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蹑景暗日,凌厉八荒

章节字数:4480  更新时间:09-11-23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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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得半月有余,那白毛兽伤口收合的差不多了,两人一起去放生。进了林子没几步,便撞见一只白毛小兽的尸体,干枯的身子被雪半掩住,曾故游俯下身去翻弄,看清一双紧闭的灰青色的眼帘,心里一毛。若离按紧怀里躁动不安的大型白毛兽,蹙起秀眉,朝着山阴方向赶去。

    这一路上,抛尸荒野的白毛小兽数目多到不正常,曾故游隐隐觉得和自己的祸事有关,等赶到朝阳的一处山坳,若离怀里的大型白毛兽更是闹腾不已,嘶呜着要跳下去,曾故游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同情地瞄了瞄那怒兽,道,“它一回来,便见着人家抢它族类的老巢,难怪急躁成这样。。。师傅,快放了它,那厮想咬你的手!”

    这山坳处有山洞数只,洞口虽无草木遮掩,但洞内黑黝黝的,望不出深浅;洞前的矮坡上,一只壮猛的大型红毛兽领着一群瘦小些的同族,驱赶着几只瘦骨嶙峋的白毛小兽,那白毛小兽东奔西窜,但绝不远离山洞,若离怀中的白毛大兽狂吼一声,纵身扑到阵内,挡在了族类前面,毛发倒竖,龇出利牙,与那红毛悍兽犹如两军将帅对垒,它的同族依偎到它附近,喁喁轻唤,好似欢呼守护神的归来。

    若离袖手静观,余光扫到曾故游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后耳廓,道“你看到的那两只体型最大的长毛兽是族中的兽王,它们庇护着自己的子民,让子民们在竞争中得以生存下去;流云谷孤立于世外,终年不受外力侵扰,谷内生物间的平衡链自然相对脆弱,你不过伤了一只兽王,却可能给他们的族群带来灭顶之灾。若不是我们及时放回它,它们的巢穴将被侵占,流离的弱势余种将会彻底消亡。”

    来势汹汹的红毛兽大军似是忌惮对方兽王的回归,最终收兵撤退,土坡上只留下凌乱的脚印和杂糅的落毛,“它们虽伤了元气,但也只能等日后自行恢复了,我们还是走罢。”若离淡淡道,转身离开。曾故游愣愣看着小兽们抵着小脑袋簇拥兽王,刚刚的兽类之战绝不惨烈,他却暗自心惊。

    跪坐在龙纹透雕黄花梨木榻,着高腰襦裙的若离掂起茶针疏了疏虎嘴,碧水呈一线注入茶船上的紫砂杯,袅袅的烟气伴着伈人心肺的清香弥散开来,曾故游接过杯子,赞了声“美哉!”若离怪道,“你还没品尝怎么就知道味美?”曾故游笑道,“我和杜康君才是亲家,品茶于我无异老牛饮水,我赞的是师傅泡茶的风姿美好动人。”

    若离垂睫微笑,从身侧拿出两本泛黄的薄卷来,“前几日你还怪师傅不教你轻功,这两本书中一本是‘凌虚功’的心法,一本是‘随心剑法’的剑谱,你先读熟了,开春再练习具体招式。”说着推过去,曾故游随手翻翻,道,“这‘随心剑法’很厉害么?”若离道“它们都是天涵教祖师的毕生心血所凝,自然精妙深奥。”曾故游低头饮茶,长发遮住半张脸,“可也厉害不过‘弈道谱’是么?”

    若离看着手中的茶杯突地荡漾出一圈圈波纹,道,“你说的不错,那‘弈道谱’是当年人人贪求的奇书,正是它成就了当时的赵弈,如果江湖也有人撰写历史的话,他会记下这几个字,‘蹑景暗日,凌厉八荒’,说的是学了‘弈道谱’上的轻功剑法,飞走起来能快得过飞逝的日影,舞起剑来能让烈日无光,天下没有人能擢其锋芒。”

    她没有说出自己拥有一本《弈道谱》,那本书对于她来说,是如此不详而又珍贵无比。

    曾故游“喔”了声,干巴巴地道,“只恨不能早生百年,一睹风采。”

    若离摇了摇头,“你出生在现下的乱世,未免不是件幸事,这,才是属于你的时代啊。”

    曾故游隐隐觉得她口中的“你”字另有其人,他一直好奇赵弈和她后来的故事怎样了,而她为什么又要到雪山独居百年?

