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345 更新时间:22-09-28 22:48
“阿栖,我在丹青神的仙葩苑看到一种花,雪一样的,花蕊是新春的颜色,满带温柔,我想到了你。”
他在梦境里旁观,越过自己,望向薄雾后的身影,依稀看见那人浅笑起来:“他有没有告诉你是什么花?”
“皎梨,他的东西非得有个雅致的名字不可,”少年添了些揶揄,托起下巴又道:“那月下的皎梨,一蓬雪白攒在叶子里,冷光摄人,我本该望而却步,可又……不由自主地靠拢过去。”
他本想说“心怀奢想”。
这样的怪话,小仙君却不嫌弃,反而放下棋子,侧过首,认真地聆听着。
“当我将手心贴近,惟觉它是暖而柔的,以及甜津津的香在肺腑间游走,这时它便与你一点也不像了,但我偏偏只想到你。”
倘若你因我而融化眉眼上的霜雪,眠在我的手间、或者怀里,便有十分吻合了——小神仙毫不知他心中妄念,探出莹白如玉的手,天真又温柔,抚过他垂落肩前的墨发,失笑道:“似乎你看万物都是我。我虽不能很明白你的形容,但你讲来总是有趣儿的,我很喜欢。”
少年藏着忐忑的眼睛,因这番轻语而亮如灿星,只有他听见自己偷偷作想:我学来书写,把好听的字词都用来形容你,世间研造的艳彩也要画你,都是为讨你欢颜,不愿似起初,只会木讷地站在你面前。
“阿栖,我们在华幽宫也栽些吧?我来栽,你只管看。”
“好。”
他注视自己穿过庭前的梨花林,脚步很没出息的,又急又悄,鼻尖萦起清甜,同小神君的颈间香如出一辙,小神君憩在廊下,整个身子卧进躺椅。
他勾住那漂亮的指尖,将手里攥着得红绳缠绕上去,缓缓慢慢地,避免发出半点动静,可还是惊醒了浅眠的小仙君,那只细腕微微一颤,他轻轻捏了捏予以安抚,见凛冽眸光无声化开,融为潋滟的春后水。
“回来了,”仙君吐开慵倦的嗓音,歪头看着他,一面好奇地勾了勾指,“这是什么?”
“编绳结,我从人间新学的玩意儿。”
他练了好多次,这会儿便不显生涩,编得是同心结,寓意么——不言而喻。
好在小仙君没有追问,否则他就要昧着良心撒个小谎。
他将玉扣穿进去,力求做得精致些,不过再华美的物件都沦为点缀,他捧起小仙君的手,“新年宴你带上它去好不好?”
“好啊。”小仙君从不拒绝他。
很奇怪,小仙君明明是从人间来,却对那里的事概不详提,也只是说起过他的家叫做“无乌宗”。
他想去看一看,但小仙君不起兴致:“索然无味罢了,值得惦念的唯故人而已。”
他颇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小神仙摸了摸他的头,又说:“有机会带你见见我师兄师姐。”
他又展颜,笑得傻。
人有离合,结有松散,系得再牢一刀也就断了。
梦魇反反复复,折磨了他很久。
“阿栖,你会回来吧?”
周围烫得要死,丈高的火帘后,严寒的雪山仿佛都被憾动,他咬牙忍着痛,泪汪汪地看向小仙君,想问:你是不是也会有一丝的舍不得?
随着时间流逝,迟迟未闻应答,他维系不住勉强挂在唇畔的笑痕了。
“阿栖,你、你说句话啊。”
却等来另一道冷硬如玄铁的声音:“玄檀,你要明白,有些东西本不是你该拥有的,既是侥幸得到,那么总有归还之时。莫生怨怼,莫要过贪。”
他霎时僵了身子,他没有心,但分明自胸膛泛起寒意,可笑的是无从辩驳,只剩苍白和不甘。
“……是,正因我清楚,所以从未敢有僭越之举,今要请衡阳神君以公道理论,我没有犯过错,为何担此惩罚?”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容器,仅仅作为一个容器而存在,更谈不上赏罚之分,”衡阳不耐地拨了拨剑鞘,“微光,尽快罢,阵法就要成结了。”
“嗯。”至此,久久未言的小神仙才应声,凌空祭出法器,将关在其间的魇魔放入阵中。
那股力量在他体内蛮横地冲撞、侵占,骨髓将被啃噬吞尽般,他蜷倒在地,强撑着仰望天上的神明,在金光浩荡中昭烈如阳,俯视蝼蚁。
他心怀不洁,没有底气说:我从未有贪图。始终卑怯地哀求:“别抛弃我,阿栖,我不闹了,只要、只要你答应会接我回去,好不好?”
仙君阖起双目,齿间松开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连完整的故事都不屑于编织吗?
合拢的结界将他封于深渊,他伸手抓了个空,眼前渐渐模糊,脑海中的记忆被涂抹成白纸,浑浑噩噩地,陷入无边恐慌,只能周而复始,声声珍重地念着:“阿栖,阿栖……”
银簪刺破肌肤,他将全部的爱恨嗔痴裹在笔锋里,以决绝之势,将曾描摹上千遍的名字,在骨髓中镌下蜿蜒的伤疤。
“你要我忘记,我是死也不肯的。”
……
酒瓶摔下,划出刺破耳膜的声响,男人遽然从躺椅中翻起,重重地喘息,泪水沿颌滑落,他抬手,将梦中倾泄如洪的怨恨和悲伤都抹去。
他情愿将那个作态卑微的自己,完完整整分割成另一个人。
——玄檀,他叫玄檀,我是阿奇烈。
可“阿奇烈”,同样沾着他的影子。
想到这层,他就没法止住暴躁了,踱来踱去间,抬靴踢开碍路的碎瓷。
树门外鬼鬼祟祟地身影顿时刹住。
阿奇烈瞥过去,倚回靠背,挥手打开结界,“进来。”
魔卫立即应声,含腰站定:“大人,您没事吧?”
“叫人清理了。”阿奇烈撩起眼皮子扫过一地狼藉。
“小的来,小的来,”魔卫小跑上前,先将手里端得匣子递出,禀道:“这个……是左护法送来的晋升礼。”
阿奇烈没接,只是眉峰一挑:“看过了?”
魔卫连道不敢,然而被挨不住凝视,嘿嘿陪笑:“稍微开了道缝儿。”
他们兄弟私下会比较礼物的轻重,以此评断各方对自家主子的态度,这个左护法嘛……果然脾性耿直,够敷衍。
“什么东西?”
“呃,三十株银卷草。”
“懂了,左护法很穷是不是?”
“大概最近挥霍过头了,所以过得拮据了一点。”魔卫掐着发抖的腿,生怕这位新上任的主儿也是个火药,池鱼遭殃都是魔界传统了。
“啧,耗子钻油壶。”
有进无出——魔卫在心底接了句。
好在新主子只是命他扔到库房里,突然跟了位秉性温和的上峰,他差点流泪,任劳任怨扫了地。
“你腰间挂得什么?”
“我相好的给我编得绳结,”魔卫羞涩起来,“这不是过新年,要红红火火嘛!”
阿奇烈陡然沉下脸色,“滚出去。”
“啊?哦哦……”魔卫走出洞口,挠着头不明就里,想起来将军还是孑然一身吧,唉,大过年的确实扎心窝子,他挺直腰杆,舞起扫帚蹦跶着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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