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82 更新時間:23-05-30 14:04
隔日天晴,是日主吉,前往夷山平亂的兵馬浩浩蕩蕩出發。
午時行至城外五裏坡下,軍隊就地歇腳生火吃飯。韓君廷解下水壺灌了口水,正要借機同隨行的一幹校官熟絡熟絡,一個傳令兵小跑著過來報告。
韓君廷聽完,拋下隊伍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五裏坡無什麼風光可賞,隻一座五裏亭,亭子也不是用來賞景的,是給過路人歇腳的,造款老舊,造工粗糙。那人就坐在亭中的石桌旁,手提白瓷壺,正將裏麵的清透液體緩緩倒進小杯裏。
韓君廷心情很好,笑問:“你是專程過來送我的嗎?”他此番出行十分倉促,幾乎是一接到授命就收拾行裝動身了,連去與顧連道個別的時間都沒有。
顧連已知他過來,頭也不抬,“殿下要行軍趕路,不便飲酒,所以臣隻帶了些紫露,還望殿下莫嫌。”
韓君廷上前端起一杯飲盡,以示他不嫌,跟著說:“你專程到這兒來,應該是有什麼事要同我說吧?”他還是有自知的,顧連與他的情誼,還沒到能讓顧連專程到此來為他送行的程度。
顧連道:“我,確實有幾句話想要同殿下說。”
韓君廷便坐下來,作洗耳恭聽狀。
顧連把杯子再滿上,才說:“殿下大約也不能久留,我就長話短說了。行軍艱苦,夷山路途遙遠,殿下要好生照顧自己。另外,此行不比以往跟著睿王殿下,……”顧連停頓一下,斟酌著道:“殿下,凡事需多個心眼,信人不要信盡。”
“少傅這話,可值得琢磨。”韓君廷挑眉,“你可是想說,軍中有不能相信之人。”
顧連道:“殿下要這麼說的話,臣可就有離間軍心的嫌疑了。”
韓君廷失笑,接著裝模作樣一拱手,“是,謹記少傅之言。”
顧連卻沒什麼心情同他玩笑。據他所知,當天殿上議事,最先提出由韓君廷領兵前去夷山的,就是太子。
顧連對這位太子的行事作風不十分了解,但也能猜度一二,左右不過前人玩過的伎倆。
但這些是韓君廷的造化,他做不了什麼。
“你怎麼了?”韓君廷見顧連神色有些凝重,不免問道。
顧連看了他一眼,最終隻端起酒杯道:“那麼,我祝殿下一路順風。”
韓君廷心有疑雲,但見顧連沒有對他明說的打算,也不好繼續追問。顧連會來這兒送他,他內心是欣喜的,隻怕說了不適當的話,拉遠了彼此的距離。在與顧連的關係上,他一向小心維係。非難以自抑的情況下,他不會逾矩。
前日聽說他在官道上遇人行刺,是他第一次逾矩。
韓君廷跟著舉杯,仰頭飲盡。放下酒杯後聽得顧連又說:“殿下能不能應我一事?”
“你盡管說。”
顧連看著韓君廷,道:“無論如何,一定平安回來。”
韓君廷微微一愣,隨即說:“這個自然。”眸光一轉,又道:“不過你也得應我一事。”
顧連笑道:“殿下請講。”
韓君廷定定看他,“我不是說過麼?喊我君廷。”
顧連沒作聲。韓君廷打自漢城回來,似乎越來越較真了。
沉默持續了片刻,韓君廷歎了口氣,退而求其次,“你若覺得喊名不合適,不如就給我起個字吧。”
顧連又靜了須臾,才道:“殿下的字,怎是我能起得?”
韓君廷感到有些挫敗,卻越發執著了,“我說起得就起得。”
顧連搖搖頭,這孩子較真起來誰也拿他沒辦法。這點他早領教過的。
他想了想,坐回桌邊,將手指伸進酒杯裏蘸了蘸,慢慢在老舊的木桌上勾勒出了兩個字。
韓君廷低眼一看,甚是滿意地笑了,“謝大人賜字。”
陸路行軍走的多是山路郊林,時已深秋,入夜風凜凜。
韓君廷聽著帳外的呼呼風聲,在硬邦邦的木床上輾轉了半個時辰,拍死了十幾隻蚊子,終於掀被坐起。
就算不是嬌生慣養的人,要在這山郊野林營宿,也是不習慣的。韓君廷披衣坐到桌邊,挑起燈,索性研究起行軍地圖。
密密麻麻的字符和七繞八彎的線條看得人眼花。韓君廷眼盯著桌上的圖紙,腦子裏又浮現出酒水蘸濕的手指勾勒出來的那兩個字。一絲笑意劃過唇邊,韓君廷收了地圖鋪上白紙。
片刻後,白紙上洋洋灑灑落下了幾行字。韓君廷裝信入封,離開了自己的營帳。
秦宇正坐在一處帳子外眯眼,聽見腳步聲靠近他睜眼坐起。
韓君廷把信扔進他懷裏,道:“幫我送封信。”
秦宇微一愣,接著跪地道:“回殿下,傳令送信,不是屬下的職責。”非他倨傲,軍中有軍中的規矩,各人各司其責,韓君廷確實找錯了人。
韓君廷不耐地一擺手,“行了你就別裝了,我知道你是四哥的人。我這信也不送別處,就送睿王府。你辦得到的。”
秦宇遂不再多話,收了信道:“屬下必定為殿下送達。”
夜半人俱靜,睿王府主臥房裏燈火半亮。睿王手扶著背坐在床邊上,臉色不大好看。大約是剛睡下又被傷口疼醒了。
韓君曳一動沒動坐了一會兒,宿衛匆匆入內稟道:“殿下,信使求見,說有京外密信要親自交與殿下。”
韓君曳走下榻來,吩咐了人去請薑餘,便往書房去。
時局越來越緊張,近段時日但凡有京外的消息,一般都不是等閑事,因而韓君曳每每都會請薑餘前來一同商權。
不一會到書房,見了信使接了信。卻是封普普通通的家書。
韓君曳一見那“不普通”的字跡,已經知道是誰人所寄。
信的內容基本上沒什麼營養,若不是想著韓君廷將要麵對的境地,他看都不想看。睿王將信紙一目掃過,眼停留在信末的署名上,蹙眉,“廷侑是什麼鬼?”
