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篇 锁 乐(刃上的舞者)(二)

章节字数:4888  更新时间:10-03-18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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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里间的化妆室很安静,外间的却吵吵嚷嚷的,有点乱,更多的却是颓废。这里坐满了坐台的男人,俗称MB。有的赤着上身,露出胸前背后的纹身;有的浓妆艳抹,言行举止都像个女人;有的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而有的看上去都已经三十好几了。

    化妆室里熙熙攘攘,喧闹不止。有的在议论昨晚的客人多么的大方,给了多少钱,还有的在一旁看电视。他们看见他走过来,都不约而同地停了话头,好像看见一个外星人,有的大张着嘴,吸了一半的烟就那么掉在地上,烫得那人“嗷”的一声叫出来。

    七年的变化还真大,如今的化妆室里,已经不再有任何一个人是他相识的了。

    走到走廊的尽头,化妆室里小声的对话才窸窸窣窣地传过来——

    “哎哎,他就是新来跳艳舞的?”

    “差不多,这打扮可够带劲儿的啊!哈哈!”

    “他来了,那太阳雨怎么办?”

    “他不是病了吗?冷老大正好让这人顶上。”

    “我听说他是个老人儿了,十年前就在这儿混!”

    “真的假的?那还跳个屁!都跟糠萝卜似的了!”

    “谁知道呢……”

    ……

    劲暴的音乐响起,冷杉已经站在搭建好的升降梯上,在黑沉的舞台地下,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是一副面具该有的……凝固的表情……

    ……

    一曲劲舞下来,“红”前场的客人已经近乎疯狂,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新人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妖精,带着垂死的气息和带领他们起舞,几乎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呼喊着想要释放!

    冷杉仍然保持着舞蹈结束的动作,他的上身已经赤裸,皮衣皮裤甩在一旁,下身只有一条黑色的丁字裤,血色的长发被汗水打湿沾在他微侧的脸颊和肩膀上,汗水沿着平滑的胸膛流下,在灯影下映出更加暧昧色情的味道。

    舞台下的人打着口哨,不论是男人女人都为他疯狂,有的人把帽子手套甚至钞票直接扔到台上。

    跟着他出来的几个MB也愣愣地注视着舞台,刚才说他是“糠萝卜”的人嘴张得最大,有几个人甚至和客人一起吹起口哨来。

    这样的混乱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刚有平静的迹象,就听台下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台上那小子,你,”伸手向他指了指,“过来。”

    人们不约而同向声音的出处看去——同样是一身黑衣,穿在冷杉身上是纤细色情,穿在他身上却是厚重压抑,面容也比一般人深刻,一双眼睛鹰隼般直盯着舞台上那个凝立的身影,眼角眉梢没有一丝温柔的弧度。

    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他,刘天屿,东街的老大,十八巷的龙头。

    说一个混黑道的人如何厉害,有时候可以不必知道他杀了多少人,而是,有多少人想杀他。

    可以确定的是,想杀刘天屿的人,的确是不计其数,但至今为止,刘天屿依旧活。

    冷杉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刚才的话。

    “我让你下来,没听见吗?”

    “是刘老大啊,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冷月从后台缓缓走出,一改往日的骄矜之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这手底下人太不会做事,竟然没通报一声,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回首打了个响指,“今天刘老大带来的所有哥们兄弟,全部免单!”

    冷月是南堂口的人,刘天屿平日倒是也给他三分面子,可今天却盯住了舞台上那个人,直指着他说,“他是你的人吧?让他下来,喝两杯酒,不会不行吧?”

    冷月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这场景就好像是七年前的翻版,只不过当年的三井变成今天的刘天屿,冷杉还是那个冷杉,相似的是,过去和今天,他要面对的,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

    “刘老大可能不知道,冷……”冷月一惊,赶紧改口,“冷夜还有更精彩的绝活儿,等今天的表演结束,我再让他专程来赔罪。”

    “哦?是吗?”刘天屿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双臂展开,显得整个人又高大了几分,“那咱们开个包间吧,让他单独给我表演,你觉得怎么样?”

