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151 更新时间:23-01-29 08:06
刺骨的冰寒侵入,像是一张长满针牙的嘴在咀嚼啃噬他的躯体。
墨青席紧闭双眼,湍急的水流张牙舞爪卷着他沉入河底,无助与恐惧汹涌地漫上心头。
随着呛水的痛苦减弱,意识和胸腔里仅剩的气被逐一挤压出去。
墨青席哭不出来,却感到无比的悲凉,脑海里最后念着的是许长河回首与他的粲然一笑。
“长河!”
有人声嘶力竭替他喊了出来。
水面如搅碎的绸缎,紧贴着河道中央的两人。
墨青席眼角滚落晶莹硕大的水珠,他被提着衣襟,半个身子暴露在含寒风凛冽中,麻木喘息着。
许长河哆嗦着解开了墨青席身上的麻绳,冻得唇齿打颤。
两人磕磕绊绊从及腰的水里互相搀扶着走上了岸。
此时夜幕降白雪,岸边白茫一片,众人高举火把,声势浩大。
许承慌慌张张踩过脚下的乱石踉跄奔来:“你们没事吧?”
墨青席被许长河揽着腰,见许承越来越近,下意识推手。
许长河呵出一口白气,捧住了墨青席的脸,神情坚定,不由分说亲了下去。
许承还未站定,见此情形,一脚踩空,摔了个仰面朝天。
墨青席只来得及在两唇相贴的刹那偏过头去。
许长河吻在他耳尖,卑微乞怜:“别再推开我了。”
墨青席冰封的泪夺眶而出。
待许承狼狈爬起,两人披着一身冰雪相拥着倒下。
翌日,赴京赶考的书生来取砚台。
沈虞城从小门送了出去。
书生检验完,利落给钱,本来是想问墨青席怎么不在,谁想一抬头,门板合得密不透风。
“……”
沈虞城急忙回到院子里,看着在冰天雪地中跪了一早上的许长河,重新拾起伞给他撑着。
墨青席喝了余先生熬的药,到现在都还昏睡。
余先生从他房里出来,去找许承,在走廊上见着漫天飞雪,感叹虞城县今年的冬天来的太早了。
许承结了香烛店失火案,从书房出来,容颜倦怠,一夜之间苍老良多。
许长河依然纹丝不动跪着。
余先生远远瞧见,加快脚步到许承面前:“大人,借一步说话。”
许承明显迟疑了一下,接着就去了余先生的院落,对忤逆不孝许长河置之不理。
沈虞城借此机会向许长河提议道:“公子,你先回房歇着吧。”
许长河摇头说:“我爹发话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你不用陪着我了,去看下青席怎么样了。”
沈虞城犹豫不决。
许长河皱眉催促:“快去。”
沈虞城只好把伞交给他,赶往墨青席的住处。
余先生配的安神药效果奇好。
一来能让墨青席好好休养;
二来可以避开许家父子的争锋相对。
清官难断家务事,墨青席醒着,只会让许承面上更加难堪,因为当初决意留下墨青席的,正是造成今日之局的自己。
余先生和许承聊了整整一日。
墨青席在风雪鼎盛、夜深人静十分醒来。
他披头散发,顾不上整理仪容,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不能让许长河独自面对许承的怒火。
门一开,余先生刚要推门而入的手顿在半途。
他算着时辰,墨青席也差不多该醒了。
墨青席忙问:“余先生,长河怎么样了?”
余先生将他往回带,安抚道:“你先坐好,我慢慢与你说。”
墨青席坐立难安,焦急得紧紧攥住衣摆。
“我与大人商量过了。”余先生轻拍他的手背:“他决定让你们分开一段时间。”
墨青席怔住:“多久?”
……
“十年?!”
许长河再也跪不住了,跳起来跟他老子对峙:“最多三年!大不了我带他远走高飞,保证再也碍不着你的眼。”
“我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许承多看这逆子一眼都觉得气短,他别过脸去,冷硬道:“你才十五岁,十年后也就二十五,耗得起。”
许长河问他:“非得十年?”
许承态度坚决:“是。”
“若十年后,我还喜欢他呢?”
“让大哥把你的名字从家谱上抹去,我许家就当没你出过你这孽种!”
许承痛彻心扉地吼完,转身离去。
许长河伫立雪中,单手摁住眼睛,发了狠地用力按压,无声呜咽。
墨青席也应下了同样的条件。
他没有抉择的余地,许长河与他在一起,许家几代人的心血都会毁于一旦。
只要许长河回到京城,难保不会被那簇簇繁花迷了眼。
时间一长,也就慢慢放下了。
虞城县的墨青席,终归会成为他的人生过客。
这是最好的结局,谁都不会被连累。
墨青席颓然道:“想必是余先生给大人出的主意。”
“总好过他们父子反目。”余先生说:“你也不想公子落个不孝的骂名吧。”
墨青席现在孑然一身,连带言语都犀利起来:“余先生年轻时也是虞城县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相貌堂堂、才华斐然,却无儿无女,老无所依,你处处帮衬我们,是想弥补当年的遗憾吗?”
