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908 更新时间:23-04-07 21:27
船很快到港,也许是因为陆霁远早先就联系好了瓦隆的医院,船一到港,立刻就有医院里的医护人员上船来把林逐风请到了专用的直升机上,陆霁远陪着他,其余的便是田扬,严黛雪,江胜,张傲,野猪等人,他们一并涌上直升机,医护人员也不敢有太多的反对意见,毕竟看这几人的气势就不是好惹的,而且从他们外衣形状来看,就知道他们身上藏有家伙。
林逐风被带到瓦隆中心医院进行全身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林逐风的身体过度虚弱,败血症引发的炎症基本消退,但不排除高烧反复的情况,而最严重的是,他的精神极度消沉,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随时可能会有轻生的情况,甚至他还有精神分裂的迹象,他对自我评价处于非常危险的否定状态,精神极不稳定。
然后,经过瓦隆中心医院对林逐风提取的血液化验,证实林逐风的确被注射过R-13这种普通医院无法检测到的物质,成分构造非常复杂,需要用特殊的检测仪器方才能够提取出来。
医生告诉陆霁远,目前R-13已经被定性为国际医疗机构禁用的药物,自从二十多年前由R-13引发的大型精神疾病医疗事件之后,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一致要求阻断R-13的药物流通渠道,但迄今为止,某些地下医疗通道依然有流通的迹象,且屡禁不止,且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还有星火燎原之势。
不难看出,国际社会对R-13所引发的严重影响相当的重视,几次三番地对R-13的衍生物----听话水进行不遗余力地打击,令听话水的流通市场遭到了可算是毁灭性的破坏,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听话水也在悄然地进行着改良,近年来更是出现了听话水二代,听话水三代,据说改良后的听话水不但让人成瘾,还会逐渐侵蚀人的神智,导致人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傀儡,完全听从于发号者的指令,不但会出现发狂,自焚,躁郁一类的症状,还给国际社会治安带来了严重的毁灭性的影响。
据说服用听话水三代,会让人与平日的行为异常,会因为接受到发号者的指令,自愿做人体炸弹,而人们现有的医学却很难检测到听话水的成分。曾有国际刑警统计过,最近五年,因为听话水而引发的刑事案件呈逐日上升趋势,且有愈演愈烈的情况发生。
据悉,就在林逐风他们逃离达那雨林的前一个月,因为有人服用了听话水而对安哥拉共和国的一位外交部长的轿车进行了自杀式袭击,当场导致部长的两名保镖遇害,部长受到重伤,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目前尚未脱离危险。
林逐风被转到瓦隆中心医院精神科进行救治。
夜深时,瓦隆中心医院精神科七楼住院部,部分病人服药后沉沉睡去,也有人拒绝服药,在和幻觉,焦虑等常人无法体验的精神折磨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但林逐风偏偏做着前者的选择,承受着后者的痛苦。
病房中,两位医生正将束缚带穿过林逐风的身体,将剧烈挣扎的病人固定在病床上。
陆霁远站在走廊上的窗口位置,医院的隔音效果太好,因为他完全是在看默片,安静而虚幻。
诊疗室半遮,室内昏暗,林逐风的上半身被浅蓝色的医疗帘遮住,他看到一些朦胧的光影,林逐风的脖颈痛苦地仰起,肩膀被迫按下,三指宽的束缚带压过他的瘦削的肩膀,将人死死地固定在床上。
然后是手臂,束缚带毫不留情地扣住林逐风的手肘,接下来是手腕,医生动作娴熟并且毫不留情。
林逐风的手露在诊疗帘之外的位置,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他可以看到林逐风的手,他实在太熟悉这双手。不过此刻,林逐风的手指扭曲成纠结的状态,完全无法自控,像是他此刻扭曲而痛苦的灵魂。
陆霁远觉得自己能站在这里,也真是个奇迹。
医生拿出新的药剂,要给林逐风注射。
大概是因为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在某些时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分裂成了两个人或者很多人。
他的某一部分冲进病房,疯狂地把里面所有的人都赶出病房,按住林逐风并将人紧急地搂在怀中,像是电视剧里每个绝望而深情的男人都会做的那样,然而,他的另一部分却在不同的空间中,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样的场景,他曾经也经历过一次。
那好像是在硝烟弥漫的雨林,空气里满是腐朽腥臭的气味,林逐风站在死亡线上,他竭力想要把他拉回来。那时候,他的神魂也像这么痛苦地分裂着。
想及此,他越发心疼,明明他才是坏事做尽,该受天罚的人,却为什么老天非要让他的逐风来承受这一切?