    “……好!我这就让他们准备。”

    “凯,小在,拿两瓶ChevalBlanc和……两瓶啤酒,去205准备一下。”

    说完,向刘天屿点了点头,把满是汗水的手伸进裤兜,也走进后台。

    路过舞台的时候,他避无可避地看向已经走下来的冷杉,却只看到流淌着汗水的僵硬的脸谱。

    五

    205宽敞的舞台前,冷杉打开了音乐,换了一身红色透明紧身衣的他舞步略有变化,在跃动的音符里缓缓地把上衣和紧身裤褪下,踏着迷人的舞步,手扶着钢管轻盈的扭动着美丽的臀。纤细的腰肢折出让人惊讶的弧度,难以想象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能有如此的柔韧身段,让人不由遐想,那样恐怖的脸谱下,隐藏着怎样令人心动的表情。

    热场的舞眼看就要结束,冷月让凯和太阳雨在宽大的茶几上铺上一层半透明的红纱,冷月亲自动手,打开一瓶啤酒,再把啤酒瓶盖按回原处。

    给刘天屿倒酒的凯和小在对望了一眼,都是一副迷惑的表情。小在向那些凶神恶煞的保镖努努嘴,凯慧心一笑,却又在瞥见刘天屿那阴晴不定的脸之后咧了咧嘴,悄悄退在一边。

    音乐即将结束,只见冷杉将长发甩在肩后,踏着节奏一步一步走到茶几前,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最后竟然在腰间一扯,把仅有的一条丁字裤脱了下来。

    刘天屿双眼微眯,脸上冷硬的线条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情景直把凯和小在震得连喘气也忘了——只见冷杉仰躺在铺着红纱的茶几上,几个动作之后,竟然用下口身启开了还有些紧涩的瓶盖!

    音乐戛然而止,205里只有人静默的喘息声。

    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冷杉在“红”的时候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进了客厅就再也捱不住,瘫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

    卧室的门悄悄打开,月光下,现出一张憔悴的脸。

    听见他轻浅的鼾声,艾慕洛从卧室抱出一床被子,走过去缓缓盖在他身上,却在帮他脱鞋的时候看到左脚脚踝新磨出的水泡。

    心里诧异,就又小心检视另外一只脚,果然,同一位置也有一个,不过这只脚磨得轻些。这样的伤痕,倒像是……女人穿高跟鞋留下的。

    工作了一天的疲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担心,艾慕洛小心地拂起冷杉额前的碎发,新洗过的头发有淡淡的洗发水味道,闻着让人很舒服——但是,这么晚了,他在哪里洗的澡?

    缓缓倒向后坐在地板上,艾慕洛看着月光下的睡颜,眼里云影翻涌。

    七

    第二天醒来时,艾慕洛已经走了,茶几上的保温杯里放着早上新做的早餐。冷杉虽然没有胃口,却还是勉强地吃了一点,然后对着那保温杯,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这个人呢,向来不多话。”蝾襄丸细细地梳着他的头发,语气中有不同于第一天的沉闷,似乎还有几分……担忧。

    “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微叹了口气,“有病还是得治,不然,耽误的可是你自己……”

    “你动我的东西?!”

    冷杉“呼”的一声站起来,梳子扯痛了头发也不顾,脸上是鲜有的气愤表情。

    蝾襄丸吓了一跳,却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你昨天掉的,刚好被我捡到。”

    纸不大,黑色和蓝色的格子交错着,上面写着几个很难分辨的字,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明白——

    “肾脏组织纤维化,肾功能衰竭综合征”。

    肾脏组织纤维化,肾功能衰竭综合征,简称,尿毒症。

    忽然觉得嘴唇很干,蝾襄丸抿了抿嘴,“冷夜不是你真名吧?艾慕洛?……”看着医检报告上的名字笨拙地念出声,“你名字还真……”

    “不要再说了!”

    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医检报告,冷杉的身子忽然晃了晃,蝾襄丸急忙伸手去扶,却被他一巴掌打开。

    “离我远点,走开,走开!”

    蝾襄丸还是那么怔怔地立着,冷杉却再也承受不住,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片跑了出去。

    泪水在血色的脸谱上流淌,只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表情。

    八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冷杉都来“红”开夜场,其实艳舞表演并不需要每天都开,但因为刘天屿天天来捧场,冷月也只能让他每天都来助兴。

    这几天,有时刘天屿会让他开个单场,有时又只是和其他客人一样在前厅里喝酒。

    其实冷杉的花样儿也玩得差不多了,刘天屿也不见得每天都来看他起瓶盖的。冷月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更知道他翻脸不认人的脾气,短时间内也不敢开罪他,只有这么装糊涂,两方耗着。

    这天,刘天屿又带着手下人来了,仍旧坐在大堂里视角最好的位置,在这里,他可以看清楚舞台上人的每一个动作,包括飞舞的发丝和肌肉的线条,还有,滚动在年轻身体上细腻的汗珠。

    今天舞台的布景有些变化,最常使用的钢管变成了五根,在舞台中间格出一个小空间来,倒像是围困命运的牢笼。而牢笼的周围是用气光灯和红绸做的人造火苗,困守在里面的人,颇有些献祭的味道。

    冷月不知道冷杉怎么想到这个点子,这种压抑的风格,似乎是很多年前常见的。但是……

    七年前,他是怎样离开的呢?那让人不敢逼视的明媚笑容……

    “冷杉?他就是冷杉?”凯边和薄荷喝着免费的福利酒,边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还真有点耳熟……”

    身后的音箱播放着重金属的音乐,业火炙烤的牢笼里,一个一头红发的人像扑火的蝶一般疯狂地舞动着,酒吧里又再现了那疯狂的景象。

    薄荷透过血色的酒看着舞池里的人,“没想到,七年前和七年后,他都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啊,真……真他妈的受不了!”