    “师傅,你们后来怎样了?”他不是心思九转八弯的人,想到什么便会直接问出来。

    若离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不愿自欺欺人,放下杯子,低低的讲叙起未完的故事,“我跟着他跳下崖,躲到阴冷的崖洞中,在那里,我知道了他的过去。在我听来,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惨烈的故事,可在他,那是割裂他生命的风刀霜刃,是一碰就痛却无法愈合的伤口,我呆呆的听着,承担不了一分他的痛苦,只觉得累,累极了。”

    “他的母亲是一个渔家的女儿,未出阁时美丽的名声被编成歌谣沿江传唱,‘水家有好女,皎皎明如月,,朱唇能解语,皓腕凝霜雪。只缘一回顾,愁肠从此结,辗转不能寐,夜夜长开眼。’他的父亲是天下为家的游侠,就像浣纱的西施遇见范蠡,两人在长满兰芷的水湄邂逅并相恋,结为夫妻。”

    “赵弈出生两年后,有了一个妹妹,一家四口人其乐融融,与世无争的活着,因为他父亲以前有些仇家,便让他们从小学习武功易容等防身的本事,而就在赵弈十岁那年,有人上门放火烧了他家。”

    曾故游不禁皱眉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那人跟他家无仇无怨。”若离哀哀的苦笑道,“在那人纵火行凶前,赵弈的父亲已经缠绵病榻好几个月了,起初不过染了风寒,后来一天比一天严重,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大夫也不济事,奇怪的是,自从生病后,他一贯温和乐天的父亲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脾气变得暴戾无常,有时甚至对自己的妻子拳脚相加,真真佩服他母亲,丈夫变成这样,依然口无怨言,殷勤照料。”

    “那一日,赵弈被他爹叫到床榻前,他爹抓住他的手,力道大的几乎弄疼他,用沉如铅铁的声音道,‘弈儿,爹知道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特别是你娘,可爹不是故意的,爹控制不住自己啊,好像有人在爹的脑子里点了一把火,逼迫着爹脱离自己的神智,像疯子一样大叫大骂。。。爹的怪病是治不好了,再拖下去只会害了你们,你是男孩子,长大后就是男子汉,你要学会保护娘和妹妹。’他听了这话,害怕的抖起来,求道,‘爹,你不要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一家人快快活活地。’这时他娘从门后冲了过来,扑到丈夫身上大哭,‘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怨你,你就是一辈子好不了,我就照顾你一辈子,只求你别想不开,抛下我们母子啊。’在那四天后,大火将一切烧成灰。”

    “当天他正在后山一个湖泊的亭子里练剑,突地觉得心里难受极了,正准备回家,就看见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走过来,他先是一愣,看看‘他’的个头就明白了,是妹妹化装成自己的样子,妹妹学会易容后就经常装成别人样子捉弄他,他当时什么也不知道,还笑着过去敲妹妹的头,她却一下子扑过去抱紧他,叫着‘哥,为我们报仇!’她的嗓子嘶哑不堪,头发上有股奇异的焦糊味,没等赵弈问怎么了,就感到后脑一疼,随即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亭子底座下的柱子上,刚爬回亭子里,便见到妹妹穿着自己的外袍躺在地上,胸前开了一蓬血花,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将妹妹搂在怀里,却感到她的身子冷的像冰,他想再看看妹妹的脸,哭着去擦她脸上的药物,却见到。。。却见到曾经熟悉美丽的脸像受了炮烙般面目全非。他抱着妹妹回家,但家已经没了,父亲也没了,母亲也没了,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

    “他只是十岁的孩子,什么也没有做错,他不懂为什么熟悉的一切会在一天之内突然被毁灭,他想原来所有平静安然的东西都只是假象,会在不可测的蛮悍的外力下蚁穴一样摧枯拉朽。一个左臂残疾的男人收养了他,那个男人是当时魔教中为马首者“玄阳教”的教主,说来这世道有时还真出人意表,那人的左臂正是年轻时被赵弈的父亲一掌震碎的,他为人极是磊落豪迈,虽被人废了一臂,却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苦练数年只想找故人再切磋一番,十年后终有故人消息,却是死耗。他遗憾之余,收容赵弈为义子。”

