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章节字数:3355  更新时间:09-12-27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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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的微风里藏着一种味道,酸酸的,属于落木腐败的味道。

    我的手指缓慢抚触着一朵樱花瓣,一片用护贝机嵌住的三月樱花。

    我摸过那片夹在课本内页红白相间的粉色花瓣时,心里头就会想着郑愁予的诗句,那一句怎么念着。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全校的女生当中,就属隔壁班的江南心最顺我眼。

    经过她班上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注意她在做些什么。

    我在家里弹着那首光良的童话时,就是想象她低头看书的样子,专门对着她唱的。

    江南心啊,我捏着手中的护贝樱花,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跟她交换点什么东西来。

    跟她要张照片,还是……。

    这一过,竟从三月晃到了十一月。

    我相信她一定看到我唱歌的影像了,要不然她不会害羞地撇过脸假装认真看书。

    ***

    晚上回到家里,阿姨来了,我高兴得喜上眉梢:“阿姨,……。”

    话还飘在空中不成句子,母亲从房间踱步出来,手臂上挂着一个最新款的皮包,脸上涂着厚厚的泥巴,一只手摸摸耳上的祖母绿坠子,头歪歪地说着:“该走了。”

    “王枫要不要一起来呀?”阿姨问我。

    好啊,耳边却传来母亲大人急促的催促声“他晚上很忙,等一下老师要来上课,他没空的,走了,走了。”

    门开了。

    又关了。

    我懊恼地将书包往架上一挂,瘫在床上,闭着眼。

    那个家教,我可以让他今天别来……。

    想我十七岁的青春真要如此寂寞孤单,是跟自己过不去吧。

    翌日清早,我一踏进校园,左边那一排樱花树就落入我的眼。

    高贵的生物才具有高贵的洁性,高贵洁性的生物才具有细细的心。爱干净的人应该都是很温柔可爱的,容不下一丁点的污垢泥巴。

    我朝樱花树望去,发现上头结了小小的花苞。我怔忪地欣赏十秒,便开心优雅地往教室走去。

    江南心正好在走廊,姿态窈窕,看见我又若无其事地假装看别的地方。

    我手伸进书包,从课本里掏出那张护贝的樱花瓣,跟她低声说了话:“这给妳。”

    她吓了一跳,接过手。

    我又跟她说:“星期天要不要出来玩。”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闪呀闪,没说话。

    升旗时,我们在操场集合,看见她站在前面数来第三个位置,个子还算高。

    我是班长,理所当然在第一排第一个的右方外头。

    我朝她的位置盯了许久,一直注意着她那可爱发亮的后脑勺。

    看吧,我那无敌的魅力果然让她无法招架,第四节下课午餐时间,她早已站在走廊外等着我。给我一张字条,写着她的电话号码。

    整个下午,只要一有空我就想着该怎么约她。

    ***

    七岁时,母亲看我得人疼爱,便教我别伤女人的心,拒绝的最高境界就是跟她说“我家教严谨”这五个字,既不伤人又高雅。我记住她的话了,大部分送情书来的女孩在我温柔回应了这五字箴言之后,更加确认我是那高贵的小王子,住在城堡里守着严谨的礼教,被迫无奈地离开她们纯纯的爱。悲情得足以引起母性怜爱的小王子啊。

    我五字箴言如念咒般说多了嘴酸,偶尔递上一个浅浅又迷人的微笑,那些女孩也懂了。

    反正我王枫就是挑,上次不知哪来的问卷调查,问男生都看女生哪里。

    选项一二三四分别是眼睛、嘴唇、胸部、脚。

    当然还有第五个其它。

    我就约略填了一下第五,举例写着头皮屑、指甲、牙齿、皮鞋、泥巴。

    这答案怪吗?

    至少江南心就能五项全过关。

    ***

    我低着头背国语课文,随意一扫,我这一排的鞋子里就属第三个最干净,可惜他的书包有一道细细的毛须。

    第二排,就属第一个鞋子最干净,不过,也很可惜,他的抽屉有一本书放反了。

    我眼力所及就这两排,没一个过得了我的眼。

    蓦然,一双鞋子从走道中间经过,定在斜前方不动。

    这鞋擦得也太过份了吧,直逼我王枫的指数,居然找不到一点瑕疵。

    我顺着鞋往上,眉眼一抬,不会吧,怎么是他。白安。

    他转过身来正好与我对上,也愣了一下。

    他伸手把我夹在课本里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抽出来,问了句:“这什么?”

    我脸色一沉:“白安同学,请把我的东西还我。”

    他抵着桌角轻声说:“我晚上跟你家的头头有约。”他把字条交了出来。

    我把江南心的东西收进裤袋,头头与白安,你们谈你们的吧,只要跟我无关。

    “就是跟你有关的事情。”他彷佛猜中我的念头。

    “我的事你最好别管。”

    我突然忆起头头日前才说过的话,莫非他们还有下文。

    “我也不想当褓姆,可你家头头很有办法。”

    头头当然很有办法,这需要你告知我吗?

    ***

    放学后,我反而整个心思被白安左右,把那江南心的事全抛在脑后,一上车便温文有礼问司机保镳:“请问头头人呢?”

