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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刚刚登基的时候,把年号定为“建中靖国”,这个国号蕴含了他希望一扫前朝弊政、希望创造一个清平之世的政治理想,然而这个年号仅仅使用了一年。
这一年按照西历来算的话,是公元1101年。
这一年,苏轼在北归途中,于常州谢世。
这一年,辽道宗耶律洪基驾崩,天祚帝耶律延禧继位。
这一年,张择端创作的《清明上河图》被收入到皇宫当中,受到了宋徽宗的赞赏,传至今,已价值不菲。
《清明上河图》是一幅宋代风俗长卷,张择端以其大手笔呈现了宋都汴梁的一时之盛,反映了当时的世风人情。
其实,宋代的词何尝不是一部恢宏的文字版清明上河图呢?
宋的繁华富庶为汉唐元明所不能比。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了汴京上至王公下及百姓的日常生活与繁华景象,其中有如此语句:“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如此世道怎不令人沉醉?
周邦彦在《汴都赋》中描绘:“大哉炎宋!帝眷所瞩。而此汴都,百嘉所毓。”
皇帝赵佶面对京都的繁华很得意地填了一首《声声慢》:
宫梅粉淡,岸柳金匀,皇州乍庆春回。凤阙端门,棚山彩建蓬莱。沈沈洞天向晚,宝舆还、花满钧台。轻烟里,算谁将金莲,陆地齐开。
触处声歌鼎沸,香鞯趁,雕轮隐隐轻雷。万家帘幕,千步锦绣相挨。银蟾皓月如昼,共乘欢、争忍归来。疏钟断,听行歌、犹在禁街。
当时上至朝臣,下至庶民,很多人都认为,徽宗的时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你看那粉淡淡的宫梅多美,再看那汴水之畔的金柳,多美,还有凤阙端门、彩建棚山、声歌鼎沸、花灯旖旎、银蟾皓月……真是太美了,车尘马足香,烟花云间散,这不是太平盛世的景象是什么?
昨夜风疏雨骤,原本想把宋徽宗放到后面再说的,不曾想夜不寐,翻阅宋词,忽然一种情思便涌上心头,当即烹茶按键,于此披衣而叙也。
宋徽宗是一个艺术奇才,但是作为皇帝,无疑是一个错误。
在宋哲宗死后,宋徽宗还是端王的最后一天,向太后召集群臣商议到底立谁当皇帝,宰相章惇极力反对,说了一句名言:“端王轻佻,不足以君天下。”
章惇这样说固然是出于自己的政治目的,但也确实一语道破了赵佶的本性。宰相一语,却没有获得支持,因为向太后是倾向于拥立端王为帝的。最终的结果不言可知,端王赵佶成为了北宋王朝的第八位皇帝。
赵佶确实是一个轻佻的人,他早期的作品浮夸而艳丽,符合他一个浪子的形象。他擅乐器,喜欢喝酒、狎妓、蹴鞠,在做皇帝之前,和很多的名士一般,诗酒风流。但身为一国之君若还存有此类习气,则不是什么好事了。
元人编修《宋史》时,评价宋徽宗:“宋不立徽宗,金虽强,何衅以伐宋哉?”我想,如果按照章惇的建议,无论是长宁郡王赵佖或是蔡王赵似继承大统,其后的局面或许确实会不一样。那两位王爷,纵然成不了命世之令主,也不至于把一个大好的江山弄的乌烟瘴气一团糟。
赵佶风流倜傥,擅长花鸟画,还创造了屈铁断金的书法文体“瘦金体”,诗词歌赋皆能,假如,他没有当皇帝,那么他在历史上的声名会好很多。可是有时命运这种东西谁也说不清楚。
夜深人静,仿佛听到了宋时的管弦之声,好像有人在吟唱,唱的是君王赵佶所作的一首词,名叫《临江仙》:“过水穿山前去也,吟诗约句千余。淮波寒重雨疏疏。烟笼滩上鹭,人买就船鱼。古寺幽房权且住,夜深宿在僧居。梦魂惊起转嗟吁。愁牵心上虑,和泪写回书。”
赵佶的作品现存于世的不多,除去被俘后的《眼儿媚》《燕山亭》《在北题壁》,余者大抵可总结为“浮荡之言语,无病之呻吟”,尽是些“拂晨光、宫柳烟微,荡瑞色、御炉香散。从宸游,前后争趋,向金銮殿”般的句子。这首作于宣和年间的《临江仙》,与赵佶别的作品一样,讲究音律优美,格式齐整,但是内容上却显得清新别致,可看作是徽宗被俘之前写得较好的一首词。
赵佶当政二十五年,政治上实在无能,毫无建树,不切实际的建中靖国流产了,初为人君的赵佶迅速堕落,让一帮抱有中兴期望的贤臣梦碎,他广造宫殿,任用蔡京、童贯等奸佞,将庆历、熙宁以来所积蓄的国力挥霍一空,不断搜刮民脂民膏,他信奉道教,自封道君皇帝,最终,导致民怨沸腾,在宣和年间,出现了规模浩大的方腊起义。在外交军事上,宋徽宗的愚蠢,更是直接将北宋王朝推向了灭亡的深渊。