    “你们刚才……叫他什么?”蝾襄丸也被这震撼人心的音乐吸引到前场,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慑了过去。

    “冷杉啊,怎么了?”

    “他是冷杉?那……艾慕洛是……”

    “哦,他啊,他不就是……”薄荷大着舌头回应着,却在目光触到一个人的时候愣住了,张着嘴吞吞吐吐地说,“艾……艾慕洛!”

    “什么?什么什么?”

    小在也看出他震惊的样子,不由得凑上前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却在舞池前的人群里,发现唯一一个不随之起舞的、凝立的人。

    那个人一身西装打扮,和这里的人格色得厉害,迷离的灯光把他的表情切割得胡乱不堪,只有挺直的背看着分外清晰。

    “他是艾慕洛?”

    “他……”薄荷酒也醒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随后赶来的冷月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已经迟了。

    囚笼里的人原本背对着观众的身子渐渐停了下来,赤裸的背和腿上满是汗水,被汗水浸透了的脸谱更增添几分恐怖的味道。

    他没有动,台下的人却动了。

    只见艾慕洛踏上阶梯一步一步走上来,他的背挺得很直,却因为过于细瘦,让人担心下一刻是不是就要断掉。

    还沉浸在重金属音乐鼓点中的客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都安静下来,看着这个奇怪的人走向那一团火,走向钢筋的囚笼,走向囚笼里的人。

    直到此时,冷杉才缓缓转过身。凌乱的长发覆住了微微颤动的眉眼,只有微张的唇因为剧烈的喘息翕动着,却没有言语。

    艾慕洛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七年前,是它迷惑了自己,七年后的今天,又是它,让他……万劫不复。

    他紧紧地看着这张脸,似乎要永远记住,刻在心里,刻出鲜血,刻一辈子。

    嘴唇抑制不住地哆嗦着,攥在袖子里的手终于抬起,带着冰冷的疼痛挥了过来,“啪”的一声,砸在那张绝望的面具上,砸在两个人的心里——

    碎成一片。

    在场的人齐声惊呼,艾慕洛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似乎再不想看那个人一眼,转身决绝地走下去。

    刘天屿的人顿时站起来一片,十几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放他走!”

    舞池里的人终于说话了,因为颤抖,他的声音有些怪异,却一字一字清楚异常。

    人们这才又注意到他,只见汗湿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脸上,四道指痕清晰地划过破败的脸谱,站在烈火的牢笼里,竟真的好像地狱里的鬼……

    人们没有动,都转身看向坐在沙发里的刘天屿。

    “让他走,求求你……让他走!”

    尾声

    第二天,冷杉依旧回到“红”。

    “红”里的MB见到他,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路来,也都……不敢看他红肿的脸。

    这夜,刘天屿也来了,带着比平日多一倍的打手,进了他最常用的205。

    又是一曲劲舞,又是汗香四溢的身体,只不过这次表演的背景不是茶几,而是刘天屿的腿。

    当酒瓶子的盖子再次被揭起的时候,刘天屿不由得冲动得把怀里的人紧紧抱了起来。正在这时,包厢的门被人使劲踹开了。

    进来的是七八个手拿砍刀杀气冲冲的年轻人,还没等房间里的人反应过来,他们对着方寸大乱的保镖就是一顿砍杀,五个人很快惨叫着倒下了。

    冷杉木然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似乎有谁在临危之际拉了他一把,却没有拉动他,后来,不知是谁的刀落在了他赤裸的身上,一下,两下……

    他已经把钱给了冷月,他人脉广,一定能在黑市找到合适的配型。再过些日子,他就能凑够在黑市买肾的钱了,他知道艾慕洛等不及了,他知道。

    这么想着,冷杉倒在了血泊中,耳边是厮杀的嚎叫,是鲜血飒飒的声音,他无力地看着手腕上的情侣表,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转动……

    某市的中心医院里,急救室里的医生正在用心脏起搏器做最后一次抢救,病人的心跳已经停了,眼睛却还没有闭上。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艾慕洛心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得了这样的病,他永远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一定还在这世上的某处,好好活着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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