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重逢,恍如隔世

章节字数:9015  更新时间:12-08-09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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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些朋友的事吧。”难得既主动开口,其实两个人都比较闷,所以往往会长久的沉默。

    “那就说吧。”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自语般地轻声呢喃。“宜是我高中时候很要好的朋友。”

    “哦。”

    “我们只同班了一年,而后她进了理科实验班,我去了文科班,”雯盯着脚面出神。“不过高二那年的暑假,她转学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然后就不太联络了?”

    “直到大学,才又开始联系。”雯寻着孩童的笑声看去,脖颈微微延伸向前方,眼眸中晕染着温和。

    “你们之间发生过不好的事?”

    “并没有。”雯开始沉默,眼神停留在远处。

    “她很特别?”

    “是。”

    萧索的时节,暮秋的气氛笼罩在城市的每一处,破败,斑驳,凄凉。不久前还是满眼丰厚的收成,接踵而至的却是惨淡的死亡,等待冬天的第一场霜露,第一场风雪。

    待孩童们散去,雯起身,缓步走到秋千附近,坦然地坐下。抬头,望着既的脸,目光流转,又滑落到长椅下方积攒起的落叶。同时鞋尖轻触地面,秋千迟缓却轻巧地荡起。

    既注视着她的动作,片刻之后,才起身走到雯旁边,随意靠上秋千的金属支架。

    “她跟我说起薄严。他们的事延续了很多年。”

    搬家公司的车满载着收集好的纸箱和编织袋,慢慢启动,驶出楼前的空地。宜静止在原地,有些呆滞地望着它们驶去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才收回视线,再次环顾四周,试图把能留在记忆中的尽可能多的带走一些。父亲走上前,轻轻地按着她的肩。

    “没关系。我们总是会离开这里的。”宜侧过头,微微扬起脸,望着父亲。

    “其实,可以等你毕业再过去。”

    “一家人应该在一起。”宜的目光落到地面,淡然却肯定地说。

    宜上了车,蜷缩在后排的位置上。车子加速,驶离熟悉的楼房和街道,宜挺起身安静地望着窗外。也许,还会回到这里。也许,便再也不会回来。

    穿过城市,窗外两旁是不断向后退去的招牌,宜回过身,趴在靠背上从后车窗向外张望。那些熟悉的名字会出现在新的城市吗,即便会,在那里相聚再分别的又会是谁?

    待车子行到高速路入口,丢在旁边的包里,传出一声铃音。宜翻出手机,打开看见上面出现的一条新信息。

    你应该已经离开了吧。我现在在你原来家的楼下。一路顺风。

    宜无声地收起手机,放回包里,继续观望路旁的风景。视线中快速闪过一排排直挺的杨树林;偶尔交错出现的公路,延伸向远方不同的方向;时而又快速转为广阔而平整的土地,大块大块地覆满绿色,昂扬而生机勃勃的颜色。

    许久,宜抬起手背抹去一行淌落的泪。车内有些嘈杂的噪声掩盖了她低声的哭泣,却并未使其改变眺望的姿态。身体静止的,任由眼眶中不能阻拦的液体不断滚落。很快手掌被打湿了,脸也湿了。原本滚烫的温度在冷气的吹拂下变得冰冷。

    不知不觉间便已在这个城市度过了十几年,原本以为要待到成年才会正式和她道别,却还是难以预见地先行一步。那么以后这里是否变成名副其实的故乡,真实地变成一个无法再到达的地方,只能够在地图上大致地标出位置,作为人生的一个始发站。那天自己跟薄严约定一年后在新的城市再聚,却忽然不确定自己能否守约。同样也无法料想雯的反应,她会沉默着一言不发,还是变得愤怒,不愿去想。

    “后来他们又在一起了吗?”

