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0238 更新時間:10-03-27 16:22
三、上海
既然亦然讓她去和海櫻說,英泠很了解她,她這個人說不去就一定有說不出口的苦衷。那就隻好由英泠去和海櫻商量。可是海櫻是個孝順的女兒,雖然父親已離開人世,她的心裏始終都放不下,她將自己掩埋在痛苦深淵中,誰都無法進入她的心裏。現在她已經不再掉眼淚了,隻是拿著昔日父親最鍾愛的那隻紫砂壺睹物思人,常常一捧一坐就是一整天。
海櫻發現自從母親走了,這個家就少了一些溫馨,但至少還有父親,自己並不覺得孤獨,可是就在父親走後得沒幾天,家裏的清靜與孤獨簡直都訴說著往日的歡笑與溫馨場景,可轉眼,現實都是物是人非,這淒涼與繁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真是愈加地痛心疾首。
“你這幾天都沒出過門吧!幸好約在茶館了,要不然你老繃著個臉,心情怎麼會好嘛!”英泠笑著往海櫻的茶杯中倒茶。
“姐姐呢?在飯店嗎?”
“沒有,我們過兩天就回上海了,所以她今天就去把北平的生意處理一下。”
“你們要走?”海櫻驚異,忙放下茶杯。
英泠笑了,看海櫻的這神情還真是有點依賴住她們了。她暗自高興,因為這樣她的計劃就已經成功了一半了,到時不用自己多少口舌,海櫻就會乖乖就範啦!
“傻丫頭,我們總不能把家搬到北平來吧!”
海櫻有點失望,她低下頭,一陣懊惱,悶悶得說:“嗯,也是!總不能為了我……”
正中下懷,英泠乘勝追擊:“你和我們一起去上海呀!”
“去上海?不,不行,”海櫻一口拒絕,“爸爸剛去世,我怎麼能夠離開北平呢?”
“那有什麼不行,你去上海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就能好好照顧你啦!讓你一個人住在北平,你姐姐和我都不會放心的。為了讓你姐姐放心,你就答應了吧!”
海櫻突然倒有了一絲驚喜之情,姐姐願意照顧自己,看來姐姐已經接受父親的請求了。隻是,因為這樣就走未免有失孝道了,自己的心裏總是過意不去的。她還是搖搖頭,說:“為人子女,應該盡孝的。我不能為了自己的舒適而有違孝道。”
“可是……”
“英泠,說實話,姐姐這樣替我著想,我真的好開心,隻是為了一個‘孝’字,我是無福消受的。你回去一定要告訴姐姐,免得她以為我是存心的,像看不起她似的,不領情。”
“你這是說得什麼話,亦然怎麼會這麼想呢?她確實有的時候挺敏感的,不過你放心,你是她妹妹,她心裏是了解你的。”
海櫻點點頭,繼續低下頭喝著杯中殘剩的幾口茶,英泠見她也沒有再延續這個話題的意思,正尋思如何是好呢,卻隻聽海櫻低聲道了一句:“若過了三個月,那去上海還有些可能。”低得幾乎聽不見。
英泠猛然抬起頭,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看到海櫻尷尬的表情才相信她剛才不是幻聽。她又一次展露笑顏,道:“真的嗎?那這樣子我回去告訴亦然,我們再在北平停留兩個月。兩個月後,你就可以和我們一起回上海了。”
海櫻見英泠高興的那個樣子,微微一笑,她並非不為自己那麼快就放棄堅持而感到自責,隻是憧憬似乎多過了回憶,她想到了父親臨終前讓他好好把握自己的未來,從過去中釋放自己。
當英泠回到飯店時,亦然正站在窗邊看那秋葉滿地的街景。還是那個賣藝的小女孩,隻不過這次是萬家燈火了。那小女孩依舊穿著那件紅色的袍子,隻是這一次她把頭發束成一股盤在頭上,這樣更顯得她小巧玲瓏了。亦然看著那個小女孩正幫著忙,收拾銅鑼和那些道具不禁嘴角微微掛上了一抹笑,她是很憐惜這種小小年紀就得養家糊口的小孩子的,在她們身上,有一種過度了的成長,一份不應該在她那個年紀就有的成熟,大膽。
“你看什麼呢?那麼專注。”英泠走到窗邊,跟著她往外看。
“一個令人憐惜的小女孩。”
“在哪兒呢?我怎麼沒看到?”
