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十年一梦(四)

章节字数:4574  更新时间:09-07-22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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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她竟让一个小娃来开这豪赌,想来是怕了那壮汉,故意让他赢钱,好借梯子下楼,保全自己母子二人的平安;喜的却是,那壮汉的赌术在当地无人能出其右,只要跟着他下注,岂非稳赢不输?

    再见桌上那包鼓胀的银锭,似乎已能看见里面白花花的一片,就算心中原本对这孤儿寡母有一丝同情不忍的,此时也只恨自己身上为何不多带上些本钱?

    于是观者纷纷掏尽腰包,顿时将“无”的下注区堆得密不透风。

    那掌柜的摇头暗叹,拉起老妻退了开去。唐菊上前将他拉了回来,笑道:“掌柜的,先别慌着下桌,这把我若赢了,分你一半。”掌柜的闻言大惊,连连摇手,唐菊又道:“怕什么,输了又不须你来赔。”接着高声道:“欢儿,开。”

    唐承欢揭开碗来,用筷子一阵刨除,众人大呼小叫,却齐刷刷都喊的是“无”字。突然间一齐哑了,只见桌面上刨剩下的铜钱已能数得清楚,十三枚。也就是说,刨到最后,剩余的枚数是一,而非无。

    输了,输了,怎么可能?每个人心中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一齐将眼光放到那壮汉身上,却见他哈哈一笑,说道:“小娘子好手气,在下输了。”

    唐菊咯咯笑道:“手气不错,确实手气不错。掌柜的,说好赢了有你一半,去拿你那份吧。”那掌柜的犹如梦游,他那老妻为人伶俐,嘴上连声道谢,却早已过去一五一十数将起来。

    众人眼看银子化成水,群情不免骚动。那壮汉抓起白褂裹成的包袱,走到旁边一桌坐下,大喝道:“老板,拿酒来。在下送佛送到西,替小娘子守着这银子,若再有鼠辈敢来起不义之心,老子便将他的鸟卵扯下来下酒,哈哈哈!”

    唐菊咯咯笑道:“多谢壮士相助。待小女子坐完这庄,定来敬你两杯。”

    那壮汉大笑道:“谁还有本钱么?刚才龟儿子些个个想要吃人一样,这一把输了,赌局便已结束。”

    掌柜的亲自给他上了酒水,还特意弄了两个佐酒小菜。聚赌众人只是些乡野闲人,对那壮汉甚是忌惮,只敢在心头骂娘,忿忿不平的渐渐散去。

    唐菊将赢来的银钱收好,领着唐承欢坐到那壮汉桌旁,浅笑道:“酒量如何?”

    那壮汉目光迷离,似乎未饮已醉,答道:“比不了十年前。”

    唐菊面色一黯,道:“我却好久未曾醉过了。”

    那壮汉哈哈大笑,道:“你酒量太好,想醉只怕不易”,话锋一转,指着唐承欢问道:“这是你儿子?”

    唐菊将唐承欢拉了过去,与自己面贴着面,反问道:“难道长得不像?”

    那壮汉嘴角扯动,算是露出一个笑容,仰头干了一杯,才道:“像,你的儿子,怎会不像。叫啥名字?”后面这句却是向着唐承欢发问。

    唐菊打断他的问话,道:“这包里面真是银子?”

    那壮汉嘻嘻笑道:“你会这样猜?”说着解开包袱,只见里面堆满了小块的石头。二人一齐大笑。

    唐承欢经历半夜闹腾,早已有些头晕,不过却也猜到眼前这名壮汉定是小娘旧识,见她不答反问,当下主动答道:“小侄姓唐,名承欢。”

    那壮汉微微一愣,道:“姓唐?”

    唐菊淡淡道:“随我的姓。”说着暗中捏了唐承欢一把,又道:“这是为娘的师兄,名叫苏征。快叫声叔叔。”唐承欢大大方方叫了声“苏叔叔”。

    苏征眉头轻皱,沉默片刻,道:“看起来彬彬有礼,性子像他爹吧?他爹人呢,怎么没有与你一道?”

    唐菊神色不悦,道:“死了。”

    苏征奇道:“死了?什么时候?”

    唐菊微有不耐,道:“十年前便死了。别说我了,你怎会在这里?”

    苏征神情黯然,道:“我在隔壁替人镇镇堂子混口饭吃,小地方能人少,倒也轻松。今日你坐这铺庄闹得凭大的阵仗,我怎能不过来瞧瞧?呵呵,你何时认出我的?”

    唐菊道:“你模样变化大,若非后来说了句‘小妹儿’,我还真不敢确定是你。”

    苏征哈哈笑道:“十年不见,小妹儿已经为人母了啊!”

    唐菊转开话题,道:“你有几个儿女?”

    苏征苦笑道:“未曾娶妻,何来儿女?师妹这厢是要往哪去?”

