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64 更新時間：10-08-11 20:46
一、
他醒來的時候，被緊緊包裹在厚厚的繭裏麵。一層一層不光滑的絲狀物阻隔著他與外界的聯係，靜寂的黑暗中他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手指撫摸過那層殼一樣的東西，指腹按壓在粗糙的內壁上，如蠶絲一般細膩卻繁亂的觸感透過指尖傳遞到大腦，腦海裏開始飛速處理借由環境所得到的信息。
他被關在什麼東西裏麵。在認清形勢的瞬間，他迅速冷靜了下來。好像還不太糟。
想要用身體丈量一下這層殼的寬度。在狹小的空間裏，四肢盡量展開，難免有的身體各個部分的觸碰讓他心中猛然一驚。
這可是成人的身形。
二、
那是澤田綱吉第一次殺人。
準確的來說並不是他親手將他殺死，隻是盡最大的力量把白蘭推進了他自己構建的平行空間而已。
X-burner構成巨大的推力將白蘭推入天空上的漩渦，同時男人一半的身子被強大的吸力拉入未成形的空間裏。不受拘束的不穩定能量將他的身體強行扭曲、分解，直至消亡。這個可以主宰世界的男人嚐盡了自己種下的苦果，其他所有平行空間的白蘭•傑索也隨之魂飛魄散。
沒有想象中的鮮血淋漓，但是長時間戰鬥導致的精神和肌肉的過度緊張，讓少年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手心迸發的橙紅色的火炎隨之熄滅，少年瘦小的身體從異變的天空中墜落，餘煙拉出一條筆直的白線，直直指向天邊的大洞。
迪諾竭盡全力騎著Scuderia飛上天際，白馬收斂起燦色的翅膀，踉蹌地接住那個孩子。
鮮紅的液體在他蒼白的臉上凝成一道道血痕，幹裂發紫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像是想要說出那句他日思夜想的話語一樣。
真的，這場艱難的跋涉，終於，到達終點了。
三、
這裏的一切都是雪白的，戰鬥中受傷的人們正在此修養。
迪諾此刻無比慶幸並盛這塊土地是雲雀恭彌管轄區域的中心。並盛醫院是目前附近地區唯一一處設備完善的醫院。其他的彭格列直屬醫療機構都在之前密奧菲歐雷的襲擊中被破壞了。
之前的參戰人員大多都已經達到了精神力和體力的極限，基本上都處於睡與醒的邊緣。而瓦利亞以及流散的彭格列家族成員正在意大利收拾殘局。目前彭格列日本指揮部方麵能主持大局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同盟家族首領迪諾•加百羅涅，一個則是彭格列門外顧問REBORN。
渾身漆黑的男人有挺拔的身形，深邃不見底的黑眸，微微卷曲的兩鬢，優雅而恰如其分的微笑。修長的手指托起一杯香氣濃鬱的黑咖啡，放在鼻子跟前聞了聞，又將杯子原封不動地放回桌子上。
他不是一般人。
一般人就不會搬個咖啡桌到重症病房裏來品咖啡。
「REBORN……」迪諾為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男人隻是繼續安靜地品著他的咖啡，間或眼睛會望一望病床上睡著的人，然後繼續進行自己的無限循環。
無論自己長到怎樣的年紀，對於REBORN的畏懼即使過了二十年也無法散去。僵持了好幾秒，他還是選擇離開。
病房裏恢複了先前的靜謐，隻剩下儀器嘀嘀嗒嗒作響。
往日幽深犀利的眼神落到了少年的身上，竟然奇跡般地柔軟了下來。
那個人的身體深陷在雪白的床單裏，同樣雪白的被子被嚴嚴實實地掖好。透明的軟管連接著藥瓶與少年冰涼的手，陽光穿透窗簾的縫隙，藥液在它的映襯下在微塵蒸騰的空氣中劃過透亮的弧線。
亮色的眼瞼緊合，褐色的頭發亂七八糟地散開在枕頭上。嘴巴沒有形象地大開，隱約還可以看見嘴角的液體。被子底下會是怎樣慘不忍睹的睡姿他不想去想象，不過這家夥老老實實打吊瓶已經很好了，打針還怕痛呢，真是夠廢柴。他輕笑。
