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62 更新時間：23-06-09 10:46
城郊月如鉤，蒙蒙朧照著五裏坡下正疾步行進的隊伍。
韓君廷坐在馬上一路臉色沉鬱，趙平山幾次想湊前欲再煽動幾把，然而韓君廷的表情始終紋絲不動，叫他有些摸不透這少年此刻究竟是什麼盤算。
疾行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過了一會一個騎兵打馬過來稟報，“啟稟殿下，前頭有人攔路。”
趙平山先道：“什麼人？”
騎兵道：“兩個人，其中一人自稱禦史台顧泯之，求見六殿下。”
韓君廷眼眸一動，尚未發話，趙平山已道：“殿下，這顧泯之早已是睿王同黨，他此刻來攔路，多半是欲施詭計，依末將看，就地斬殺了，正好昭示殿下勤王護駕之心。”
韓君廷終於是側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卻比這月色更冷，之後他什麼也沒說，策馬向前方而去。
時隔不過半月，顧連再見著韓君廷，卻有種物是人已非的感覺。那少年坐於馬上滿目清冷地看著他，“顧大夫，這麼披星戴月地出城來見我，是為何？”
顧連默受了他這嘲諷，道：“殿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韓君廷微一揚聲，“我就在這裏聽著，你說。”
顧連注視了他少頃，輕聲說：“我知你此時憤恨難平，可是，請你冷靜下來想一想，你此時進城，當真要聯合陳氏一黨，置睿王殿下於死地麼？”顧連說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慎觸怒了韓君廷。
但他到底是觸怒了韓君廷，隻見韓君廷眼底發紅，盯著他聲聲擲地：“你怎麼不去問問他，當真要做這弑君殺父的事？”
“君廷……”
韓君廷突兀地笑了一聲，“我之前屢次要你喊這兩個字你皆不肯，這會兒你為了他倒是喊得順口。”
顧連頭疼，他今夜說什麼話，似乎都在觸韓君廷的逆鱗。
“我來不是為他開脫，我是不想你被有心人利用，成了除去睿王的刀……”顧連深深吸了口氣，入腑一片冰涼，他看著韓君廷說：“你父皇命數已定，今夜誰也救不了他！但我不能任你做了別人的棋子而不自知！”
“殿下莫要聽他巧言狡辯！他八成是在拖延我們進城的時間，殺了他立刻進城與太傅會合才是上策！”趙平山不知什麼時候也打馬到了前頭。
顧連看向趙平山，冷聲道：“趙將軍，你幾時也成了陳太傅的人？”
趙平山一心隻想除去顧連這塊攔路石，趁著韓君廷心神不定，下令道：“來人，將這亂臣賊子拿下，就地正法！”
“誰敢！”韓君廷驟然喝出聲，欲動作的幾個士兵被喝得定在原地未敢進前，一會兒看趙平山，一會兒看韓君廷。
唐鈺也近顧連身旁來，作戒備之勢，場麵頓時緊張起來。
“趙將軍，看來你很著急要殺了我呢。”顧連的聲音又不緊不慢地響起，“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畢竟我若說出什麼來壞了你家太傅的局，你的錦繡前程也要跟著成為泡影。”他哪裏知道趙平山跟陳斯什麼事兒，但他就是要一個勁地把趙平山跟陳斯扯到一起，得讓他有口說不清！
“顧泯之，你可真是能說會編信手拈來！殿下，此人的話信不得！”趙平山愈發焦躁，奈何韓君廷就是不肯動顧連。
韓君廷沒理會趙平山，驅馬向前走了幾步，與顧連僅僅一丈距離，夜雲暫時遮蔽了月光，也讓他的表情晦暗起來，他說：“我不想動你，你立刻走！否則，鐵馬無情！”
顧連從未見過這樣決絕的韓君廷，他其實有些心疼，但韓君廷已經鐵了心不給他回寰的餘地。顧連眸中幾轉，望著韓君廷說：“那你盡可從我身上踏過去。”他語氣始終輕柔，說出的話卻比韓君廷更決絕。
趙平山暗裏向隊伍中一個自己的親信打了個眼色，那人隨即領會，悄然無聲搭起弓箭，將弓弦拉滿……
韓君廷胸口微微起伏著，“你一定要這樣逼我嗎？”話音未落，一道勁風“嗖”地擦過他耳畔，黑夜裏即時發出另一聲細微的悶響。韓君廷不可置信看著前麵，那支暗箭正中顧連胸口！
“誰放的箭！”他失控地吼起來。
顧連很快白了臉色，他垂眸看著自己胸前的箭，一縷鮮紅自嘴角溢出……他撐著僅剩的一點氣力伏在馬上，聲氣微弱說著：“君廷，別去……”
韓君廷失了魂般眼看著他的身子慢慢向一旁傾去，而後被衝過來的唐鈺接住。
