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子规  第1话 齑帝新亡

章节字数:3178  更新时间:09-11-08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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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来的时候月亮只剩下一个角了,像是半张做了梦的脸,迷迷蒙蒙。

    一侧身,年轻的男子突然发现枕边还另有一人:一十六七岁的女孩,身体虽略显稚幼,却生得一幅别样精致的面庞。他伸手抚摸那女孩泪迹斑斑的脸颊,沉睡中的她受惊似地抖了抖,俨长的睫毛如小蝶微振了翅膀一样颤抖起来。

    门就在这时开了。

    一双鬓星白的老人双手托着衣物,躬身迈了进来,他扫一眼混乱的房间低语道:“少爷,早朝要迟了。”年轻男子对他点点头,翻身下床。老人便径直上前为男子穿衣。

    娴熟地替少爷穿上内衫,老人便抖开那件紫色的朝服——上衫是银黄织花,纯金的丝线盘成苍云的轮影,在又鲛鳞大镶;襟摆上是碎锦刺缕的五彩鸾鸟,在光影下色彩变幻,竟生出耀眼的辉映来。飞快地将腰间绶带系好,老人竟又拿出一件丧衣——在华美朝服外的素衣?难道是帝王的新亡?

    待老人拾掇妥当,男子便转视镜前。那里映出个妖美的人影:一张清俊的瓜子脸,修长的眉,邪魅的眼里剪出一丝凌凌的光。瘦削的肩膀,在绫罗浮丽的大襟和淡雅的丧服下隐着柔美的曲线。他对着自己叹口气,甩袖迈出房。

    老人目送他离开,待男子的背影完全没入夜过晨初的浑浊中,才轻轻地咳了两声。即时,便有一群家丁跪倒在门外。左手捻着山羊胡,右手微指着床上的女孩,老人简明地说:“沉了她。手脚干净点,不要留麻烦。”众家丁一边点头应着,一边飞扑到床前——只见一人把布块往女孩嘴里一塞,她还来不及挣扎,就被结结实实地绑着装进了大麻袋。

    四匹青骢马不紧不慢地并驾齐驱着,身后垂着流苏的红锦马车吱吱地作响。此时还太早,并不见各类商贩和巡街军士,除了偶尔几个路边醉汉的叫骂声,整个城市俨然还在漫天飘落的秋叶中酣睡。

    马车走尽长街,中年的马车夫一扬手中的长鞭,正待拐进皇城,却见前方路中早停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香车。中年人自认的那是何人的车驾,赶忙扭头唤车内的人:“大人,凉王在前候着。”但等了片刻,也不见主人出来,车夫误以为主人在马车上睡熟了,只好硬起头皮:“大人……”。

    谁知话还未说完,主人竟掀开车帘走了出来。他吓得一哆嗦,赶忙跌下马车趴在车驾前。

    年轻男子瞟一眼前方的香车,面不改色地踩着车夫的脊背走了下来。

    “臣,武相白子玉拜见凉王。”

    “子玉何必多礼?这里又没有外人。”盈盈地笑着,二十出头的凉王姬乾探出车外。他纤巧的淡眉微微上扬,幽幽的双眼中雾气迷漫,小巧的唇是楚楚可怜的红。他生的太像个女子,却又比寻常女子妩媚。

    白子玉对他微微一笑,在随从的帮助下坐进马车。然而,车帘方落下,姬乾便已迫不及待地扑到白子玉怀里,寻着他的唇吻了下去。姬乾吻得很深,舌探进他的嘴里,万般地恳求。他无可奈何地推着姬乾的肩,喘息道:“乾,我喘不过气了。”凉王眨眨漂亮的眼睛,无力似地软在他怀里,幽怨地道:“子玉,你很久不来见我了。”白子玉溺爱地望着怀里的人,手指拨弄着他柔软的发丝,小声哄道:“皇上才驾崩,我很忙啊……”姬乾忽地坐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阴晦地道:“那老头死了还那么多事!”他的手紧紧抓住白子玉的胳膊,指甲嵌进子玉的肉里,但白子玉毫无痛觉似地重新将凉王揽回怀里,轻笑道:“不用生气,他已经死了……我今晚陪你就是。”姬乾正想抱怨几句,但听得他许诺,便乐呵呵地催车夫上路。

    待两人进了皇城,入了内宫,远远地见正殿外簇拥着一片白色的人海。

    是年显德三十四年,齎中宗姬弘睿病殆。其膝下仅有三子,长子卫王早亡,次子凉王及幼子吴王姬纯。姬弘睿并未立储,眼下凉王一党及吴王一党可谓是明争暗斗。此刻,两党正殿前东西而聚,各自为营;而清流一派,虽称不涉皇权之争,其实乃是一群不着实权的腐朽儒生,无足轻重。

    此刻,殿前众人早已察觉两人。吴王一党见白子玉与凉王携手而来,皆作惋惜状;而清流一派中,大多露出鄙夷神态。更有一老者摔袖喝曰:“无耻!”。倒是凉王一党喜笑颜开,一群人飞快地围上来献媚:“白大人神武,当乃大齎第一少年英雄。此番力鼎凉王,当真明智。”白子玉只是温尔的笑着,并不多言。倒是凉王听了清流派的奚落,此刻面有愠色。

    “陛下新亡,但臣见凉王神采熠熠,似无半点悲切啊。”禁军督卫李昌浩朗声道。他乃吴王生母,孝贤皇后的表亲,掌管宫中警戒。凉王一党气煞,你的意思是说,凉王巴不得他老子死?