經過檢查，他受的內傷其實並不是十分嚴重。體內的火炎幫助他抵擋了一部分攻擊，聽迪諾說好像初代也曾經來插過一手。不過外傷倒是十分嚇人。外開的傷口一片又一片，臉頰上還留下了疤，真不知道好不好得了。
他此刻心疼不已的孩子。
他想要保護，卻沒有辦法守護到最後的孩子。
感謝神讓他可以活下來。
四、
森然的綠意靜默在深紫色的霞光裏，晚歸的鳥兒化作天邊晃動的黑點，跟隨最後一抹火紅的日輪，消失在夜幕的侵襲下。
好寒冷的夜晚。他不禁想。
身邊的少年有些冷得發抖，目光時不時瞟過自己，又畏縮地收回去。
是冷啊。於是毫不猶豫地脫下西裝，披上他的肩膀。
身下孩子的身體震了震，不知所措地僵硬。他是在想，這大概不是他所認識的REBORN吧。
不是嬰兒的體型，沒有惡趣味的玩笑，身旁這個高大英俊優雅的男人，在他眼裏看來是甚至帶上了些許憂鬱的情緒。
「RE……REBORN……？」
「我不冷。」深沉有磁性的聲線優美好聽，比起嬰兒時期的稚嫩聲音來說，實在是好太多了。
「……哦……」
沒法繼續的對話，想要說的千言萬語，隻能壓抑在心裏。
REBORN覺得自己心情很不穩定，單獨與蠢綱麵對麵的時候更是這樣。他很明白必須對這些從過去來的孩子保守這個時代的某些秘密，現在的狀況則很容易讓自己說漏嘴。在某些方麵他從來都很謹慎，不該說的時候，絕對要閉嘴。
他閉嘴不代表他不可以讀那孩子的心。
『怎麼感覺REBORN沒有那麼可怕了呢……』
『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吧！這個人肯定是在異世界走了一圈回來腦袋壞掉了！！！』
『變大了還會玩COSPLAY麼……哇啊啊好恐怖……』
「哦？你想看麼？」
唇角勾起誘惑的微笑，被帽簷遮蔽在陰影裏麵的黑亮的雙眼，隱隱約約散發著寒光。
澤田綱吉眼下心裏悲鳴，忘了這人會讀心術真是太太太太太大意了……
雖說是那孩子自己提出來想要和自己說話，可是兩個人的話題總是在半途戛然而止。
對於綱吉來說，REBORN並不如迪諾來的親密。以前幾近殘酷的訓練留下的印象不可磨滅，對於這個家庭教師，雖然住在同一屋簷下，敬而遠之的心態還是占了大半。而且麵前的人比從前小孩形態的REBORN來說更讓他覺得疏遠。
想要跟REBORN說話的動機無非是想要了解一下十年後的情況，無奈那個男人好像已經有所準備一樣，圓滑的口氣把自己的一步步試探都逼回原地。
眼前的少年不可能理解自己的心情。縱使是有超直感，也不可能把他深埋在心裏的情緒挖掘出來。連自己都無法預料的捉摸不定的心情在冷酷的表象下默默流淌，流過最柔軟的角落，碰到堅硬的石壁，激蕩起層層漣漪。
蠢綱，我一不在，你就保護不好自己了？
獨自活過這幾十年，綱吉是他陪伴的時間最長的人。十年，作為家庭教師的範疇來說早該脫手了。一開始他是這麼想的，可是時間的累積並不如他所願，一年又一年，明明自己真的應該離開了，可是又給自己找各種借口留下。
最後甚至答應彭格列九代，成為彭格列十代的門外顧問。
在得知這個世界裏的澤田綱吉死亡的消息，打心底迸發出的殺意曾經覆滅了理智。除了彩虹七子，沒有人見過有這樣瘋狂的REBORN，好像從地獄來的死神，渾身散發鬼魅般的寒意。
他為什麼又要見到這個孩子呢，明明真正該被他守護的人已經走了，這孩子不屬於這個時空的，他無法挽留。在絕望與希望之間掙紮的心需要歲月來平複，可是上天不給他這個時間。他沒有來得及想清楚就要被迫再次失去自己的愛徒，隻好用沉默來回答。
況且，這並不是他在十年的注視下成長起來的澤田綱吉。
他沒有優雅的談吐舉止，沒有蓄起柔軟的長發，沒有身體上遍布的傷痕，沒有那與他共同度過十年的林林總總的回憶。
他根本不是他。
五、
「……REBORN……我殺了人……」
我知道。
「但是，為什麼死的時候像是要解脫一樣的表情呢……」
……
「……我突然覺得……我不應該殺他……」
「……他好像已經放棄了……你別不信我，是真的……」