“殿下，快救大人！再遲就來不及了！”
而緊跟著唐鈺喊聲的，是趙平山催他進城的聲音……
皇城內一片混亂，本該是萬籟俱寂萬物沉眠的時辰卻到處風聲鶴唳。許多人半夜被驚醒過來聞著外頭的動靜卻連窗戶都不敢開，生怕因窺探一眼而惹禍上身。
韓君曳率兵出其不備破了正東門後直向紫宸宮。紫宸宮的守衛正開始犯困頓，被這突然出現的兵馬驚得回了魂。最先反應過來的人高喊道：“有人闖宮，護駕！”緊接著就是一片刺耳的兵刃碰撞之聲。
守衛人數本來就不多，又長年駐於宮門安逸之地，哪裏能敵這些戰場上淬煉出來的強兵悍將？不消一刻就被解決了。寢殿內守夜的宮女太監嚇得魂飛魄散，眼看著睿王率兵直入，龍床邊上的小太監手抖如篩糠。
韓君曳一言未發走到寢榻邊，掀起床幔後，卻驀地臉色一沉。他冷眼一掃床邊的小太監，小太監抖得越發厲害，“我來的時候皇上已經……奴婢不知，奴婢什麼都不知……”
寢殿外本已歇下的打鬥聲再次響起來，並且越來越劇烈，跟著數名校尉破門而入，前頭人高喊道：“睿王蓄謀造反，弑君殺父！拿下他！重重有賞！”
韓君曳自裏邊出來，喊殺聲已經到麵前，他轉身長劍一出鞘便是一道雪霧。
宮牆內人人自危。喊殺聲、哭喊聲和著兵器碰撞的聲音響徹長夜。
原本合謀圍城的兩股勢力早已變作了對敵。而在一連的變數中，雙方都沒有討到太大的優勢。
一場廝殺膠著到天快亮時，終於見分曉。
陳斯沒有等到韓君廷，少了一顆掣肘韓君曳的關鍵棋子，終於漸漸落了上風。
京師的晨曦沒有迎來陽光普照，早晨下起了細雨，天陰沉沉的，及目俱是一片雨霧蒙蒙。街道上灑了血的地方經雨一淋，彙出了道道殷紅色的水流，向四麵八方淌開去。
京西最繁華的地段也在這日陷入了沉寂。一處不起眼的粥鋪內，賣粥的老伯眯著眼從開了一條縫的木門窺見大街上仍有衛兵來回穿梭，輕輕摁實了鋪門，喃喃著回屋，“要變天了。”
雨一直下到中午，才漸漸歇了，但依舊不見日影，大有蓄勢重來的趨勢。皇宮內一片狼藉，韓君曳處在這殘局中卻沒有任何心思處理戰後事宜。他滿心都是昨晚出城去的人，現在怎麼樣了？韓君廷沒有進城來，就表示他真的把人攔下了，但他是怎麼攔下韓君廷的？韓君曳知道不會這麼簡單的！
太華殿裏的討論聲還在繼續，韓君曳卻一句也沒聽進去。此時突然有人闖進來，不是秦宇又是誰？韓君曳早已坐不住，這下見了秦宇立刻站了起來，“君廷那邊如何了？”
秦宇道：“六殿下已在五裏坡驛站安營。但是顧大人被暗箭重傷……情況不明。”
韓君曳如遭雷擊，“什麼叫情況不明？！”
秦宇低著頭，言辭閃爍，“大夫的說法模棱兩可，屬下無從判斷。”
薑餘眼明手快，按住了韓君曳手臂，暗聲道：“殿下，戰事剛歇，此刻百事待整，殿下若就這麼走了，叫這些忠心追隨殿下的人作何考量？”
韓君曳哪裏還能去管別人如何考量？一甩手丟下一廳的人就這麼走了。
薑餘歎了口氣，眼中不免憂慮忡忡。
“你不是說傷勢已經穩定，為什麼人到現在還沒醒來？”韓君廷自昨夜守到現在，已經有些焦躁，不等朗中診完脈便急聲問。
大夫把著那隻白得沒有血色的手，也是愁眉不展，“這一箭正中命脈，傷勢是控製住了，卻不見得性命無虞啊。”
“不見得？”韓君廷臉色一變，竟露出了絲陰狠，“你最好保他性命無虞！”
大夫聞言“砰”地跪地，“殿下，不是草民沒有盡力啊，草民隻是個鄉野郎中，沒有回天之力啊！他傷得實在太重，能……”
能剩口氣躺在這裏已經不錯了。這句話他沒敢說出來，磕頭間瞥見韓君廷已經望回床上，神情痛苦，他忙又道：“殿下，此地環境簡陋，也不是個養傷養病的好地。依草民看，快些帶他進城去，京師不乏技藝高超的醫士，好好調治一段時間，說不定他還是能挺過去的。”
這是個燙手山芋，得趕緊脫手。大夫的意圖顯而易見，但說的卻不無道理。韓君廷無力地一擺手，讓人暫且下去了。
外頭陰雲層層，驛館裏也沒有多少光亮，顧連安安靜靜躺著，一張臉在昏暗中越顯蒼白，是那種毫無生機的白。韓君廷在床邊頹然曲下膝，“你不是要阻止我進城嗎？你起來啊……你再不起來，我現在就進城去。”他輕聲說著，卻有些壓抑不住地哽咽了聲，“可我現在進城，又能改變什麼呢？我救不了父皇……也救不回你。”他張開手掌，掩住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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