝不动。这一下也激起了风不恶的倔劲儿,他也一口气提足内力,一掌朝着壶底拍下。
酒壶原本受两股不相上下的内力制衡才得以保全,如今第三方之力一注入,顿失了平衡,三股力道迸发,酒壶当即炸裂开来,碎裂的碎片如暗器般向四周急射而出,三人同时后掠闪避,“笃笃笃”有几片嵌入周遭树干,“刷刷刷”也有几片削落了枝叶。同时壶中之酒却化为三股酒箭激射向天空。
宫雨一收内力,身形即动,他迅如旋风一般,身影飘忽,同时仰首张口,当三股酒箭纷落成酒雨洒下时,终于全部一滴不漏地落进他嘴里。
任平生摆摆手,摇头笑道:“算我输了。”
风不恶看看任平生,又转头瞧瞧宫雨,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你们两个也忒无聊,为了这么一壶酒也能打起来,我老风虽然爱打架,却也比不过你们。”
任平生意味深长地望了宫雨一眼,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宫雨回望向他,不置是否地笑了笑,未承认,亦不否认。他抬首望向无尽黑暗的苍穹,半晌之后忽然问道:“人道是江湖多纷争,这血雨腥风、争斗不休却又是为何?”
任平生冷笑道:“为何?不就为江山霸权,一将功成万骨枯。”
宫雨再问:“任兄,在你眼中,江山为何?”
任平生略一思索即道:“万里江山,锦绣无边。吾见江山如江南之春水如兰江花似火,如西域之大漠飞沙长河落日;吾见江山如漠北之寒山雪舞千里冰封,如东海之怒涛惊岸棋布星罗;吾见江山如苗疆之穷秀,南滨之寥阔,北国之厚重,苏杭之明艳。此之谓江山也。在你眼里,江山又为何?”任平生反问道。
宫雨道:“任兄见江山之形,吾却见江山之意。吾见江山如思亲之心,喧天之乐,登高之思,相牵之情。人心,才是江湖啊。”
风不恶却道:“什么天下,什么江山,那都是我们主君那样的人操心的事。像我老风这样的人,莫不是一壶忘忧酒,一生乐逍遥。”
宫雨与任平生相视一笑,风不恶这人虽然粗糙,却也懂得量才适兴,安生乐命。一个人若不能审时度势量才适兴,明明力所不能及,却偏偏不甘庸俗,雄心万丈野心勃勃地去勉力争取那些根本无法发取得的东西,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有些为此白白丧了性命,有些得不到便郁郁不可终日。还不如风不恶这般简单纯粹,倒也活得悠闲自在。
风不恶也从腰间取下一壶酒,扔给宫雨:“你们两个大小酒鬼倒是挺对我老风的胃口,小兄弟你是臭种花的朋友,那也就是我老风的兄弟,来来来,有酒咱们兄弟就一起喝。”
宫雨忽然一拍脑袋,笑道:“说起喝酒怎的忘了杜兄,早就与他相约要痛饮一场,却苦无佳时,如今这壶酒定要与他一起分享。不知他现在何处去了?”
“哈,你还想找那臭种花的?”风不恶道,“方才他那只狗鼻子也不知道嗅到了什么,楞说这里有种那个什么什么花的,一溜儿就不见人了。”
花?
宫雨怔了一会儿,忽然领悟道:“我知道去哪里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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