靖康二年,金军攻破了汴梁,宋徽宗和自己的儿子宋钦宗以及皇族、朝臣、贵卿三千余人被俘虏,宋朝从而丧失北地。宋徽宗意图修建的艮岳也随之而废弃。
不过,北宋的灭亡,也不能完全归罪于宋徽宗,在历史问题上,我们需要从历史的大方向着眼。这一切,都要归咎于宋太祖肇始宋王朝之初的既定国策。
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夺取了后周正确,建立宋王朝,逐渐削平了南方的割据政权。由于赵匡胤是武人出身,以军人的权势主掌了天下神器,所以他特别忌讳的就是军人的权力过大,于是玩了一出杯酒释兵权,从此后,开始了宋代崇文抑武的三百余载。
著名的历史学家汤因比说自己最想生活的中国朝代是宋代,其实不光汤因比,很多的文人都有这样的念想。文人在宋代是可以活得很潇洒的。武人就不一样了,宋朝廷对军人的待遇很差,有很多的士兵甚至连平时温饱都不能满足,纵是那些随宋太祖出生入死的名将也不例外,在杯酒释兵权之后,朝廷也不见得多么体桖这些建国有功的元勋,很多人食不果腹,名将曹翰就有诗云:“:曾因国难披金甲,耻为家贫卖宝刀。”
如此对待军人,又怎能培养出一直能征善战的军队呢?宋太祖死后,宋朝就陷入了百年不断的边患之中。
大辽、西夏、大金、蒙元,先后崛起塞漠,两宋朝廷一个都不能抵挡,大小战役不知凡几而屡尝败绩。
然战败之屈辱并没有让宋朝的统治者生发加强武备之心,反而令他们对武将军人更加敌视、更加担忧,“防贼之心”日甚。
赵佶生就文隽,亦非好武之人,宋朝的军队在赵佶统治时期,更为不堪。
赵佶的人生和南唐李后主有某种玄妙的重合,有野史传说,赵佶正是李后主的再来。
据说,宋神宗有一天在闲暇之时观赏历代君王的画像,看到了南唐后主李煜之时,叹其丰神,驻足良久,到了晚上就梦到李后主来到他的面前,次日,第十一子赵佶就出生了,后因端方有礼,俊逸绝伦被封为端王。
赵佶、李煜,都是诗画双绝,皆为亡国之君。二人有相似又有不同,首先在性格上,李煜只是个传统的文人,赵佶呢?赵佶是个纨绔子弟。再后来,他还迷恋上了道教,和很多封建时代的君王一样,渴求长生不老,自封为道君皇帝。
崇尚道教的话,理应修身养性,赵佶却并没有,整日里诗酒纵横,风流快活不提,所谓崇道,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宋代人都知道宋徽宗喜欢去青楼厮混,也都知道他和李师师的故事。斗鸡走马、吟风弄月的一代帝王却终于雾失楼台,这时,赵佶作为一个文人的形象才鲜明了起来,与李煜一样,一扫浮华,返璞归真,传世的名篇也就出来了。
在北虏的生涯里,赵佶陷入了深深的悔恨,终日里以泪洗面,此时想,若赵佶不为帝王,又岂有“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这般凄惨哀怨的诗句呢?
江山社稷沦亡,赵佶倍受身心的折磨与煎熬,唯有寄情于笔墨了。
在被金军俘虏北上的途中,赵佶见满路白如雪的杏花,触动了身世与兴亡之感,写下了被《宋词三百首》录为首篇的《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这首词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读到了,至今仍能背诵。当时的情景是,我拿着一本古旧的《三百首》,坐在一方矮凳上,就着白日之色记诵张先的《千秋岁·数声鶗鴂》和这首《燕山亭·北行见杏花》,《千秋岁》仅记住一句“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燕山亭》却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张先与赵佶在擂台上拳击,赵佶完胜。
《清明上河图》、《东京梦华录》还有《梦梁录》当中的盛景已被金人的铁蹄夷为平地,靖康之耻永远铭刻在了宋时汉人的心上。
繁华一旦消,大厦忽然倾,汴水无情地奔涌长流。
这时,周邦彦、贺铸相继已经离开了人世,李清照、陈与义、赵令峙等人随着宋室南渡,各自用笔墨抒发着内心的哀思,即使是婉约派大家李清照,其诗意词风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由“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柔弱嬗变为“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式的愤怒悲吟!