這時,小女孩早就跟這家人走了,或許她已擺脫了在表演時的那份鎮定自若,而恢複了那孩童的天真,好奇,大概此時她正指著那一個個惟妙惟肖的糖人,扯著她父親或母親的衣角,吵著“給我買一個”呢!
亦然想到這樣一幅溫馨畫麵就笑得更甜了,她看著正伸長脖子尋找的英泠,就打趣道:“你除了沈同還看得到誰呀?”心底洋溢著慢慢的一份親情。
英泠聽了趕緊轉過頭,羞澀地假裝生氣地大喊一聲:“亦然!”不過除此之外,也就沒了下文。亦然還是那樣笑著,知道英泠是不會拿她怎麼樣的。這幾天似乎亦然得心情一天比一天好,或許是因為快要離開北平了吧。
“你今天戰績如何呀?”
“嗯,什麼戰績?哦,你說海櫻呀!她同意跟我們回上海的,不過她想過了兩個月再走。”
“你答應她了?”亦然跟著英泠走進她的臥室。她在一張紅木椅子上坐下,有點恍惚。
英泠走過去,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她才反應過來。表情依舊是有些木衲。
“你怎麼了?我答應她了,這有問題嗎?”
“沒,沒有。”亦然還是這樣驚魂未定似的,“那就再待兩個月,你發份電報告訴沈同,如果有什麼事,讓他自己拿主意吧!”
英泠還是奇怪的看著她,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不過也沒辦法,隻好點點頭。
夜幕已經降臨,窗簾外透射著一股黑色,沉重極了。而房間內開著橙黃色的燈光,卻依然擋不住那黑色的侵襲。黃色的光照射在房內的任何物體上,都顯得那麼的亮,好像有種透明的效果。房間內擺著的白色花瓶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的優雅,別致而高貴,那柔和的線條分外的突出,有一種幽然神往之感。英泠注視著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那五顏六色的液體在玻璃瓶裏流動,燈光照過去,就更加的奪目了。
她伸手拿起一隻透明的玻璃瓶,將裏麵的淡藍色液體倒在手心中,低下頭去,仔細地聞了聞,化妝水獨特的香味,心裏舒暢了好多。藍色的液體在手心裏緩緩流動著,她用另一隻手,輕輕的蘸了一下,然後抬起頭輕輕抹在額頭,如此反複。英泠覺得當那藍色液體觸碰到皮膚的一瞬間,就好像皮膚沉浸在水中,那麼冰涼涼的舒適與放鬆,那香味迅速散發開來,縈繞在她的鼻間。
實際上,英泠是喜歡這種味道的,或許這也是男人喜歡的吧!這迷人的香味讓他們沉浸在迷離與曖昧之中。沈同就曾說過,因為這種香味而使得他更加的迷戀英泠。年複一年的積累,這種香味已和她自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有的奇妙的氣味了,它已經成為了她的靈魂的一部分了。
漸漸地沉浸在這種香中,她有些迷離,想起了以前。沈同總是抱著她,聞著她身上的氣息,暢想他們幸福的未來。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有些笑意。英泠的臉很小,以前她常和沈同出外郊遊拍照,可結果印出來一看,那張臉是根本就看不清的,因此每次拍照沈同總是抱怨她得臉長得太小了,不能展示他的拍照技術,可當真英泠生起氣來,他又笑著說:“就因為小所以才特別的玲瓏可愛呀”真是讓英泠哭笑不得。其實英泠拍起電影公司的宣傳照時,那張臉在照片上臉卻是那麼的自然,合適。