    唐菊微觉惊讶,也不好细问,答道:“带欢儿回蜀中安身。”

    苏征神色一变,举起杯来,对她说道:“这杯敬师傅。”说完一口喝干。

    唐菊奇道:“干嘛敬我爹,他怎么了?”

    苏征不答,又举起一杯酒,道:“这杯敬你大哥,全靠他,唐门与情剑门才避免了灭门之祸。”说完又一口喝干。

    唐菊见他神色凝重,心下大感忐忑,听他接着举杯说道:“这杯敬情剑门的李一剑、刘海,还有本门三师兄、七师兄、八师兄……,虽然未能替师傅报仇雪恨,但他们杀了不少宋兵,力战而死,都是好汉子。”

    唐菊心头大震,急问道:“究竟怎么了?你好生说话呀。”

    苏征眼圈微红,沉声道:“记得那天是正月初六,大家听说蜀军大败,宋军不日便会进逼成都,大师兄便派我与几名师兄弟连夜快马来接你与师傅回青城躲避战乱。我们初七日早上赶到,宋军已快兵临城下,接着又传皇上不欲徒增死伤,决定出降,于是赶紧找到师傅,就待逃奔青城,却在这时,发觉师妹你不见了踪影。”

    唐菊眉目闪动,回忆起当日情景,连声催道:“后来怎的了?”

    苏征接着说道:“师傅向来最是疼你,当然不肯丢下你不顾,于是吩咐几名同来的师兄弟护送女眷老弱等人先行返回青城,我与他留在城里分头寻你。谁知还未至中午时分,宋军便已入城,个个犹若虎狼一般,到了当日晚间,百姓传闻有宋兵烧杀抢劫,淫掠女子,接着城中开始骚乱,很快便有大批宋军封锁街头胡乱抓人,我想师傅轻功卓绝,就算遇险,自能脱身,却不如何担心,只管躲躲藏藏四处寻你。谁知途经妙园塔门外,竟瞧见师傅的头被穿在高桩上示众……”

    唐菊“啊呀”惨叫,摇头道:“我……爹他……他……”,骤闻噩耗,一句简短的话语却溃不成句。

    苏征垂头说道:“后来打听到,那日师傅因不忍见一名少女被宋兵糟蹋,出手杀了那几名宋兵,谁知那少女已被吓得疯了,逃到街上大吼大叫,引来无数宋兵见人便杀,师傅不忍多害无辜,便主动缴剑就擒,承认自己杀人。可……可那些宋兵还是将那一条街上的百姓杀了个片甲不留,师傅他……真是枉自送了自己的性命……唉……”,说到此处,语声不由哽噎。

    唐菊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苏征整理了一下情绪,接着道:“我四处寻找,不见师傅的尸身,只能趁夜盗了师傅的头颅逃出城去,想你定是跟张继昭在一道,只得勉强放下心来,连夜将师傅送归青城……师妹,当日你究竟去了何处?”

    唐菊抹干眼泪,答非所问道:“我大哥呢?”

    苏征叹了口气,说道:“本门与情剑门渊源极深,历来形同一家。大家将你爹下葬后,宋兵已侵至青城,情剑门的掌门李一剑报仇心切,带领几个兄弟暗杀了好些宋兵,后来事情败露,宋兵大举拿人,此时大师兄却与李一剑发生了冲突,宋兵还未到,咱们自己人却已经大打出手了。”

    唐菊惊道:“怎会这样?”

    苏征道:“一切都是你二哥在暗中捣鬼。大师兄性子持重,原本打算探听清楚情形,再想法子为师傅报仇,因此吩咐大家不可轻易生事。但二师兄却暗中在李一剑跟前煽风点火,说大师兄是想趁机夺取唐门门主之位,还说他凉薄无情,连情剑门也想一并吃掉,才故意坐看情剑门的人暗杀宋兵。

    李一剑与师傅感情本来就好,做事又冲动,再见你二哥言之凿凿,心下更无疑虑,带领门人便要拿你大哥问罪。当时国破家乱,人人情绪都不比平时,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恰在此时宋兵又将逼至,情势千钧一发。大师兄权衡利害,被迫当众自刎,以示清白。临终留下遗言,希望大家保住两派基业,不要盲目复仇。”说到此处,硬汉也难忍泪洒杯中,连忙仰头将一杯泪酒倒进喉中。

    唐菊听得伤心震惊不已,迟疑道:“二哥他……竟对大哥……,现下唐门是谁作主?”