李清照、陈与义和赵佶对于家国不幸的感知是不同的,赵佶从天子到囚徒,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这种痛与悲也只有他自己才能舔舐,继而随着纷纷落下的杏花化为一首凄凉的词篇。
汴都旧景一一浮现在眼底,赵佶必定想起了周邦彦写的《汴都赋》,也想起了《清明上河图》,还有在宫殿之中宫女们的舞蹈和音乐,如今这一切,都如杏花一般凋零了。一路北行,萧索更甚。这杏花,不知经受了多少无情风雨的摧残,终于一片片落了,作为词人的赵佶长叹一声,留下了悔恨的眼泪。
押解俘虏的金兵怒喝一声,赵佶被唬得一个踉跄,帝王的尊严,或说是一个人的尊严荡然无存,此时的他,惶惶如丧家之犬。一旁的钦宗赵桓扶住了白发萧疏的父亲,赵佶抬头一看,一双燕子穿花而过,嘤嘤而鸣,赵佶心里问道,燕子啊燕子,你们会说话吗?你们可知道朕心底的疼痛?
词人赵佶一路北行,一路吟诵着自己填就的这首词。距离汴梁已经越来越远,连汴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此后如李后主一般归为臣虏,故国也只能梦回,可是,此时此地,自己是连梦也做不成的,这是何等的悲哀?
杏花落地成泥,词人一叹再叹。一旁,钦宗不断提醒父亲不要惹恼了金人,赵佶就像没听见似的。
见赵佶发痴,金兵一鞭子打过来,赵佶的脸上留下了几道深切入骨的血痕,数日后,在宋室俘虏、那些曾经的王公贵族们凄凄惨惨的哭声中,徽钦二帝被押解到了五国城囚禁。《呻吟语》记载:“被掠者日以泪洗面,虏酋皆拥妇女,恣酒肉,弄管弦,喜乐无极。”
曾经万乘之尊,而今贱如草芥,皇帝尚且如此,何况其他?
在五国城里,赵佶和儿子钦宗并不是完全绝望,他们听说康王赵构泥马渡江,在长江之南组建了王师,他们期望康王能够挥师北上光复中原,作为皇帝的他们也在心底悄悄地对自己说:“假如脱得此难,朕一定会做好皇帝。”宋高宗赵构当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在长江之南,在西湖边上的临安,重新建立起了宋王朝,改元建炎,他的手下,有李纲、有岳飞,有宗泽、有韩世忠、刘光世,却也有秦桧、汪伯彦、黄潜善,后来,李纲被罢免,岳飞被冤杀,宗泽、韩世忠含恨而终,赵构早已把囚禁在北方的父兄给忘记了,他在西湖的暖风之中,醺醺然不觉时日过……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有时,赵佶会沉思,天资不差的他为什么会落得如此田地呢?比起历史上的那些昏君,如隋炀帝、陈后主、商纣王,甚至是那位和自己很相似的李后主,自己不知要强上多少倍?这都是为什么呢?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历史却已经有了定论。身在局中自不知,赵佶自己,比起隋炀帝、陈后主、商纣王、李后主,又能强上多少呢?又有什么不同呢?
某一天,阴暗的五国城里,赵佶忽然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叫来儿子赵桓,命其备好笔墨,赵桓懒懒散散地答应了。赵佶握着笔,颤颤巍巍地写道: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赵佶一边写,赵桓就一边跟着念,念到后来,赵桓不禁跪倒在地上,赵佶扶起了他,两个皇帝相拥而泣。
赵桓的情商并不低,他很崇拜自己的父亲,奈何资质愚钝,并没有继承父亲的才华,在这种时候,徽宗可以遣怀于笔墨,钦宗却除了哀叹,还是哀叹。蔡东藩著《宋史演义》,写完二帝北狩,乃罢笔叹道:“父子甘心作虏囚,汴京王气一朝收。当年艺祖开邦日,哪识云礽被此羞?”又称二帝“名为天子,不及一妓”。
赵佶的脑海里开始浮现起当年的汴梁的繁华,万花争出、香花如绣令人流连,富有四海的帝王享受着人世间的所有愉悦,“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还有那个无数个夜晚和他耳语温存的李师师……这些现在都已寂然如灭。
汴梁已经被占据,城池也被胡尘掩盖,剩下了断壁残垣,雕梁画栋被烧毁,瓦肆勾栏更不存,李师师想必也已不再矾楼,当年的汴京,只有在午夜梦回之时有些旧日的模样。
每当自己还沉湎在梦境中,却总被胡地凄厉的羌管之声遽然惊醒,羌管悠悠,吹的是古曲《梅花落》……
从梦境到现实,赵佶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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