    “你觉得呢?”以反问作回答。

    “应该没有。”

    “也许就像人们会说的,世事难料。那年宜发挥失常,成绩很差。不过大概是因为之前也有申请过,所以就出去留学了。”

    当时听到薄严说宜要出国,自己却是异常平静,甚至觉得很合乎情理。不过现在想来,那天与自己面对的薄严也是一脸坦然,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没有半分遗憾。当真如此轻易地便接受了?雯确是不了解薄严。

    “你放假的时候,能来我这里一趟吗?”电话那边清晰的声音。雯却感到眼前一片模糊。

    “应该可以吧。”不敢过早地给予肯定的答复。

    “好啊,那我们争取到时见。”三分期许,七分慵懒。仍是那个宜,雯很确定。

    三年的时间,让曾经使自己疼痛的针钝了,不再轻易刺伤柔软的内心。不知道再见时,站在对面的女生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又该怎样对她露出一个久违又不失真实的笑容。

    过往以为不会再重新被提及思考的感受,再次曝露在现实中,不禁有一点唏嘘,也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有些失笑。罢了,该面对的都是逃不过的。

    地点选在哈根达斯纯属宜的杰作。雯说不上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手上慢慢搅动着彩色的糕体,望着吃得起劲的宜。宜微微烫卷了发尾,松散地落在肩上。一身浅色的雪纺连身裙,颈上一条银色链子,缀着天蓝色的石头挂坠。不施粉黛,唯独淡淡地画了紫色的睫毛膏。

    “我变成美女了是吧,”宜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雯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然你怎么盯着看个没完。”

    雯无言以对。

    “后来你和薄严见过面吗?”自然还是要问起。

    “当然有。我出国的那天他有来送我。”宜浅笑着道。

    “你们现在算什么?”不依不饶。

    “你的口气好恶劣,”宜讨饶的神情,“朋友,说白了是普通朋友。”

    “从那时候开始。”

    “嗯。”两人都不说明白时间,似乎都肯定对方能够清楚。

    “谁先说出来的?”

    “他。”干脆的回答。在雯的意料之中。

    “意外吗?”宜接着说。

    “不意外。”雯摇头。虽然自己不了解薄严,却潜意识觉得这合乎他的行为方式。

    “有时候,我会想,为何他这么明白我的想法。可到头来我们之间的缝隙却越来越大。”宜将空下的玻璃杯向前推了推,抽出面纸拭过嘴角,又抬手随意地摆弄起头发。

    “多少还是有遗憾吧。”

    “或许。不过听他说要好好地过,就豁然开朗起来。可能还是不合适吧,时间也不对,那样的我们也不对。”宜表情是认真的,“离开时虽然也很伤心,却始终不是那一种,反而似是丢了玩伴的感觉。

    宜偷偷瞄了雯一眼,见她面容如水,并不在意,便接着说下去。

    “刚开始会在感到孤独的时候想起些过去的事,却很快被现实的课业压下去遐想的欲望。原本以为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新的生活,却没过几个月,连语言都沾了些新的腔调。仔细想想,满打满算和薄严相处的时间也不过那么一年多,他可能并没有真的融进我的生活,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角色,即使一段时间不出声音都不会影响剧情的发展。”

    “你变得更坦然了。”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是变得懂了一些生活,更明了现实。任何一段关系都不应该因为曾经的承诺和愧疚而维持。我们应该为彼此的成长和幸运感到高兴。”

    “算是种祝福么?”雯似在问着,却低下头,脸上有了些了然的惬意。

    “那时候,他走过来,停在我面前。我便在笑了。老朋友间的重逢,原本可以肆意地嬉笑打闹,却拘束在不知作何解释的关系中。他的改变令我意外,却着实为他高兴。甚至还要感谢他。”宜由衷地一笑,目光亲切而有些调皮地看过来,雯亦淡淡地扬起嘴角。

    捏着手中填妥的表格。宜在人群之中四处张望,不远处父母在等着自己。她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会出现,不过既然是他提出来的,他便不会食言。

    “宜。”喧哗的大厅中,一声清晰的呼唤从背后传来。宜不肯定是自己的耳朵听见了,还是在那一刻心上的耳朵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她应声转身,看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男生。他朝自己走过来,短短的距离也被不断穿行的人们遮住了几次脸。宜站立在原处,等着他到自己身前。

    当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可以看清彼此面容的时候,宜忽然觉得四周的声音像被谁调小音量般地渐渐安静下来,背景变成一片虚幻的五彩画布。审视对方,彼此间的高度依旧是一个手掌的差距,脚下也不过几步的距离。宜的脑袋空白一片,像有人偷走了自己的演讲稿,之前准备的话一个字也提不起来。

    毫无痕迹地相视一笑。

    “又见面了。”沉声说着,看似不经意的问候,却让时光的流转清晰地印在两人的心中。

    “是啊。又见面了。”宜只能重复着单调的问候。

    “那边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吗?”有些尴尬地寻着话题。

    “嗯。都弄好了。”宜微微垂下眼睛,盯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去那边更要开心地生活,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比从前更坚强。”