    “可不是么,吴王都还在皇上灵前守孝呢。”李旁边的人不慌不忙地说。

    “李大人此言差也。皇上虽亡,但家国社稷仍在。若凉王不强作精神,又怎能现显我大齎不因丧而志靡?朝中各位官员还要依仗皇家,凉王怎能在众臣面前示弱?”白子玉缓缓道来。

    李昌浩轻蔑地一哼,但却不再作声。

    “说的好。”耳边轻笑,却是凉王一扫心中愤懑。

    “武相果然当朝第一人。”一白髯老人正步走入人群中,只见他风采优雅从容,眉宇间光彩动人,竟无半点垂老之色。而更是他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沉静清冷的气质,让众人不约而同躬身伏礼道,“国老。”

    而见到此人的白子玉则飞快地思索:莫非他是暗示什么?他小心地抬眼望那老人,却见老人盯一眼凉王,无奈地摇了摇头。白子玉心一凛,难道国老支持吴王?不可能啊,他曾表态说吴王年弱……耳边突地又回想起那金钟玉石般地声音:“朝中第一人。”

    文相?!

    难道文相要插手?吴王是他外甥,他搀和进来也不无道理。他平日里告假不理政事,为何又临的插上一脚?

    凉王见身边人脸色不佳,忙问道:“子玉,何事忧心?”白子玉咬紧牙道:“文相怕是要来。”凉王一惊,他自是知道此人的。十四岁继承大齎名门宫氏掌家,同年又科考及第,文才为天下一绝。显德二十年,外疆蛮族扰镜,国内不但年年洪涝灾荒更有藩王起兵,可以说是社稷动荡、江山不稳。可这文弱书生,赈灾荒、平叛乱,雷厉风行;更孤身远赴外疆,凭得如莲巧舌,定下联姻之约,换得大齎这些年来国泰民安。但后来面对高官后禄,他竟退居深宅,不再理任何人事……不想今日,他居然会……若他真要插手皇位之争,怕是自己根本没有胜的可能。

    “他来就来,我们怕他作什?当不当皇帝有什么关系,只要子玉在我身边就够了。”似乎想通了似的,凉王竟觉的这些话说出来如风般流畅。

    最是无情帝王家。白子玉苦笑道。他自是知道凉王所说之话的真伪,可世事本不是想得那么简单。纵使他肯放弃皇位,吴往一党会放过他么?生为皇子,就再也逃不掉血腥的命运。

    “早朝了————”一太监拖着尖锐的嗓音高声通报。殿前喧闹的人群忽地就安静下来,各自严肃地列队入殿。

    如瀑的白色灵幡重重叠叠地垂挂在承安殿内的高梁上,昏淡的蜡烛流着阴惨的泪,那袅袅的香烟静静地萦绕在那涂金的灵牌前,透出无限凄凉。姬乾望着那上殿的黄金宝座,嘴角带起一抹难以形容的笑容。父皇不是骄傲地从那里俯瞰天下么,怎么如今还是和平常百姓一样死去?

    “皇兄。”稚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凉王一低头,冷冷地对那抓住自己衣角的九岁男孩道,“放手。”姬纯滞了一滞,很不情愿地放开了小手。凉王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多看一眼,昂然往一边走去。吴王瞟了眼脸色铁青的众大臣,急急地跟在姬乾身后,怯生生地唤道:“皇兄。”姬乾只觉着一股火只往胸口窜,这个臭小子凭什么这么好命!为什么不是我得到父皇宠爱?为什么要是我失去母亲?“滚开!”姬乾突地转过头来喝道,姬纯刹不住脚,径直摔在了地上。

    众大臣都楞住了——早就听闻凉王对吴王甚是厌恶,怎想他会在这种场合……吴王的随身内侍更是急坏了——他们不扶吴王也不是;可又有谁敢在凉王的盛怒之时去当受气桶?

    而地上的吴王鳖红了小脸,泪珠子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他只知道父皇死了,可九岁的小童又怎能深刻体会什么是死亡呢?所以他是一味地恐惧,没有陪自己玩乐的父皇了。好像天崩了似的,太监们乱得跟逃难的蚂蚁一样;宫女们怯弱地如受惊的鸟;那些大臣们更是板着一张脸……好不容易找到亲人,可皇兄竟对自己怒目以视!姬纯只单纯地把姬乾当作自己的庇护所,又哪里知道少年心中的嫉愤呢?

    白子玉叹了口气,正准备劝慰欲哭的皇子,哪知凉王的手如老虎钳般紧紧地拉住了他。

    一时间,殿内的空气紧张得如同粘稠起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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