她微微歎了一口氣,她已經有好久都沒有收到過他的來信了,他很忙嗎?還是忘了她?不,不會的。英泠堅信無論他們分開多久,他都不會忘記她的,她自始至終都這麼相信著,於是她就懷著這種期待在縷縷回憶中慢慢沉入夢鄉。
其實兩個月的日子似乎並不是十分的緩慢,一眨眼就過去了。英泠還是一樣的期盼,期盼沈同的來信,這對她是個很大的希望,度過乏味生活的希望。亦然也明白,待在北平無疑是在浪費時間,但令人寬慰的是兩個月的交往令英泠,亦然和海櫻三個人更加互相熟悉,了解了。那麼,注定傳奇要慢慢開始上演了……
可是什麼是傳奇呢?或許就是大千世界紛紛擾擾下的一份再為平凡不過的人生。可從這一刻開始,注定了他們幾個人的人生是不平凡的,注定是要被這塵世的煩惱所吞噬的。
轉瞬間,她們已經回到上海了。上海一直被稱作冒險家的樂園,那麼她們三個會在這裏發生些什麼呢?上海會給她們留下什麼印象或回憶呢?不知道,她們現在才十七八歲呢!她們的大半生還從未經曆呢!
亦然提著箱子在黑暗中尋找,尋找前來接她們的汽車司機,可是深夜雖然站台上人煙稀少,但昏暗的燈光實在很難分清誰是誰。亦然瞪大了眼睛搜索著,可是還是一無所獲。英泠帶著海櫻站在站台邊,正在清點行李。
倒是司機先找到了她們,大喊了一聲:“大小姐,泠小姐。”
亦然轉過頭,已經看到大福向她們這兒跑來了。看到大福仿佛感受到家的感覺,她高興極了,向他招手:“大福,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小姐,一路可好?”說著伸手將亦然手上的行李接過去。
“嗯,挺順利的。”
大福走到英泠麵前提起她的行李,客氣地叫了聲:“泠小姐,”接著轉過身對亦然招招手,道:“車子就停在前麵。”
現在已是深夜了,上海雖是繁華,但除了舞廳這類的娛樂場所,街上還是很安靜的。大福開的很警醒,雖然昏暗,但路況還是清晰可辨的。車裏一片安靜,因為已經深夜了,所以短暫的沉默都顯得格外的寧靜。倒是海櫻帶來的簡兒坐在前座,看著窗外激動不已,不時地轉過身來說上幾句,但那幾句倒像是飄在天空中的,格外地不真實。
風徐徐的吹過。星空下的夜格外的迷人,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仿佛隨時都會在天際飄過一個幽靈,驚悚不已。這裏的夜真的是特別的安靜。萬家燈火的溫暖炫燦早已不在,有的隻是路燈下一個長長的影子,昏恍幽暗。但上海並未因此而沉睡。租界的跑馬廳依舊燈火輝煌,依舊人聲鼎沸,依舊繁華熱鬧。它編織著千千萬萬外國人的歡樂以及沉溺在空虛中的中國人的夢。當然,不隻是如此的。
此時的亦然已經是站在自己家的陽台前欣賞這美麗的夜了。傭人跑上來請她下樓去安排海櫻的臥室。亦然走到樓下客廳時,海櫻正坐在那裏整理她打來的行李。英泠已經回房間洗澡了。寬敞的客廳中隻剩下海櫻和她的丫頭簡兒。
小艾迎上來,問:“大小姐,要不要把陶媽她們都叫起來?”
“不必了,那麼晚了,不要驚動她們。讓她們睡吧!”亦然擺擺手,又說,“這樣,你去把英泠小姐隔壁那間房打掃一下,盡快讓櫻小姐休息。”
“大小姐,我先把床單以及所有梳洗用具換一下,其它的等明天再仔細打掃,可以嗎?”