这一刻,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跟林逐风承受一样的痛苦。
有那么一瞬间,他总觉得有人在对他说,你不配拥有那么好的林逐风,你是不是和他分手比较好?你的存在只会让林逐风更加痛苦。
那一定是他人格中最痛苦部分的真实声音,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病房门打开,医生进出打开了一会儿,他耳畔产生的幻听。
他还听见林逐风的声音,他从不知道林逐风还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那种高频的嘶吼甚至已经完全不能属于人类,像是把声带完整地劈开再胡乱拼接而成,含混不清,可他仍旧能勉强分析出林逐风是在用极短凄厉的嗓音在喊“滚开”一类的句子。
林逐风手拼命地乱挥,像是要从病床上挣脱开来,但医生手里的注射器却还是强硬并不容拒绝地扎上了林逐风的手臂,针头深入,液体推进,病床上挣扎的身影逐渐平静下来。
医生推门出来,像是要和他说什么话,可他只能勉强看到嘴唇开合,却完全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他这才回忆起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大约在林逐风被送往医院之前,他要求医护人员给他和陆霁远短暂的两人相处的空间。
那时候,红霞已经褪得看不清颜色,天边只剩下了朦胧的一线光。
等到医护人员离开那个不大的空间,林逐风平躺在直升机上用帘子隔出来的空间内的座椅上,眼睛定定地看着陆霁远,向他伸出了手,陆霁远忙坐到他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非常对不起,不管怎么样,我得陪我一起过去,我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我需要接受治疗,我不想耽误你的工作,你只需要把你的事情解决好,答应金医生的事情也一一办好,也要记得来看我……”
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理智而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如果不是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有种林逐风会吻他的错觉。
而他就这么看着林逐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陆霁远被拍了一下,这才从倒错而混乱的记忆中清醒过来。
他低头,听见医生说:“……第二套方案是大量的氯丙泰,但这类精神疾病的治疗药物可能会影响病人的大脑和心脏功能,副作用也很明显,但应该是治疗类似问题效果最显著的药物之一……”
后续的话他又听不见了,大概是因为林逐风在病房里的低语,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陆霁远很仔细地分辨他在说什么,可空气里太安静,那种细碎含混的声音像棉花一样填塞在整个空间中,大概是“我不要”,又或者是“求求你”,这些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湿漉漉的,并不断地膨胀开,令人心烦意乱。
“……林先生并没有拒绝这个方案……”
最关键的三个字再次让他回过神,是啊,在他们说完那些话后,林逐风就非常明确地要求按照这个方案来执行。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用极快的速度同医生商定每个治疗方案和细节,并选了专门针对精神分裂患者的房间,他本来就曾经是精神科方面的专家。
可陆霁远不明白,在那样的时刻里,林逐风怎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把所有事情都料理得非常清楚。
他撸了把脸,强迫自己不再去看病房里的情况,并把林逐风的声音排除在外,他问对方:“你是医生,我要听你的看法。”
“R-13所引发的精神类疾病,我们这边其实也没有完全系统的治疗方案,也没有这类的数据分析报告,说实话,相当的棘手,陆老板,我们之前也听过莱恩斯医生针对病人的情况的一些治疗措施,但我们觉得,那实在收效甚微……”
那位穿着白大褂的,高鼻梁,褐色头发的医生耸了耸肩,继续说:“老实讲,我们认为可以再等几天,先收集齐其他类似病例的治疗方案……”
陆霁远打断对方,说:“他想快点清醒过来,我也希望他尽快清醒。”
医生脸色很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但非常的浅淡,一闪而逝,毕竟这里是精神科,医生们也见识过有些残酷的家属,那些人根本不会考虑病人的身体状况,一味地希望病人能瞬间好起来,以减少医疗费用,当然,眼前的人虽然不在乎医疗费用,但是,治疗哪有那么容易?他就算是社会名流又怎么样?还不是跟那些家属差不多,只是普通的恶劣罢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在陆霁远看来,林逐风很明确地说过,他想和普通人一样接受治疗,还有那句“记得来看我”是希望他能够督促医生为他治疗。显然,林逐风也不希望自己为治疗而花费太多的时间。