    薄严的声音很轻,一句在宜看来不会由他开口的嘱咐。她的眼一抬,触上薄严有些笑意的眼睛。似曾相识的眼神,一丝不羁,一丝无奈,一丝期许。那年自己回首时,望见的也是这般的他。却又不能完全重合,往日的他有些落寞,此时却开朗了几分。

    着魔般地凝视他的眸子,听到薄严继续说起。

    “如果有男生追你,不要那么轻易就答应了。以宜的条件,不能那么容易就被追走。如果有人欺负你,就拿出你的凶悍和傲气,不要害怕。如果电器坏了,就找个懂的人帮忙,不然就直接送去修理,千万不要自己瞎琢磨。如果想吃零食,就不要管别人在减肥,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更重要。如果买到好看的明信片,就寄一张回来,不要傻呆呆地孤芳自赏。如果能去旅行,就去吧,趁年轻周游列国没什么不好……”

    他的手又不自觉地揣入口袋,即使如此温情的话,也是一副有些不爽的表情。拽得二五八万,不可一世。

    宜认真地听着,想出声地笑薄严现时不像他的举动,却只能勉强扬起嘴角。她不明白为何薄严会讲这些话,如果他什么都不说,或者像原来那样只是简单的问候,自己是不是反而会好过一点。

    “宜,”再一次唤了声眼前有些失神的女孩。

    她看到薄严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她从未在他身上识得的一种情绪。才发觉自己一直都未开口回应。

    “薄严,”宜并不擅长长篇大论,也厌恶于此,“你能不能抱我一下。”宜用恳切的眼神看着对方。即使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的肢体接触也不多,当下却不受控地想抱一下他。

    “为什么不能?”虽然意外,但薄严并没有拒绝。

    人来人往的大厅,聚满送别和即将远行的人,似乎无人注意到这场告别的进度。

    女孩将额头抵在男生的肩膀,手臂环着他的背脊,男孩则安慰似地拍着她的后背。宜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感性的人,和薄严在一起的时候,更时常有错觉像是两个男孩子。可今时今地却变得不可思议的无措,胸口似有热烈的浪潮无法铺展,撞击着身体。

    “差不多该进去了吧。”薄严在宜耳边悄声说着。

    宜却有些舍不得放开手。舍不得的并非两人之间曾经明确而勇敢的爱恋,舍不得的是这一秒两人清醒而澄静的嘱咐和祝福。原以为恐怕要负气决绝才能斩断的一段关系,伤害了各自都骄傲的情绪,不欢而散。却在他不动声色的一言一语中,依恋着不愿收场。

    “我会过得快乐,希望你也一样。”宜这样说着,却不能直视薄严。带着他的温度,慢慢地垂下手。

    她最终还是袒露出深藏在身体内部的胆怯,也可能是早已被迎面而来的温热情绪感化了所有的任性和自怨自艾。那些所谓的诺言成了一纸空谈,双方却都由衷地笑着将其付之一炬。那变得不再是一个残忍无道的举动,而成了一条贯穿过往和未来的路。

    我们注定要走得更远,卸掉包袱,大步大步地向前走。

    静立着,能从彼此眼底看到自己细微的动作。宜奢侈地盼望时间能停止一瞬,不用太久,只要能让她确信这些的真实性,能清楚地记下这一刻面前男孩的样子。我们不可能永远静止在年轻的面孔,随波逐流也好,披荆斩棘也好,我们所能记住的都只是一个再一个片段。

    宜平静地收好自己的随身包,回身望向安检口。见到自己的父母和薄严并排站在那里。母亲脸上写满不舍,却勉强地笑着。父亲慈爱又鼓励的眼神。而薄严给予的是一个肯定的眼神。

    原来你确是一直在鼓励我,一直在扶持我,一直在我的不远处。

    日头开始西沉,城市笼罩在黑夜和白日交界的光影中。宜和雯漫步在笔直的东西向长街上,沿着阳光逝去的方向。

    “那时我没有真正的告别。”

    “不告而别也算一种告别。”

    “你看了我写在后面的情节?”

    “有。”

    “如何?”

