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855 更新时间:09-10-17 02:42
醒来的时候,雕花床帐随风飘拂,拂得我鼻下一痒,打了个不大不响的喷嚏。门吱呀而开,菱袖急急跑了进来,看见我坐在床上一脸茫然,喜不自胜,眸中已有了泪花,“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攒眉,忽觉不祥,急道:“我昏过去多久了?”
菱袖略略泛红了脸,“昨夜小姐侍寝的时候就昏过去了,整整八个时辰了,皇上宣了太医,又亲自照料了小姐一夜……”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认真,“对了,小姐终于侍寝了,昨日皇上晋了小姐的位分,现在是从五品小媛了,赐的封号是一个璎珞的珞字。”
我心知菱袖昨日退得太早,误会了,我患的病恐怕是昨夜淋雨跳舞着凉得上的,和侍寝无关,只是这样一来,外人恐怕一是知道我这个才人终于得见天颜,二应会嘲笑我这个士族之女脆弱不堪,连“侍寝”都受不住。不管怎么样,我的清静才人都是当不下去了。
按理妃嫔侍寝翌日需向皇后请安,现在却日影西移,我心中极是着慌,忙向菱袖道:“赶快叫荷衣和修宁进来,服侍我换衣服去椒房殿请安。”
菱袖见我着急,也不再多说什么,顺从地出去唤人。不一会儿,她们俩进来帮我换了一件荼白色宫装,匆匆绾了头发,便往椒房殿去了。
路上荷衣菱袖说说笑笑,似乎一点也不知愁,我却纳闷这个小媛当得没有道理。就算皇上不再记恨我,那给我正常待遇,也应是晋一级为珞贵人,怎能违反祖宗规制连晋两级位分?说那是因为他对我情根深种,那我是打死也不能信的。
岳修宁在后悄悄跟了上来,声音极是平缓,“恭喜小主晋升之喜。”我默不作声,只打量着她。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昨夜奴婢坚持要自己抚琴,是有道理的。”我觉得她话意未尽,只等着她自己续上。半晌,才听她说,“皇上从前最宠关雎宫的贤妃娘娘,封四妃前封号一直是兰花的兰。后来小产后三个月抑郁而终。”
我悚然而悟,竟还笑得出声,“清阑和这位兰娘娘的容貌,是否有三分相似?”
岳修宁轻轻颔首。我忍不住笑下泪来,我还当皇上为何兴起,原不过是将我当成他喜爱女子的替身而已。我郑重向岳修宁道,“谢谢姑姑。清阑如此可免去痴心一片,反倒更看得清是非了。”岳修宁摇头,那微笑后藏着什么,我从未揣测过,也无从揣测,“小主不必谢奴婢。奴婢从前也服侍过贤妃娘娘……是真的很像,只不过奴婢不忍小主和先贤妃娘娘一般受苦。”
“贤妃娘娘当年很爱皇上吧?”“两情相悦,其情海枯石烂而不渝,除却关雎宫瑶光殿,六宫粉黛无颜色。”“那为何姑姑说贤妃娘娘受苦?”“后宫雨霖不均,人人怨怼,折了娘娘的福气。”
我禁不住有些羡慕那个女子,她一定若明月皎洁,如幽兰清寒,更有女子痴心一片,是以让风泸这般见惯后宫粉黛的天下至尊为她死心塌地,甘愿做她一个人的丈夫,而将后宫皇后妃嫔后代表的种种势力抛之脑后。即使最后被后宫的阴谋诡计害死,那又如何?她在短暂的生命里拥有了世间最完整的爱情,是我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椒房殿外,我照例候着,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腊月横了我一眼,便去通报,我瞧着她神情不善正忐忑,却见她出来时脸上已挂了和煦笑容,“娘娘在殿内等小主呢,小主请。”我忙谦让,“辛苦姑娘了。”
皇后见我到来,并不意外,凤袍步摇,依然整整齐齐,分毫不乱,我进来的时候,她正端着茶杯,见我下跪行礼,和善叫起,温然道:“本宫听说你身子不适,晚上竟然昏过去了,好在皇上体恤,从从六品到从五品,也算是皇恩浩荡。六宫姐妹,日后看不起你的人也少了,你该高兴才是。既然你身子不好,便好好养着,三日的晨昏定省,本宫作主替你免了,未央宫这几日不必来了。说起来,‘珞’可是皇上用了心思取的封号,就是温婉如玉的意思,你日后可要好好服侍皇上,才对得起这天恩。”我听了她的吩咐,只谦卑叩首,“是,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嫔妾身子不争气,让娘娘担忧了,实在是嫔妾的罪过。”