    “‘玄阳教’被称之为魔教,却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行径,教内也真正的为贤是用,不因出身定贵贱,但它和所谓的正道相互冲撞,当年的武林在以骆堪悔为首势力的镇治下,虽整体气象平稳,却流弊积深,各种势力旁根虬结,暗中形成盘大的权利网,在这种环境下,世家子弟有祖权荫蔽,往往能一步登天,出身贫寒的少年们哪怕身怀奇才,想要出人头地,却是难于上青天了。其实,这种事,不管是处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哪朝哪代,都免不了罢。”

    “‘玄阳教’虽颇具规模,也只是一小片树林,左右不了整个江湖的气象,而在那些正道人士眼中,它便是犯上作乱的贼子,离经叛道的邪魔,势必要扼杀于萌芽之中,再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猜得到。”

    “那场剿魔大战发生时我还年幼,听亲历的前辈们说,他们原打算以招降为主,给对方弃暗投明的机会,甚至许诺了丰裕的条件,但却遭到从未有过的激烈反抗,‘玄阳教’的教徒宁死也不投降,战斗从半夜开始,持续到第二天下午,地上的尸骨一层摞着一层,杀到后来,手脚都软了,武功也使不出几分来,一个个简直成了莽夫斗狠,大约到了未时,对方的人剩下不足一成,也许是战斗惨烈太过,触犯了天神,明晃晃的日头突然被黑暗所吞噬,整个天地一片漆黑,眼睛等同虚设,鼻端只闻得到浓重的血腥味,耳畔是凄厉的呻吟和压抑的喘息,死亡的威胁无处不在,为求自保,他们只能举着刀撞上一个砍一个,等太阳重新出现在偏西的天空时,敌人几乎全部倒下了,而自己的人手也在不见天日的混战中死伤过半。”

    “那位前辈和我说,大地万物最终重现光明,他的心却再没从那场厮杀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剩下的半生都在叩问,这江湖究竟谁是谁非?孰正孰邪?年轻而叛逆的生命们如同残云被怒风撕碎,天空却不见得更清明。那些看不见的阴翳,却是愈来愈重了。”

    “因为赵弈的身份刻意被其义父隐匿,他逃过了此劫,才十三岁的他却从此独身流落江湖。而赵家灭门的真相也浮出了水面。他先前一直以为是先父的仇家所为,可事实,却荒唐残酷的多。”

    “他的母亲在遇到他父亲以前,曾救回一位负伤的男子,那男子便是后来的武林盟主骆堪悔,他也深深喜欢上了水家明月一般的女儿,无奈人心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等到十多年后,他再次与上街为丈夫抓药的梦中人相遇,那时他也已娶妻生子,却依旧难以忘情。他身边一个叫严正的手下便想出了一条歹计,夺人所爱来讨好主子。”

    “那严正在赵家附近安了眼线,并收买赵弈母亲求访的大夫,在他丈夫吃的药里加了一种摧毁神智的毒药,服了这种药的人会变得暴躁失控,他以为这样便能让他母亲对丈夫产生厌弃之心,主动离开受苦之所,可自从听人报告说赵弈之母矢志不渝后,便决定来个釜底抽薪,他趁着赵弈之母外出求医时,派人从她家里放火,他又怕赵弈之母在家人皆亡后不愿独活,便打算只烧死她的丈夫和女儿,留下她的长子做个求生的念想,可那严正没算到,赵弈母亲许是感应到家中有难,半路竟返回了,她丈夫已无法独自离开床榻,幼女更自身难保,她看到家中起火时,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最终连自己也身葬大火。事已至此,那严正怕赵弈将来知情会报仇,便又派人去灭口,他却又没算到赵弈的妹妹竟从火中逃生,牺牲自己救了哥哥。”

    “骆堪悔虽没亲手参与此事,但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手下的作为吧?只要装的糊涂一点,自己手上反正也干净,就能满足多年的夙愿,遇上这等好事怕没几个人能把持的住良心吧?他是我未来的岳父,我自小熟悉他,也算了解他的为人,何况他能被推选为盟主,自然不是奸邪自私的小人,可在“情”字上,他叫我很是瞧不起。”

    若离倦倦地将鬓角的乱发撸向耳后,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她端起一滴不剩的喝干,似乎正需要这么一丝凉意去平息心里久违的灼痛,曾故游又给她注满,“师傅,凉茶伤胃,喝点热的。”

    若离便拿热茶润润嗓子,叹道,“这些事叫说的人都不堪其惨烈,那些人又是怎么下得手的呢?”

    是日雪霁,窗帘已高高卷起,日光将她的脸一半描上明媚,一半泼上阴晦,曾故游突然想到,裹足在往事阴影里的人,又岂止那位武林前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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