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382 更新时间:09-11-29 13:09
回到家里,看见开门的王姨,阮香尘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王姨愣了片刻,这孩子虽然和她挺亲,但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犹豫了片刻,有点儿尴尬地说:“香尘,王姨身上还穿着围裙呢,全是油。”
阮香尘看着把自己自小带大的王姨笑了:“没关系,王姨,看看我带了什么?”
王姨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精美的盒子,看了一眼就赞叹:“真漂亮,我在街上看见过这个牌子,好像就是这么拼的,叫蒂、蒂……”
阮香尘说:“蒂凡尼。”
“哦,对,是叫这个名。”王姨不好意思地用手摩挲着盒子边缘,“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认识这些牌子,这戒指你戴了肯定好看。”
“王姨,这是我买给你的。”
“什么?这我可不能要。”王姨把盒子慌忙递给她,仿佛那是能烧到手的东西,“我这做饭的手,哪戴得着这么贵的东西?”
阮香尘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地给她戴上:“王姨,这个不怎么贵,真的。你在我们家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挨了不少累,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王姨泛黄的眼睛里渗出一点湿润,别开眼睛:“你这孩子,那我就收下了,饭都要凉了,快吃吧。”
阮香尘到卫生间洗手时,王姨正在厨房盛菜,菜刚熟,还呼呼地冒着热气,王姨不小心被蒸汽喷到,连忙把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然后把手抬起来,对着阳光小心地检查。阮香尘知道她是在看戒指有没有损伤,这淳朴的妇人,并不知道一百度的水蒸气不会使戒指损坏。她看在眼里有点儿想笑,可又有点想哭。
她早就注意到,那双常年劳作、起了茧子的双手上空空如也,连最基本的结婚戒指都没有。
王姨很少和他们说起家里的事,只是在不经意间的闲谈中,她知道王姨的丈夫早年因为工伤瘫痪在家,所在的工厂只肯支付最低生活保障金,不负责医药和治疗费用,仅有的一个儿子高考失利没能考上大学,正在一个技术学校学习,马上就要毕业了,工作还没有着落。
可就是这样,十几年来,王姨从来没和他们家提过任何要求。十几年前她的月工资是五百元,那会儿在S市的保姆里已经不算低,可到现在如果不是阮香尘提醒父母按照大众标准把工资提到了一千二百元,王姨必然还是一声不吭地拿着那可怜的五百元度日。
记得高中的时候阮香尘问她:“王姨,你有什么困难就说,需要涨工资可以和我爸妈提,我们都知道你家里不容易。”
王姨却总是说:“现在这样就挺好,包吃包住,每个月的工资自己一分也不用花,够了,真的挺好,活也不累。”
不累?近二百平方米的房子,每天要扫一遍擦一遍,一日三餐买菜做饭,衣服虽然有洗衣机帮忙,可也要晾晒,早晨不到五点就要起床准备早餐——阮香尘的学校六点半开始早读,晚上她补课到十点多,王姨见天黑不放心还要去接她。她看着面前瘦薄身影,不知道这样的身子骨怎么能撑起两个家庭的重担,还笑着说“不累”。
她自作主张和父母长谈了半天,把王姨的工资提了上来。从那天起,她和王姨比以往格外亲近,王姨和她聊起自己家事情的频率,也比以往多了些。
那个世界里,为了几块几毛钱而在市场上讨价还价、在散发着汗水味道的公交车里挤着上班的生活,是她所不熟悉的,但却是她想要了解的。
王姨只吃了一小碗饭,就托着腮笑眯眯地看她狼吞虎咽,从小她就爱吃王姨烧的红烧鳝段,长大了还是一样的口味。
吃完饭,她们坐在沙发上闲聊。
“王姨,你儿子的工作怎么样了?”
王姨摇摇头:“谁知道呢,他都半个月没回家了,和同学一起到处跑,现在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大学生都难,何况是他。”
阮香尘点头,也是,现在经济不景气,各个行业普遍裁员,极少有顶着风不裁员反而招聘的,即便有,要的也是急缺的高精尖人才。她脑中亮光一闪,想起来,脱口问道:“王姨,你儿子是不是考了驾驶执照?”
“对呀,两个月前刚拿到的,花了一千多块钱,还是他同学的叔叔开驾校,不然更贵。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记在心里。周六父亲从外地回来,晚饭后她推开书房的门进去时,他爸爸正在喝茶,见到她进来,笑着问:“阮小姐,什么事?”
她也笑了:“阮局长,我来和你商量件事。”
等她说完,父亲脸上笑容褪去,断然道:“不行。”
“怎么不行?你们单位的司机不是正好辞职了?王姨的儿子刚考了驾照,你是局长,安排个司机本来就是一句话的事,王姨都在咱们家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父亲打断她:“你别说了,这事肯定不行。”
她愤然看着父亲,听着和从前谆谆教导一样的语声把她拉回残酷现实:“李科长前些天还和我说要让他侄子来做司机,我都已经答应了,现在临时换别人,你让我怎么说?李科长职位虽然比我低,可是他岳父是市里的老领导,比我还年长一辈,这个面子我说什么也不能不给”,他伸出手拍拍阮香尘的手,“你和王姨感情好我知道,这件事我确实是爱莫能助,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再给她涨点工资,一千五,怎么样?”
她抽出手:“工资再涨也是暂时的,我们能照顾她一辈子?只有给她儿子找个着落才是真正的照顾,王姨是我们自己人……”
父亲一向儒雅的面容略微涨红:“什么自己人,王姨再好也不过是一个保姆,你懂什么就在这里嚷嚷,小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
阮香尘走出书房,把门狠狠摔上。她是心寒,为王姨心寒。父亲一向记忆力绝佳,王姨说到她儿子事情的时候他分明在场,不可能不记得,堂堂工商局的局长更不可能安排不了一个小小司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最令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一句“再好也不过是一个保姆”,她没想到从父亲的嘴里能吐出这样令她震惊的话。这么多年对她含辛茹苦的照顾,把家里整理的一尘不染,让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击得体无完肤。
从前有人说,做官的人心硬起来比谁都狠,她当时不信,可现在她信了。
她垂头丧气地下楼,王姨正在收拾自己的房间,背对着她装着什么,她走过去一看,原来她正在手忙脚乱地褪手上的戒指想要装起来。
阮香尘帮忙取下戒指,整整齐齐地摆在盒子里:“怎么不戴了?您不喜欢?”
王姨忙笑了:“哪有的事,我喜欢着呢,就是天天干活,我寻思着别再把戒指弄脏了,还是收起来吧。”
阮香尘定定看着王姨才五十岁就皱纹丛生的脸,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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