    “记不清了。”

    两人不再多言,缓步走着。

    “终究是要告别的,这次我可不会欠你。”进入车站前,宜收起沉默。

    “欠着,你才能一点点补回来。”雯哼了一声,淡淡地说着。

    “也好。等我慢慢补吧,你可别给我跑了。”

    “不会。其实我很难缠的。”

    宜出声地笑着,完全不搭她一身淑女的形象。

    “走吧。以后有机会再见。”雯轻轻推了她一下,以免她笑起来没完。

    “嗯。走了。”当真没有说再见,挥手,转身,连贯的动作,迅速混入人群。

    再见。雯听见自己心中默念,脚下却已经离开原地,向站内移去。

    “大二夏天是一个多事之秋。”雯忽而古怪地说了一句。

    “想说说吗?”

    “旧友重逢,遭遇车祸,再见生父。”雯不再多言。

    “我们回去吧。”见她默不作声,既抬眼望了望有些阴沉的天空,为了免遭一场凄风冷雨,便开口提议。

    “好。”雯应着,干脆地起身,“我也不打扰你了,本来是为了参观样板间的,结果却跑到公园来散心。”

    “没关系。这里是我无事常来的地方,难得景致漂亮的公园。”说着,向四周望着。

    “将来有机会也可以做相关设计吗?”雯并非好奇,却还是问了。

    “也许。”既淡淡地说。

    从九月中旬相识起,也许是因为工作上不可避免的接触,也许是因为那次设计室的参观,也许是因为送给澈的那幅画,两人不知不觉间变得熟识。也因为话都不算多,并没有互相打扰的感觉。既有时会说到些不一样的地方,而雯对其中的某些有兴致,便会跟既一道来。而最让雯感到意外的是尽管两人都在这座城市呆了一些时候,却时常会在路上迷失方向。往往这个时候,既都会不好意思地对雯说,你等一下,我去问下路。这让雯有些好感。

    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雯仍呆在家里养伤,幸好她生性好静,所以尽管要整天呆在家,对她而言也没有所谓。

    立秋后的天气明显褪了些酷热,不过恼人的秋老虎却频频作祟。接近中午的几个钟头更是烈日当头,行人很少,多半避开这个时间,或是驾车出门。不过这些似乎对瘦高的小凡并没有什么影响。在雯的意识里,她似乎不怕冷,也不怕热。

    “阿姨好。我是小凡,雯的高中同学。”雯靠在床上,听到玄关处,小凡礼貌地同自己的母亲问好。想也知道肯定是一副看似乖巧的神态。不得不承认,即使内心都有很多尖锐的态度和情绪,表面上,大家还是习惯做出一副泰然自若又风度翩翩的样子。

    “你好。难得这么热的天气,你还要上门来看她。”母亲并非完全的客套。确实,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朋友很少。宜是她高中初期会提到的名字,后来渐渐被小凡取代,但无非只字片语。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一个黑瘦的高个子女孩,很有精神。

    “果然胖了一些。”小凡进到雯的房间,也不急于打量四周,便调侃起来。

    “可不是。还赶上这么个大夏天,幸好是在家,不然还不给热死了。”雯声音不高。

    “我要先知会你,我可没给你带见面礼啊。”小凡把手抱在胸前,压低下巴,抬眼看着雯。

    “行啊。来看我就不要送礼了,不然我很难不想到黄鼠狼一类的。”雯的嘴下一如既往地不留情。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小凡不露齿地笑着,眼睛微微眯起,不再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态。

    “你写好的那部分我已经看完了。”

    “有什么想法?”

    两人很同步地跳转到另一个话题。

    “要你写个happyending还不如杀了你吧。”小凡眉头一皱,随即恢复。

    “那是因为我在不断跑题。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再加上异想天开,最后就总是那样一个调调。”雯说的平静,似是说着旁人。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是看好那个第三者的。”

    “是啊。尽管这有些不道德,不过感情这码事难道还分什么先来后到。”

    “但你不怕有人异议感情出轨者的不忠,既然可以一次,怎么不能有下一次。”

    “某种方面上说,这是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相对地,人们也可以想,这么一个所谓不忠的人趁早离开自己,而自己也许在下一个路口就遇到了一个对的人。你能说这不是件好事。”

    “可你知道。人心很难得到平衡,尤其对待一个背叛者,怎么能够任其一边挥霍着自己的爱,一边又与他人双宿双栖。”