亦然點了點頭。小艾轉過身,上了樓。這裏亦然坐下來,對簡兒說:“你也上去幫小艾一起弄,這樣快些。對了,順便讓小艾帶你去你住的房間。去吧,小艾很和善的,去認識一下吧。”
簡兒雖然一路奔波,但是精神卻還很好。聽到亦然這麼說就趕緊跑上了樓去。海櫻坐在那裏低聲喊道:“你輕點兒,別把人家吵醒了。”
亦然嘴角微微一抿,拿起擺在桌上的幾封信,是前些日子她不在上海時別人寄來的,都是些一般請柬,沒有什麼重要的。亦然稍稍看了一眼就扔下了,倒是有一封信吸引了亦然,但收信人卻不是她,是英泠。至於寄信人,信上卻寫了“內詳”二字。這就更讓亦然感興趣了。莫非這英泠是背著沈同另有私情,怎麼這麼令人生疑呢?她笑了起來,照例手一鬆,將它扔在桌上。
回頭看見海櫻正捂著嘴打哈欠呢,就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輕聲說:“你先跟我回房間休息會兒吧!在這兒坐著睡著了可不好。”
海櫻點點頭,起身正要拎行李,亦然忙讓她放下,道:“等一下我讓傭人下來幫你拿上去。”
小艾和簡兒的手腳也不算慢,但是房間卻實在是有很多東西重新更換,所以直到海櫻倚在亦然房間裏的沙發上快要昏昏入睡時才整理好。亦然讓小艾陪著她,服侍她躺下以後再離開。此時已是淩晨一兩點鍾了,夜更靜了,而真正的故事也終於開始了……
上海初秋的早晨沒有清冷之意,反而是暖烘烘的。街上的行人往來不絕。那一條條小弄堂裏一家家的都將煤餅爐抬了出來放在門口,用一把扇子將火生起來。灰白色的煙飛起來,一陣嗆人的煙往上冒,刺得人直流眼淚,卻格外的有股暖和的感覺。小孩子家呆在旁邊直愣愣地盯著看,對那火紅的煤球一閃一閃的特別得奇異,還有那一陣陣白煙,好像童話裏的夢境。他們兩眼直瞪說不定會看見從那煙霧中走出個仙女之類的。大人們將一鍋鍋的東西端在上麵,不時地加點什麼東西,熟練的操作著這一切。真是看得令人羨慕,恨不得自己也能爬到小矮凳上坐著擺弄一切。
一輛黑色的汽車穿過人來人往大街,穿過公共租界,駛向法租界。此時的租界已經開始活躍起來了,車流不息。黑色汽車上的男子悠閑地左轉右轉仿佛是在擺弄兒童玩具似的。他將一隻手輕輕地擱在車窗框上,不時地向外張望。好像經過了九曲十八彎,車最後還是在一座豪華住宅前停了下來。男子優雅地打開車門,摁了門鈴,滿意地看了看躺在右手邊裏的一大束玫瑰花。
小艾穿過花園跑過來趕緊把大門打開。鐵門上還鑄了許多歐式風格的圖形,所以很重。小艾吃力得替他將門拉開,然後上前彎了彎腰,笑道:“曹三公子今兒可早,不過還是遲了一步了,有更早的呢!”
“哦?”他眉毛下向上一抬,挑釁道:“誰那麼勤快呢?”
一邊笑著往裏走,還不忘轉身回頭對小艾叫道:“小艾,你去叫個人把車停進來。”
小艾知道他是要在這兒呆會兒呢,因為外麵路窄,車一停實在沒法再擠一輛,就趕緊跑到屋裏去喊人。
那位曹三公子一進客廳就看見一位身穿黑西裝的男子背對著客廳門坐著,他稍稍瞟了一眼,就大笑著對那位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喊道:“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唉,還真是幾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怎麼就那麼心急啊?”
那男子轉過來一看,也失聲笑道:“你還不是一樣。咱們這是彼此彼此啊。”
“我可不像你,坐在這兒等了那麼長的時間,英泠怕是連房門都沒開呢!”