“青席,你与我不同。”余先生没有生气,只是语重心长道:“你等得起。”
墨青席伸出手,搓了下冻伤的指尖:“连我自己都盼着长河能放下,等或不等,意义不大。”
余先生起身,走到门边才回头说:“公子明日就要返程回京了,你去送送他吧。”
墨青席应了声好。
门关上,枕间溅开泪花朵朵。
风雪相依,载歌载舞唱了一夜悲歌。
许承对外称许长河回京过年,怕大雪封路不好走,让他早些出发。
许长河那几个箱子被抬上了马车。
许承告诫许长河:“你要还是个人,就一个字都不要和你娘提。”
一个亲爹就让他十年见不着墨青席,许长河不傻,面无表情道:“我不会说的。”
沈虞城抱着画轴跑下台阶,把那日在庭院画的像当作饯别礼物送给他。
明明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再看画中的自己,许长河竟有些不认识了。
沈虞城小声道:“大哥保重。”
“我逗你玩儿才让你喊大哥的,你才是哥。”许长河收好画,丢进马车里,“我不在,别让人欺负了。”
沈虞城笑着点点头。
墨青席站在县衙门口,驻足不前。
许长河四处搜寻的目光撞入了墨青席眼中,两人遥遥相望,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黯然静默。
“爹。”许长河央求许承:“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就几句。”
许承深深吸气,长叹道:“我没拦着他。”
墨青席已经在父子俩说话间走下了台阶。
许承背过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不远处负手观望。
许长河凝视墨青席的眉眼,试图将他的样子一笔一划镌刻下来,永不消褪。
墨青席开不了口,许长河却有说不完的话题与他讲——
“我那日若选了牛郎织女的灯面,说不定还能一年见一次。”
七夕灯会,他们放了一盏飞满喜鹊的天灯。
墨青席回忆起来,垂眸道:“其实我看到你在上面添的字了。”
许长河张着嘴,本来他还想让墨青席猜一猜的,既然被他看到了,这一茬也就说不下去了。
但他可是许长河。“范少爷要是真的娶了小娆姐,你得第一时间写信告诉我;”
“邓荷叶与陈鲤的喜酒,我要是赶不上,你就替我多喝一杯;”
“等你罚作结束就是自由身了,可以留在县衙谋一份清闲的差事……”
一字一句,都如涓涓清流淌进心房。
墨青席喊他:“长河。”
许长河顿时安静下来。
“该启程了。”墨青席有万分不舍,却不想再耽误他。
“不急。”许长河并指在唇边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金铃马绕过马车,走到他们面前,头抵在许长河背后轻轻一拱。
许长河摸了摸马头,抓过墨青席的手,把缰绳交给他:“你赠了我家传的砚台,我送你一匹御赐的白马。”
“这不行!”墨青席退了一步,想松开缰绳,又被许长河抓住手腕。
“有它在,我才能放心。”许长河用缰绳在他的细腕上缠了几圈,“金铃一响,百官退让,我爹要是为难你,它能替我为你撑腰。”
许承见他们拉拉扯扯,眉头越拧越深。
许长河抚过金铃马的鬃毛:“你不收下,我绝不走。”
话已至此,墨青席只得接受。
许长河用力抱了一下墨青席,抬手拍他的背,在旁人看来,也只是个情谊深厚的告别。
然而许承脸都青了。
许长河与他附耳道:“如果我爹说话不算话,你就骑马来京城,或是我来寻你,天高海阔,千山万水,届时谁都管不着我们。”
墨青席听得面颊滚烫,想推开他,却又想起了河滩时他的那句话,没能舍得动手。
许长河在许承发作之前,松开了墨青席,转身跳上马车。
许承慢慢腾腾走过来,叮嘱车夫路上小心,并递上了双倍的车钱。
“长河。”他对着车厢里喊了声,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成了微不可闻的三个字:“别恨我。”
许长河口吻漠然:“启程吧。”
车辙在雪褥上压出两条平整的轨迹,向着远天的城门缓缓前行。
金铃马偏头蹭了蹭墨青席的手背。
缰绳带动了墨青席的手腕,他这才想起来解开,把金铃马牵回去。
沈虞城提醒留在原地的许承:“大人,您也快进去吧。”
雪势渐大,马车隐匿在视线尽头,无法辨认。
许承抚过落雪的鬓发,捻出一根银丝,神情悲凉:“我是不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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