直到此刻,陆霁远才发现,对于林逐风所做出的一切决定,他只有接受和支持一条路可走。
因为林逐风总是这么清晰,正确,优秀,而且奋不顾身,令人无法招架。
浓重的失落和烦闷再次袭来,明明他身边一直有人在说话,可陆霁远却觉得自己像站在黑暗而荒芜的世界里,再孤单不过。
陆霁远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知道该做什么,林逐风在里面,他在外面,他们明明很近,却又仿佛无限远……
车窗降得很低,夜色扑面而来。
陆霁远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烟。
这个点是瓦隆这个城市的另一波高峰,主干道上车辆并不多见,窗外霓虹灯光影如潮水般涌动,并掠过车身。
他打开车载电台,将声音调得很低,夜晚的电台大多是点歌类的情感节目。
按理,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守在医院,关注林逐风的病情发展。
但今天,不知为何,他却逃跑了。
也许他是害怕看到那样坚强的逐风的脸上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也许他认为林逐风并不希望他在自己治疗时做旁观者。也许,还有一些莫名的原因,他唯恐看到林逐风遭受更可怕的折磨,他觉得自己会比林逐风先崩溃。
他第一次做了逃兵。
女主播深情的语句流淌出来,因为窗外车水马龙声,陆霁远也听不清那头究竟在说什么,总也不外乎是他爱她,她不爱他一类的内容,说的又都是当地的语言,是他从未听过的东西。
这时陆霁远才回忆起来,为什么从前他几乎没有听过类似的午夜情感电台。
没有林逐风的时候,他对这些情感类节目嗤之以鼻,老实讲,他内心深处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得到一份美好的爱情,说是清高也罢,孤僻也罢,还有更多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根本就不正常,像他这样的人,骨子里排斥世界上太多东西,并认为孤独终老一定是最合适自己的结局,在没有林逐风之前,他一直这么认为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想法根本是非常的愚蠢的。
林逐风就像是出现在他多年以来灰暗生活里的一道光,照亮了他生命里的光。
很多年后,他还牢牢地记得那个场景,那扇紧闭的病房的门打开,一个比他个头略高一些的,长相非常漂亮,又脆弱得像是瓷娃娃的男孩,怀里抱着一只玩具熊,带着一点儿胆怯,一点儿好奇地,歪头打量他的情景……
尽管后来,他一度遗忘了这个情景,直到后来,他重新拾起幼年时的全部记忆……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忘记得掉那个男孩,那个带给他一缕温暖而柔和的光的男孩,是他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是他走进了自己的孤僻,仇恨那个世界的心房……
车窗外,路灯的光投射进来,照着旁边的副驾驶,让他也不自觉地偏头瞥了一眼那一个位置。
认识林逐风后,副驾驶的位置一直由对方占据。
他记得林逐风的话不多,在成为他的囚徒之后,他更是一脸清冷,淡漠,不屑于跟他说话,那时候,他以为林逐风是恨透了他的。
但他却觉得只要有他在,他就非常的安心。
连从小到达一直纠缠着他的噩梦都会远离他。
他的心绪越发烦乱,索性按灭烟头,在路边找了个车位停下,决定步行。
这里是异国他乡,这里也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不是他所覆盖的莱里斯地下王国所在的D国和东南亚,这里是非洲,是远离华国的陌生的城市,虽然他的影响力还在,但其实没有多少人见过他,认识他,他融入人群中,没有人会对他过多的关注,虽然他的外貌很出众,还有一些男女对他投来好奇的打量,还有手机中的照相镜头对着他的细微声响,但他们对他并没有畏惧和恐慌。
他在拐过一道弯后,进入了瓦隆的广场步行街。
闹市区的夜晚也接近尾声。
奶茶店开始打烊,面包坊挂出全场八折的标牌,公交站台挤满了情侣。
他周围满是归家的路人,人群熙熙攘攘,相互搀扶,在店铺闪亮的霓虹灯下,每张脸上都写着疲倦与欢乐。
陆霁远双手插袋,向前行走,与无数情侣擦肩而过。
女孩勾着男孩撒娇,男孩搂着女孩亲吻,闺蜜间相互调笑,人们谈论各式各样的话题,衣服,鞋子,工作,和爱人,嘈杂的声音充斥在整个黑夜之中,而这里,唯独没有林逐风的声音。
他举目四望,突然意识到整个世界没有任何色彩,孤独到深入骨髓,令他恐惧万分。
他甚至觉得,没有林逐风在他的身边,他简直像个无所适从的孩子,无法再承受哪怕一丁点的孤独和寂寞,恐慌如潮水泛滥,太灰暗,太难受,太孤独,他就像突然断瘾的患者,失去了所有的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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