“嗬嗬,我這叫一片真心,日月可鑒。”
“哦?唉,我現在才知道呀,你沈少爺竟然那麼癡心一片呀。”
沈同微微一笑,毫不客氣地回敬道:“是啊,我可不像曹三公子,也沒三公子你那麼大的本事,上海灘上那個女孩子不被你給哄得團團轉呢?就是可憐了亦然了呀,竟然會落到你的手裏。”
“哈哈哈!”曹熙大笑,以此收住話題。卻談起了最近正鬧得沸沸揚揚的大明星重櫻。
沈同聽到他那麼說,笑意就更深了,調侃道:“怎麼?三公子覺得我和她有什麼關係?”
“你和誰有關係啊?”曹熙正想回擊,恰巧英泠從樓上走下來聽到了。曹熙一臉尷尬,欲說不得。
沈同看見她,就站起來,麵色不改,笑著道:“曹熙在開我的玩笑呢!”
英泠繞過沈同,眼睛瞪著曹熙,似笑非笑地盯著他,慢吞吞得道:“哦?怎麼?曹三公子怎麼想到到陶公館來了?不會就是為了來打趣沈同的吧?”
曹熙聽了,笑起來,回敬說:“嗬嗬,英小姐這是笑話我了,不過能讓大名鼎鼎的上海灘紅星英泠小姐開口打趣我,我也是萬分榮幸啊!”
英泠也不理他,隻稍稍側過臉,看笑話似的看著他:“不過現在仿佛是曹三公子在玩火燒身啊?”
“沒辦法,我曹三公子就是喜歡玩火,至於燒不燒身嘛,我們還要拭目以待。”
英泠微微一翹首,看著正走下樓的亦然和海櫻微笑道:“那我們現在正翹首以盼呢。”
曹熙趕緊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束紅玫瑰,走向亦然,臉上帶著的依舊是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稍稍一瞥懷中的那束玫瑰,像似在最後一次臨檢前的審閱。走到亦然麵前,露出他那令女人蕩漾的微笑,依舊是帶著點玩世不恭,輕輕扶起懷中的玫瑰花,還是這麼逢場作戲地說:“今天早上最新鮮的玫瑰花,我特意給你準備的,隻有你才配得上收這麼美的花。”
令人作嘔的台詞,亦然心裏雖這麼想,但還是抬頭看著他,慢慢地將花接了過來,卻看也沒看一眼,隻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曹熙,微笑著說道:“隻有我才配得上收這麼美的花?可我陶亦然卻從來都不收玫瑰。”心底卻是一片淒涼,原來在一起那麼就他連自己不喜歡收玫瑰花都不知道。卻轉眼一想,反正自己早已不報什麼希望了,何必在意呢?
曹熙瞬間表情極其的尷尬,亦然還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突然像孩子似的晃了換腦袋,天真地問:“怎麼辦呢?”還未等曹熙有任何反應,隻見亦然手一鬆,隻聽“啪”的一聲,花一下子毫無防備地掉進垃圾桶裏。
曹熙盯著躺在垃圾堆裏的玫瑰,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這下就更加尷尬了。英泠和沈同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看著曹熙,這位公子從來隻有他耍別人的份,今天卻被亦然這麼羞辱了,真是讓他的顏麵掃地了。亦然看著垃圾桶裏的玫瑰,嘴角微微上翹,若無其事的走到沙發邊坐下。
曹熙看著這不可挽回的局麵,為了他的風度也不得發作,隻得勉強扯出一絲笑,尷尬地訕笑道:“好啊,既然不喜歡玫瑰,那明天我就換別的花吧!”