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脆弱，平淡的聲線裏偶爾出現小小的破音，深棕瞳仁裏彌散著不解與無奈。
畢竟是經曆了生死的孩子，跟當初的他不一樣。
記憶中蠢綱第一次殺人，殺的並不是這種十惡不赦的家夥。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嘍囉，沒有可能在別人心裏麵留下印象的那一種人。
悲慘的是作為這樣的角色定是要為更重要的人犧牲的。帶著火炎的拳頭擊向敵對家族BOSS的瞬間，那人拚了命地衝上來擋了這一拳。綱吉當時的意思當然是說把那個BOSS打暈就差不多了，可是這麼弱的一個小角色在剛勁的鐵拳下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他把蠢綱關在黑屋子裏讓他自己想清楚，又因為擔心他做出什麼自殘行為而透過攝像頭盯著他看了一整天。
第二天那孩子像沒有事一樣從屋子裏麵走出來，隻有他才知道蠢綱躲在角落裏偷偷流了一晚上的淚。
既然下定決心成為彭格列的首領，就要做好麵對黑暗的準備。
那些將陪伴澤田綱吉成為彭格列中堅力量的人們，也是一樣。
而這些從過去來的孩子們，在他看來還是太年輕、太年輕。還不應該麵對這樣的試煉。十年後的澤田綱吉是以怎樣的心情做下如此決定？他不明白。他也想知道，十年前的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態在這個人人自危的世界裏教導他、訓練他。
這個綱吉現在要做的隻是保持自己的心性就對了，至少不需要對密奧菲歐雷的方麵的死亡抱有強烈的歉疚。
這個年紀的他還可以被允許擁有天真。這個年紀的他必須留有名為天真的種子，深深埋在土壤裏，等待著未來生根發芽。
他多想告訴他，十年後的澤田綱吉是個什麼樣子。
他可以把超直感用得跟讀心術一樣靈活，不再因此懼怕他曾經的老師。
他擁有最純粹最美麗的火炎，強大的力量讓對手們畏懼不前。
他不再逃避彭格列的血液，就像個真正稱職的BOSS一樣承擔起家族責任。
他知道自己並不完美，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最重要的是，他還保持有那善良慈悲的靈魂，在殘暴而黑暗的世界裏，是明亮的北極星，引領迷航人前進的方向。
他多想告訴他，未來可以有很多種活法，並不一定會想現在這個一樣，會那麼的可怕。如果有我在身邊的話，你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往前走，不再彷徨害怕。
六、
「這是什麼？」
麵前的是入江正一，前密奧菲歐雷技術部門總負責人。本能地提高警惕，毫不收斂自己的敵意。
「是替澤田綱吉歸還給你的東西。這個是密碼。」
黑色的保險箱，以及顯示在手機屏幕上的一串數字。
按照密碼調整密碼鎖，「啪」的一聲，保險箱打開了。
不禁睜大了眼睛，那件他無比熟悉的物品靜靜躺在盒子裏，等待著主人的檢閱。
『REBORN，再見。』道別的話語，少年說得一臉認真。
『告訴十年前的我，不要那麼容易就死掉了。』
這些日子裏吝惜一言的男人，開口說出的卻是這麼不符合他風格的話來。
『……知道了。』
他所熟悉的溫和的微笑在那張小臉上蕩漾開來，好像想要傳達什麼一樣。
這回可是要真的說再見了，從前的蠢綱。
堅硬的彈殼磕在手裏，透過皮膚，用手心的描摹它的光滑冰涼。
蠢綱不愧是蠢綱，他最為驕傲的學生，男人在心裏偷笑。
刺眼的白光瞬間將視野蒙蔽，光芒中一個個黑色的影子像是要被撕裂開來，圓形的輪盤發出誇張的尖嘯。
眯起眼，打定主意要看著他直到最後一秒。
直到這個世界真正的他，再次醒來。
【此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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