薑餘踏進王府書房,就見睿王蹙著眉看著桌上信箋,不免匆匆上前道:“殿下,可是出了什麼情況?”
韓君曳略搖頭,表情訕訕:“沒什麼,我隻是睡不著,想請你過來喝喝茶。”又覺得大半夜專程喊人過來純喝茶有些說不過去,便道:“其實我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想問一問立遠。”
薑餘哦了一聲,道:“願為殿下解憂。”
韓君曳邊起身邊道:“這屋裏有些悶,你不介意便一同到院裏坐坐吧。”
薑餘跟在韓君曳後頭出了門。
院裏空氣沁涼,花香時隱時現。韓君曳在一株雪梅前站了一會兒,問了幾句內宮的情況,便沒再說其他。
幹站了片刻薑餘才斟酌著問:“殿下剛才說有事想不通,不知是何事?”
韓君曳正走神想著顧連和涼州的事,聽見薑餘這麼一問,順口就道:“不知立遠,如何看待顧泯之這個人?”
倒叫薑餘愣了一下。
薑餘原是軍醫,在睿王帳下司職,後來經韓君曳提拔才入了太醫院。他原本隻是個醫者,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個院使,並無意卷入權爭之中,隻因記著韓君曳的提攜之恩,才在皇帝的病情上為他遮掩了一二。可有些事,一但卷進去,就不是你想抽身就能抽身的。至此,他也成了睿王一黨。
這個同黨,雖然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卻也從未有過異心。一來有恩情在,再者,他是認同韓君曳的資質的。如今朝堂混混沌沌,皇帝神昏智潰,就是醒來了也挽轉不了局勢。這朝堂需要一個新君,一個能劈開混沌的新君。
太子和睿王非要說哪一個更出色的話,薑餘也說不準。但,醫者善察麵色,尤其薑餘這種閱人無數的,有時麵相便能直接反射一個人的真實心性。太子雖看起來謙和,眉宇卻隱藏陰鬱。他行事利落處事果斷,細思卻極是冷酷。這樣的人,總是容易讓人心生不安的。
相較下睿王就有些我行我素,不懂藏鋒了。為此薑餘還曾委婉提醒,卻隻得來他輕飄飄一句“無防”。
也許他不是不懂藏鋒,而是根本不想。至於為什麼不想,薑餘就想不明白了。但薑餘能看到的是,韓君曳的眉眼雖淩厲,卻不似太子那般透著讓人望而生寒的陰戾。睿王縱然並不十分適合那個位子,也是正統的龍子,隻要有能臣輔佐,他日定也能成為明君。
明確了自己的立向,薑餘摒棄後顧之憂,一心為睿王效力。他把著皇帝的命脈,胸中亦有幾分謀略,因而越來越得器重。
跟隨睿王越久,他就越覺得睿王必能成事。
可就在兩天前,睿王為了個臣子,竟拿自己的身軀去擋箭!他知道韓君曳向來十分信任顧連,可無論那個臣子多麼值得信任,一個要成大業的人,做出此舉實在太不理智!
薑餘一時難免想到了當今那一位,又極力說服自己睿王不同今上,這兩日他其實頗為糾結。眼下韓君曳突然這麼問,倒是給他起了個話頭。
薑餘稍作斟酌後道:“臣知殿下視顧大人為知交,顧大人對殿下,也算忠心不二,隻是……臣需鬥膽進一言,眼下局勢正繃得緊,大浪將起,不論生死榮辱,臣等都將追隨殿下,忠心不改!然,殿下是我等的主心骨,不論如何境地,都需以己身為重,似前日那般不顧自身安危的事,萬不可再有!”
韓君曳看著薑餘微微眯起了眼,須臾才和聲致歉,“立遠說得極是,本王必定好好反省。”頓了會兒一語雙關地道:“似這樣的事情,確實不應該再有。”
薑餘沒聽出來另一層意思,他本來已經做好了長辭大論剖析利弊的準備,聞言不禁喜出望外,心道自己果然沒看錯人,嘴上忙道:“殿下英明睿智,是臣下多慮了。”
韓君曳沒接話,轉至一個木架前,折下了一截橫躥出來的枝叉。薑餘看了眼他身前那盆栽,道:“想不到這時節了,殿下這裏還能看到君子蘭。”
韓君曳淡淡道:“是府內管事的以為我喜歡,讓人從南方移植過來的。”頓了下又道:“不過離了適合它的水土氣候,總歸也是活不長的。”
那天那人站在這裏,就是這麼說的,“千裏迢迢移植到此又何必,離了它生長的水土環境,總歸是活不長的。”
薑餘道:“話說回來,顧大人倒是挺喜歡君子蘭。”
韓君曳看著那盆蘭花若有所思,“他並不喜歡君子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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