“不用了,我和曹三公子怕是沒那麼熟吧!不敢勞煩,以後您也不必勞您大駕親自上我這陶公館來。”
英泠和沈同坐在旁邊,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恐怕這樣的場景是不多見的啊!他們倆斜倚著頭看著曹熙的反應,仿佛是在看出戲似的,自己隻是個觀眾而已。曹熙知道亦然是存心整他,也不好怎樣,隻得把這口氣給忍下來。站在一旁一頭霧水的海櫻看看英泠,又看看亦然,還是沒有弄懂為什麼這麼好的玫瑰要扔了,實在奇怪,就走過去把它撿起來。海櫻把花拿在手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這麼可愛的玫瑰花,即使不喜歡,也不要浪費了呀,插在花瓶裏當擺設也是好的。”
大家都一陣靜默,英泠和沈同把他們的目光從曹熙身上收回來轉向這個站在陽光中一身明媚的小姑娘,就連曹熙自己都不相信得轉向她,誰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這出其不意的一句。隻有亦然抬頭看著她擺弄著那束玫瑰,下意識地叫道:“玉蓮,玉蓮。”
一個女仆跑進來,也不太明白要幹什麼,以為是亦然要咖啡,就問:“大小姐,您要咖啡嗎?”
“現在還不要,”亦然擺擺手,指著海櫻手裏的玫瑰花說:“去把花瓶拿來,把玫瑰花插好。”
“不要,我要自己來插。上麵染上了一點塵,我要把它洗一洗。”海櫻說著滿臉笑容地捧著花走了出去。玉蓮看亦然沒有吩咐了,就也跟著退了下去。
這裏倒是沈同和曹熙覺得奇怪了,哪裏來的小女孩能讓亦然這麼遷就她,原來看似一發不可收拾的場麵沒想到被這小姑娘三言兩語的完全扭轉了局麵,沈同皺了皺眉頭,轉過頭,低聲地問英泠:“這是誰啊?”
“亦然的妹妹。”
“妹妹?”
“是啊,她叫尹海櫻,父親剛去世,以後就跟著亦然了。”
“亦然好像很遷就她。”
“應該說是疼愛吧!”英泠低聲自語道,沒有去看亦然得反應。
“沈同,熒星公司的事情你到底怎麼幫我處理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啊?”亦然開口問。
沈同仿佛晴天霹靂似的,抬頭看了一眼亦然就趕緊掉轉目光。他那一副心虛的樣子英泠一看就覺得不對勁,不等他回答就先接了話茬:“你不會沒談下來吧?”
沈同轉過身,一臉的尷尬,卻還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反正那部新片子《玫瑰花開》英泠是演不了了,熒星公司和別人簽了約。”
“什麼?為什麼?那這個角色給誰了?”英泠就差沒跳起來了。
“英泠,算了,反正也接不了,這部片子那麼苦。幹脆你以後就別演,別唱了,把自己弄得那麼辛苦,還得出去應酬,何苦呢?”沈同安慰她。
“可是我喜歡拍戲,我喜歡唱歌。沈同,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到我真的想退出了,我會離開的。你現在不要逼我,好不好。”英泠的臉色十分不悅,局麵再次緊張。
“那這個角色到底由誰出演了?”亦然一直沒有開口,她隻想聽到英泠的想法。
沈同已經預知自己這一遭是逃不過了,就直接回答道:“你們離開上海後,從香港來了一位還算小有名氣得女影星叫重櫻,她是香港一家電影公司的明星,這次是和她老板一起來上海的。大概是有意要到上海來發展。”
“那她老板是誰?”
“這個嘛……”
“誰啊?”
“哎呀,都怪司徒恪啦!是他找我說得情啊。亦然,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那老板叫蘇幕哲,移居美國了。大學時和司徒恪是老朋友了,也和我們做過同學,關係還不錯,咳,所以……,所以礙不過情麵,就把這部戲讓給她了。”
亦然一聽,笑了,搖著頭說:“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胳膊肘往外拐’我也知道你是做大生意的,不把這種小事放在眼裏。可是我想這怎麼著也是英泠的事,我料想著沈同你會盡些力的。我在上海那麼多事,偏就隻托你英泠的這一件事,你還讓我鬧這麼大笑話,虧我們還是朋友!我也不管了,反正這部戲隻不過是英泠心心念念的,你自己跟他解釋去吧!”