皇后见我如此说,头上珠翠微晃,“唉,实在是个知礼数、懂事理的,你进宫的事本宫也不知会如此弄巧成拙,奈何天意如此,哪怕本宫也无法违背。这些日子,你也受委屈了。”
虽然皇后未曾完成爹爹的托付,但我知她曾好言帮忙。心中感激,这一拜更是虔诚,“清阑能有今日仗娘娘体恤极多,此身卑贱无以为报,唯有铭感五内。”
皇后轻轻抿了一口茶,轻笑,“无以为报么?妹妹不必过于自谦。”我心里一紧,没想到她并没有接下话茬,只吩咐腊月说我身子弱,好生送我出未央宫。
腊月在椒房殿门口便止了脚步,笑盈盈说道:“奴婢送小主到这儿,可先回去了。说起来,皇后娘娘待小媛小主真是一片心哪。”
我忙赔笑道,“让腊月姑娘见笑,只怕清阑没见过什么世面,给娘娘添麻烦了。”待她走远,我的笑容一直到出了未央宫范围内才冷了下来。好一个皇后,为了那未遂之谋,难道我就得一辈子被她掌控不成?若有事发之日,她怎会救我?
未央宫外只有菱袖等着,听她说荷衣修宁先回翠微宫了,因我晋封,饮雪阁又重新热闹了起来,这几日来送礼物的妃嫔多如牛毛,也难为她们招待了。我和颜悦色地将菱袖也遣回去,强压下的烦躁终于忍不住爆发,漫无目的便想随意走走。
走着走着,因平日深居简出,不一会儿就迷了路,只依稀记得这是御花园,我心里着急,便想找个人问问回宫的路,又怕惹人耻笑,好不忐忑。只听悲边传来声响,我顾不上思索,往东北边走去,走着走着,却听见箫声缱绻,正是昨日的《采桑子》曲调,却比昨夜缠绵许多。我脸上不知为何微微潮红,往那边走去,却看见一幅毕生难忘的图画。
黄昏对夕阳,萧萧黄叶做底,深秋凉意,却亭名春望。亭中一个布衣男子散发无冠,持一管碧玉箫独奏,他听见我的脚步声,徐徐回头。那箫声顿止,离了那缱绻之声,只觉四周立刻凄冷肃杀许多。他的眉目极其端正,淡淡舒展,见了生人亦并未皱起,反而展眉一笑,“臣乃陛下之御前侍卫顾双言,不知您是?”
御前侍卫么?我的惊喜与震撼渐渐褪却,也不敢再说昨日琴箫合奏之事。见他问了,只得敛衽,“嫔妾后宫杜氏,扰了顾侍卫吹箫,实非本意。”转身便欲离去。
他却突然道,“奴才见过宛贵人,主子您既然不是宛贵人,那便是今日新晋的珞小媛罢。”
我不敢接话,只住了身子,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极是恳切,“昨日听小主琴声,奴才一时忘情,才吹箫相和……”
我回转身子,强压下心中不适,冷冷道,“顾侍卫若还想要头上这颗脑袋,最好就忘了琴箫相和之事。”妃嫔与侍卫互通款曲,一旦被发现是何等罪名,我清楚得很。
秋风吹乱了他的长发,他仿佛不解,继而眸中掠过一丝痛楚,“小主不必如此。昨日琴箫之和乃是奴才一辈子的福气,断不会向旁人透露半分。今日得见小主,才觉小主是配昨日那采桑子的,而不是今日此曲。昨日曲调飒爽浩绝,今日却流于缠绵悱恻,实在境界有高下之分了。”他将箫贴在唇边,眼底无助一层层漫了上来,“只盼小主,能随意歌一曲《采桑》古调,双言便心愿足矣。”
他不再看我,自顾自便吹了起来,这第三次吹的《采桑》,音韵越发凄凉,我本来欲狠心离去,却终是不忍,沉浸在他的箫声中想起无数人事,终于高歌入云霄: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孤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负春心,独自行,这般孤独寂寞,终老一生,惶恐无助、泪染鲛绡、良人无望,便全在这一曲中了。我再不停留,长袖随风飘起,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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