    “不平衡是一定的。我也不想讨伐这种念头。人哪有那么伟大,说什么,退一步成全你,祝你们幸福,我自己也会加油好好生活的,不必担心。纯粹是自欺欺人,自我慰藉的一种姿态。”

    “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样?”小凡的目光从雯的伤腿回到她的脸上。

    “应该会把话说绝吧。当然我不会跟他大打出手,会打女人的男人确实不好,可对着男人撒泼的女人也不怎么可爱。他愿意追求什么就随他去,只要日后别说我是块绊脚石就行。”雯快速地说着,似乎不假思索。

    “你呀,还真是一身凛冽。也许等你遇到那么一个人就不会这么说了。”

    “或许。至少我不拒绝别人改变我。”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小凡清楚地看清她的下文,“只要他有这个能力。”

    雯见着眼前的小凡压低声音笑了。

    “你那个倔脾气当真跟薄严有的一拼。”

    “人都在变。我们似乎都比从前还要柔软了一些。”雯有些发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小凡。

    “这个我不否认。”小凡依旧笑着,却认真地说。

    小凡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接近五点。再过两天,她便要返校了,因为社团有活动,比预计早了几天。她们两个谁也记不清楚当初是怎样一步步地走得更近。从几乎无话的两人,到偶尔喋喋不休地针锋相对,却异常平静,令旁观者都无比好奇。

    小凡推着雯的轮椅到了门口。然后转到雯的身前,蹲下身穿鞋,短短的过程中,两人一言不发。而后,小凡就着蹲下的姿势,冲几乎等同高度的雯做了个鬼脸。

    “走了。好好养伤吧。有事联系。”简短的几句话。

    “嗯。再见。”

    雯看着小凡背对着自己走出去,用后背抵上门。门锁触碰到门框,发出清亮的响声。忽然不自觉地想起那年夏天,自己最后离开宿舍,抬眼望了望走在前面的父母,手上用力地关上那扇门。

    走廊上,不似刚才的热闹场景,大部分人已经搬离。接近黄昏的光景,还没有开灯的走廊变得很暗。

    路过小凡的房间,雯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门上的门牌。她知道小凡已经走掉了,之前两人撞见在这光线很差的走廊上。相互地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那时,也许她和自己一样,以为就会这么断了。南辕北辙地越走越远。

    雯还在过往中沉迷,有钥匙插入门锁的声响。她在原地没有动,手指覆上轮胎的纹路。

    母亲开门进来,不意外地看到门口的雯。刚才出电梯的时候正遇见等在外面的小凡,两人微笑地擦身而过。

    身后还未阖上的门旁边,出现一个身影。雯扬起头,目光飘忽地瞥了一眼。一个中年男子,略微发福的身材,身形却很笔挺。

    雯没有出声,内心却波涛汹涌。

    “你父亲来办理户口相关的一些事,顺便来看看你。”母亲已经靠近自己身边,微微俯身在耳边说。

    雯不作反应,目光毫不掩饰地驻足在男人身上,觉得胸口变得有些沉。

    “你们单独待会儿吧。”母亲慢慢地转过轮椅,推着雯向阳台的方向,未了回头冲站在门口的人说,“随便换一双拖鞋就好。”

    窗外的明亮尚没有褪色的迹象。雯安稳地坐着,背对着阳台的门口。清楚地听到母亲离开的声音以及另一个访客的脚步。

    “腿好点了?”

    “嗯。大概很快就能拆了。”雯并不在意答案的准确度。

    “在大学里过的怎么样?”

    雯迟疑了一下,对于这样大范围的问题,她总是习惯性地避于回答。

    “和同学们处的都不错吧。”对方似是察觉了她的心思,补充了一句。

    “还不错。天南海北的,哪里来的都有。”雯试图多说一些,不只是一些否定或肯定的词汇。

    “哦。我之前去看过你姥姥,她的身体还不错,很有精神头儿。”

    “她晚上总出去参加集体活动,跳跳舞,踢踢毽子的。”

    “你屈叔叔晚上不常回来吃饭?”