沈同被亦然一番話說的實在是什麼想法也沒有了,在旁的英泠也是一臉的不高興,像是真的生氣了。到底是什麼話也沒說出來,隻能暗罵司徒恪。不過那個重櫻真的是很美啊!
“亦然,這事兒你就去問司徒恪吧!我也沒法說。”
沈同現在才不關心亦然找誰的麻煩,他現在隻知道英泠生氣了,他得趕緊想辦法。“英泠,你別氣了嘛,木已成舟了,也沒有辦法了,下次再等機會吧!你剛回來,今天我請你吃飯給你接風,怎麼樣?”
英泠抬頭看了一眼,冷冷得道:“好,是要好好和你算算賬。”說完也沒和亦然打聲招呼就和沈同一起走出了客廳。
“怎麼樣?好看嗎?”亦然自顧自的沉浸在一番悲憫中。海櫻卻是捧著花瓶,帶著充滿陽光的語調忍不住地嚷進來。
亦然抬頭看了看她手中的玫瑰,微微笑了笑,答道:“真美。”
海櫻滿意地笑著,捧著花瓶將它放在了靠窗的飯桌上,長方形的西式長桌中擺放著一束花,玫瑰散開來,仿佛是孔雀開屏,充斥了桌子上的空間,那幾枝低矮的玫瑰蕩在白瓷碗上,不失優雅,更顯高貴,無限體現了女主人高雅的品位,頗具英國貴族的風格。亦然依舊是那一絲笑,顯然她很欣賞海櫻的做法。
“海櫻,我要出去一趟,英泠和沈同吃飯去了。你中午就一個人吃吧,有什麼事情你就跟陶媽說,嗯?”
“那你中午也不回來吃了啊?”海櫻趕緊走過來,細聲詢問。
曹熙聽亦然說要出去,以為是和他一起去吃飯,就趕緊站起身在一旁等候。亦然看著他,卻對海櫻回答道:“應該不回來了。”
“曹三公子,我是要去司徒恪那裏,你準備去哪兒呀?”
曹熙滿臉詫異,愣在哪裏。亦然也不等他回答就往外走,留下他在那兒杵著。亦然離開了以後他才像是回魂似的跌坐在沙發上,滿臉的不快與氣憤。剛想要離開到別處遊蕩呢,一抬頭才發現對麵坐的正不知所措的海櫻,他細細打量著海櫻,一張天真純淨的臉上不失調皮的氣息,十分的可愛,特別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能讓人看得心神向往。一身白色的格子花邊連衣裙,穿在身上很是清純,有種鄰家女孩的氣質。曹熙盯著她笑了笑,這樣清純,簡單的女子他可是從來都沒見過的呀。在社交圈裏混了那麼久,像海櫻這樣的另類女子是很吸引他的。可能是剛才他幫自己掩飾了些許尷尬,於是對她的好感就又更進了幾分。當即,曹熙便笑著上前和海櫻搭訕:“尹小姐是昨天到上海的?”看來這次雖然想和亦然緩和一下關係無望了,但是要是和眼前這位小姐維持好關係,那也是一件好事啊,看剛才亦然對她的態度,這個女孩一定很重要。這樣父親也不會為了自己得罪亦然而生氣了,嗯,一舉兩得。
這些盤算海櫻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抬頭看著曹熙那張英明俊朗的臉,雖然姐姐對他態度好象不怎麼友好似的,但她還是對這位三公子沒什麼壞印象。於是她微微靦腆一笑,答道:“嗯,昨天和姐姐她們一起回來的。”
“哦,”曹熙略帶優雅的一笑,極其紳士得道:“那一定要去逛逛上海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
“是呀,上海可是一個‘冒險家的樂園’呀,尹小姐要是不嫌棄,反正今天亦然她們都出去了,我就請尹小姐出去逛逛,如何?”
海櫻略微一驚,莞然一笑,有點微紅,道:“可是……,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嗎?亦然,英泠和我都是老朋友了,你既然是亦然的妹妹,和我也算是朋友了,你初來上海,我就作為主人盡點‘地主之誼’了。這有什麼不好呢?”