    苏征烈酒暖胸,忍住一腔悲愤,继续道:“还能有谁?当初李一剑眼见大师兄自刎,便已明白真正想要谋夺门主之位的奸人是你二哥!但大错已然铸成,悔之晚矣,于是仰天大哭,发誓要刺杀宋兵主帅,替你爹与大师兄报仇雪恨。那日宋兵大肆烧杀,两派遭受重创,屋舍典籍化为灰烬。我与三师兄、七师兄、八师兄看不起二师兄行事阴辣,便跟着李一剑等数名情剑门的好手前去刺杀宋军主帅王全斌,谁知等我们历经艰险终于等到刺杀机会之时,那王全斌却早已设好陷阱,就等我们往里钻,这一仗所有同去的兄弟尽皆战死,偏我命不该绝,从死人堆里又活了过来,被迫逃离蜀中。

    情剑门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三套剑法全部失传。后来还是李一剑有个在峨嵋派的亲戚不忍见情剑门就此灭门,将峨嵋派的玉女剑法传给情剑门的门人,又在峨嵋派的祖师手稿中整理拼凑出来部分墨剑套路,勉强凑足一套剑法。

    哎---!那情剑门的越女剑法原本与峨嵋派的玉女剑法同出一源,墨剑也有几成流传下来,总算不幸中的大幸。只不过镇派剑法十三路‘情剑’却就此失传了。”

    唐菊强忍悲伤,沉默良久,泣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苏征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曾听李一剑讲过情剑门的来历,据说开派祖师当年曾东渡扶桑住了三年,似有传人,唐末时还曾有扶桑人不远万里前来青城找情剑门人切磋印证。只可惜如今的蜀人过得苦不堪言,若能苟活下来,已要谢天谢地,谁还有心思去海外小岛寻找本门剑法?我原以为你跟张继昭平安隐居去了何处,谁知他竟也这般福薄……若他还在,起码‘情剑’能得以传下……,不过这孩子与他长得倒是很像,他若泉下有知,一定也会觉得欣慰了!”

    唐菊心下一动,竟似喜欢被他这样误会一般,当下也不解释,只将手中已捏得发热的酒慢慢喝干。却听唐承欢插言道:“张叔叔不是我爹。”

    两名大人闻言都觉一怔,苏征奇道:“那你爹是谁?”

    唐菊生怕唐承欢不知轻重道出身世,连忙喝道:“欢儿不许胡说。”

    唐承欢却不温不火,说道:“张叔叔确实不是我爹嘛。我只有娘,没有爹!”张继昭虽然对他向来言语平和,但他却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复杂难测,瞧得他十分难受;眼下这名男人举止虽粗鲁,但目光清澈,教他好感顿生。

    唐菊未料他是这般回答,眼眶一红,泪水又忍不住滴落。苏征暗骂自己絮叨,大叫道:“掌柜的,你藏的那坛剑南烧春哩?怎不拿来,难道今晚赢的钱还不够你多买十坛八坛么?”

    那掌柜的做梦般发了一笔横财,正静悄悄侯在一旁神游天外,忽听他叫喊,连忙起身赔罪道:“小老儿真是老糊涂了,忘记苏官人乃是蜀人,该打该打。”说着赶紧将酒送上。

    苏征哈哈大笑,对唐菊说道:“好久未尝过家乡的酒了吧?”接着将坛上泥封拍开,顿时酒香四溢,闻之欲醉。唐菊心中悲伤,也不说话,与他连饮三杯,面色丝毫不改。苏征兴起,与她频频举杯。

    唐承欢精力早疲,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恍惚间总感到心底不踏实,噩梦连连,忽觉面上冷风吹过,顿时惊醒,只见自己已躺在客房床上,唐菊正推窗往外张望,见他醒来,说道:“欢儿,赶紧起来,咱们走。”连忙起身穿戴停当,随着唐菊下楼。

    那掌柜的正在打扫收拾,见他母子下来,陪笑道:“小娘子真好酒量,竟能将苏官人喝趴下了。”

    唐菊皱眉道:“他人呢?”

    掌柜的答道:“一大早酒醒过来,便已走了。”

    唐菊也不多问,道别出门。冬日的早上风冷如刀,人们大都还赖在暖被窝里不愿起来,四下显得寂寥空洞,镇口一颗大树旁孤零零的拴着一头毛驴。

    唐承欢走过去,见树后站着一名灰衣大汉,闭目靠在树干上,听见他走来,忽的睁开双眼,望着他咧嘴一笑,纵身跃出。这人眼神清澈可亲,不正是苏征是谁?

    唐菊冷声道:“你真要送我?”

    苏征笑道:“我堂堂男儿丈夫,与你比酒却次次都落下风,你教我怎能咽下这口气?何况你这包银钱够重的,这驴子正好能派上用场。”

    唐菊略一沉吟,说道:“路上不许跟我儿子多说话,更不许在他面前说粗口,若他染上半句,唯你是问。”说完举步前行,也不招呼唐承欢跟上。

    苏征将唐承欢抱上驴背,悄声笑道:“这女人使起性子来,总喜欢挑三拣四,咱们男儿大丈夫,可不能与她们一般见识。”

    唐承欢见有他同行,心头暗觉踏实了几分,眼中唐菊顶风前行的身影,似乎也不再那么娇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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