    “还好。一般周末都一定会在家做饭,尤其是我和浩然都在家的时候,会做的很丰盛。”

    谈话中止了一会儿。似乎两人都有些拘束,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哦。你奶奶说你每年春节都会写信给她,从未中断。我听了很欣慰。”父亲终于再次开口。

    “那是应该的。”雯语气平淡,侧过脸看着对方。她隐隐觉得父亲的语气不再透出威严,却是有些讨好的味道,这种感觉很令人不解,但却是真实的感受。

    “对。应该的。”两人有些尴尬地错开目光。

    “您不打算再回来这边了吧。”母亲虽然很少提起父亲,却不会刻意隐瞒有关的消息。雯知道父亲这几年一直都在外地工作,估计这次是准备迁户口过去了。

    “是啊。我知道你母亲跟你说过,你阿姨和小弟弟都在那边,所以我也准备迁过去。而且公司的发展也都在那边。”男子的音量不大,与记忆中的有些不同。雯想起当时还很年轻的父母争执不休的晚上,自己缩在被窝里微微发抖。她印象中的父亲很高大,也很严厉,完全不似眼前的男人。

    “看到你和你母亲过的不错,我也算安心了。”她听见他喃喃地说,有自言自语的味道。

    “嗯。我们过的很好。希望您的家庭也一样。”雯客套地说了一句,却不违内心的真实想法。

    最初的时候,她跟母亲住回姥姥家。背着她的时候,姥姥总是嘴里叹着气,一支手拉着母亲,生硬地握着。母亲会不时地哽咽,却不说软话。那时,她是有些恨父亲的,一边却又无比想念他。希望周围的每一个微小情节都能带出他的出现。

    后来的某天,当母亲要求自己叫屈叔叔的男子伸出那双温热的大手的时候。雯没有拒绝,甚至内心都没有更多的抵抗。她只是猛然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一直被称作父亲的人不会再回来她们旁边。她选择接受这个新的庇护,即便并不打算敞开自己的世界。

    多年以后。当那个男人带着一身沧桑,略显疲惫地坐在靠近自己的位置,雯却没有多看他一下。她有些难以辨清此时自己内心最忠实的想法。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语速都很慢,口气很轻。雯觉得两人间的压抑比已经退去热度的天气要难耐许多。

    尽管在阳台上。但以坐姿的高度是无法观望到窗外的景象的,幸好雯可以听到楼下热闹的声音。她了解到其中的一个孩子正在跳绳,其他的孩子围着她数着数。有带着孩童的年轻妈妈,一边细心地观护,一边从后面拉起孩子细软的手臂,嘴里念着,“你再往地上趴,妈妈要生气了。”她听到老人的家长里短,私家车驶进楼前赶着泊车的繁忙。感到整个社区开始变得有生气。

    雯开始走神,仔细听着楼下女子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纤细的鞋跟撞击在石板路面而特有的声响。她偷偷地猜想她住在哪个单元,接下来又会乘电梯到几楼。

    父亲注意到眼前的雯缓缓地抬起头,眉眼舒展着,像是什么在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很快,他意识到那是风的触感。他看到女孩露出了一丝微笑,转瞬即逝,让他怀疑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但他是肯定的。

    这一阵夹杂清凉的风,让两人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甚至都向窗外投去好奇的眼光。

    肩上覆上一只大手,宽厚温暖。雯仍然没有收回目光,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终究要到来的告别。她纵容着自己,对自己催眠,说随它去吧。不过一句告别,自己又要计较什么。

    她听到父亲很轻地叹了口气,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随即抬起。

    “雯。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快乐。”

    雯侧过头,仰起脸看着站在身侧的父亲,脸上不掩饰抱歉的神色。雯探出自己的手。后者领会,迟疑地迎合上来。雯握住父亲的手,眼神没有逃避地注视在父亲脸上。幼时某次去看芦花,父亲弯下身,伸出手鼓励自己跨过小水沟,虽不甘愿,但还是迈出腿,最后紧紧抓住那边父亲的手,整个扑在父亲身上。雯从未想过,原来有一天,自己的小手也能从一味的寻求帮助和爱护到给与慰藉,而终于有一天,再次和父亲见面,自己再不是那个幼小的孩童。

    父亲是一个人离开的。雯仍坐在阳台,她听到他对母亲说,“那我就走了。不打扰了。”

    “好。慢走。”两人客套地道别,没有多余一句有温度的祝愿。不过也许这样才说明雯真的已经放开了过去,心里也不再有一个解不开的扣,横在那里,使得整个世界都必须注视在那一处。

    真是一个好天气。雯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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