海櫻心裏怎樣都覺得這個等式好象不成立啊,但想想他的確是姐姐的朋友,仿佛也是上海灘有名的名流紳士,若自己駁了他的麵子,實在是得罪不起的樣子。再者別人好心好意要請你出去,自己若再推辭下去就實在顯得太扭捏了。
“好了,尹小姐不要再推辭下去了。你今後總要住在這兒,以後這種事是很頻繁的,尹小姐該要慢慢習慣才好。”
曹熙帶著海櫻先來到德興館吃午飯。知道海櫻是從北京來的傳統女孩子,所以特意安排了這裏。在這種方麵的細節上,曹熙向來是很注意的。叫了吃的,在等候之餘,彼此都有了時間,本該說點什麼,卻因為不甚熟悉,雙方都未曾開口。這安靜也就帶著點尷尬的味道了。海櫻無聊的翻著桌上的菜單,心裏就抱怨不該一時衝動與一個第一次見麵的男人出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曹熙當然是個老手,不會聞不到空氣中的這份尷尬,但他還是沒有開口的打算。他正打量著海櫻,細致地,一絲不漏地。他不明白海櫻身上有什麼吸引他的地方,可自己卻時常不由自主地想看她。就剛剛,才短短的幾個小時,自己就已不由自主了好幾次,所以他不斷尋找,尋找海櫻的與眾不同。因為女人,他見過太多了,包括她的姐姐亦然。
海櫻突然一抬頭,正對上盯著她看得曹熙,真是更加的尷尬,忙匆匆一低頭,轉移重點,道:“不是常說‘夜上海’嗎?晚上的上海灘是不是更有魅力呢?”
剛一開口,她就發現自己說錯話了,臉一紅,頭就低得更低了。不過曹熙倒沒有怎樣,隻是微微一笑,回答她:“當然,隻不過海櫻小姐似乎更適合白天。”
“嗯?”海櫻一抬頭,不解地望著他,有點困惑。
依舊是微微一笑,但這次他沒有回答她。顯然,他找到了他要的答案。海櫻與眾不同的正是她的清純,她的心幹淨的像一張白紙,那是怎樣的感覺呢?不世故,無心機,很舒服,很放鬆。
正在這時,菜上來了。海櫻見他沒有反應,也不好舊話重提,隻是大加讚賞這菜色俱佳。飯桌上的事情是很難講的,幾句話不說即顯尷尬,可是若一個閘隻要開了,不論是洪水猛浪還是溪水源泉,總會一句,兩句的慢慢溜出來。一來二去倒也好像是幾年下來的老朋友了。
兩人吃完了飯就開著車到了公共租界內的外灘公園。海櫻也不是沒去過公園,隻是想到要看到那種與北京濃墨重彩截然不同的歐式風情,她就心然怦動,不住的向往。剛走進門口,曹熙就不住感慨道:“前幾年,你我還不能來這裏欣賞這美景呢!看那裏,曾掛著‘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直到27年才準許華人進入。”
“中國人的土地,居然不讓中國人踏入,現在看著園裏的景色,不禁倒是有些淒涼之感。”
曹熙笑著搖手,趕緊岔開話題,道:“這都是我多嘴了。到這裏時為了度過快樂時光的,怎麼倒讓我給弄出‘淒涼之感’,真是該怪我了。”
海櫻也笑了,說:“是我太敏感了,怎麼能怪你呢?其實在北平,這樣的感受應該是更多的,畢竟是帝都嘛!”
兩人悠悠地踱入園中,時而停下談論一番,時而沉默對景。最先的尷尬倒也一掃而光了。怡人風景中,彼此打開心扉,如當年好友,無憂暢談。在陽光的照耀下,溫暖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穿梭在彼此的呼吸間。此時的海櫻已經忘記了他是姐姐的朋友,剛剛自己正在那責怪自己的冒失,她仿佛把他當成一個正常的,普通的男人對待,在他麵前暢談,羞澀,流露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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