    他回答我头头正忙着。

    我一急,就是想知道头头跟白安谈什么跟我有关的事儿,你干脆直接告诉我头头现在人在哪一层楼巡查,我直接去找他吧。

    十一楼,头头办公室。

    我连十七楼都没进去,就直冲十一楼。

    头头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闯入感到诧异,但迅即招招手把我喊过去。

    我的抗议无效,头头说有些校园的事他负责不了,对父亲无法交待。

    我垂头丧气回到十七楼。

    隔天上午,我才想起江南心的事。

    她给我写了一封信,盈盈地笑,眉眼月牙似地弯,就像那池边的莲花一样纤美灿烂。

    我欣喜若狂,回到座位就把信翻过来。

    顿时脸上白璧无色。

    她给我一个口红印,封在信封背面的胶上。

    口红印的活菌就像潘多拉的盒子般,等待我去掀开。

    我当下拆也不是,呆了片刻,天人交战一番,拿出白手帕捆了两圈后,等没人时往垃圾筒里塞。

    我那可爱纯情的江南心瞬间变成了口腔病毒,直冲我脑门来。

    医学界的统计怎能不知道,这人的口腔啊,可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百万细菌大军就等着机会一来,往人身上奋力钻。

    信写些什么已不重要了,唯一顺眼的女生也化成了昨日回忆,当下,我决定了,若江南心再写信来就送她五字箴言。虽然事情是我开的端,那就多送几个对不起的字过去。

    她眼睛红红地,淅沥哭着如一场萧瑟秋雨。

    我只好多了几句温柔的安慰。

    最后她把那片樱花瓣还给我。

    我不再念郑愁予的那句诗,把荷花葬在十七岁的红唇下。

    发着呆。

    那双光可鉴人的皮鞋伫足在我桌脚前,桌子上打着叩叩两响。

    “这给我吧。”白安见我没回应,就把那片樱花瓣摸走了。

    ***

    风柔柔吹着,绯色的樱花树何其娇柔妩媚,入眼的姿色一天一天增长,浅浅白、浅浅红,扩散在十一月的凉风里。

    樱花的小花苞愈冒愈多,每天踏进校园的第一分钟,我就踱去数一数,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数字乱了。

    “小王子。”

    头头在车里问我,我有些失魂。

    江南心,对不起你的不是我王枫,是我体内那高贵的洁身自爱灵魂容不下你呀。

    “小王子。”

    头头又频频叫了叫,我终于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白安终于同意了,你以后就让他点。”

    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什么让他点?

    “别跟他斗,那人的斗性连我头头都要让他三分,以后你在学校的事就让他担着。”

    头头,你……,居然要我让他。

    “你没惹上他吧,像他这种斗性坚强的人,不达目的绝不终止,……。”

    我倒抽了一口气。

    头头,太晚了,我早跟他结了梁子。

    八百年前就结下了。

    有那么几天,我经过隔壁班教室时,都觉得内心有愧。

    母亲说,五字箴言是一种不得罪的说法,像我们这种人家就得高尚,连说词都得雅。

    只是,我头一次唱情歌的女孩在我面前落泪,我也不是铁打的心。

    这事过后,我才仔仔细细郑重研究起我灵魂深处的比重。

    依此看来,我的洁性已驾越了春情,在高峰上插旗高喊着胜利、胜利、胜利。

    我的灵魂居然如此圣洁好比那耶和华。

    洁身自爱的我,王枫,十七岁,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宁愿寂寞也不愿委屈和细菌交往。

    七天后,我摆脱了愧对江南心的阴影,又回到原来的步调。

    ***

    我经过白安的座位,他的书本里夹着一张熟悉的樱花瓣。

    那不是我的东西吗,怎么在这里。

    “喂,你拿了我的东西。”我双眼圆睁。

    “我问过你,你给我的。”

    白安问过我?

    “什么时候?”

    我没印象,我有说要给他吗?

    他耸耸肩笑了笑:“就在你被江南心的口水淹没的时候。”

    我脸色如入黑雾森林般乌压压一片。

    “忘了告诉你,头头要我看着你。”他把樱花瓣收进书包,不还我了。

    “不该看的东西你眼睛就闭起来。”我不悦提醒着。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的眼睛锐利得像一把小李飞刀,朝我投射而来,在我心口刺下一句老话。

    “那可由不得你。”

    我头皮如电流窜过掀起。

    头头。

    你会让这个流氓整死我啊。

    ***

    落木萧萧。

    我一迈入校园就发现今年第一朵樱花,在早冬的滋养下半羞半掩地打颤。

    我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凝望那一朵粉白相间的樱花。

    凉风倏倏飘来。

    脖颈上突然多了一条围巾,我别过头,白安的手拍着我的后脑。

    “头头在外边手招了好久,你掉在车上的。”

    我拉拉围巾,看他贼贼不带好意地笑,咬牙问:“什么事?”

    “王枫同学,你的皮鞋擦得没我亮。”

    话一落,我的脸瞬间绿如青蛇。

    白安。

    你竟敢向我圣洁的灵魂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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