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26 更新時間:10-04-16 22:38
等發現自己迷路的時候,鄴洪基已經深入沙漠腹地半日了。重行的確是千裏之驥,跑了大半日也沒有累的意思,卻像是看出了主人的擔心,故意放慢了腳步。
鄴洪基的確有一點擔心了。雖然說,他從小在馬背上長大,有著很好的方向感,但那是在草原上,有樹林也有湖泊,滿眼可見參照物。而對於沙漠,他一向是敬而遠之的。而且在記憶裏,他之前偶爾也同弟弟們到這裏來打獵,從不知這附近竟然有這麼大一片沙漠。但是,他現在的確是在一片大沙漠的腹地,放眼望去,一座沙丘連著一座沙丘,除了太陽,沒有可以辨別方向的參照物,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源。
今天,他也是出來打獵的,一個人一騎馬,隻帶了一些幹糧和一袋水。現在他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而他的獵物——靈狐,卻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鄴洪基回想起遇到靈狐時的情景,一團白色的球從他的眼前飛快地閃過,身後拖著火紅的尾光。這激起了他的好奇,不住地策馬跟上了白球。重行知道主人的心意,靠到弓箭所及之處就停了下來,不再往前,隻站穩了馬身,方便主人射箭。鄴洪基定睛一看,是一隻白色的狐狸,正背對著他,躲在草叢裏。他緩緩拉開弓箭,指向那團白色。突然,白狐猛一回頭,正與鄴洪基四目相對。鄴洪基差一點叫出聲來:靈狐!是靈狐!它眉心處的那一簇火紅色的毛,明明白白地說明了這一點。而且鄴洪基看得很清楚,那簇毛呈現出閃電的形狀,極為罕見。他不禁愣了一瞬間。正是這一瞬間,靈狐已經跑開了。
鄴洪基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對想要的東西,他一向很執著,何況是這樣珍惜的獵物。於是他催促重行,追了下去。
靈狐是草原上的精靈,人人都在傳說它的神奇。
“傷害靈狐的人會遭到報應的。”
“靈狐看重的有緣人會一生幸福安康。”
“靈狐會給善良的人好運,會把惡人引向地獄。”
……
鄴洪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壞人,但是從不見了靈狐蹤影的那一刻起,他明白了,傳聞不一定是假的。但是遲了,他已經在沙漠裏迷路了。而且現在,他的一個腳已經在地獄裏了……天開始黑了。
看樣子他不可避免要在沙漠裏麵過夜了。好在他經常打獵,有時也在外宿營,多少有一些生存的經驗。他在兩座沙丘的沙坳裏找到了一座沙牆,總算是一個避風之所。他從馬上解下一個馬紮,打開放在沙牆邊上。這時鄴洪基才想起來,他沒有帶草料出來,於是隻能給馬喂了一些水。
重行是北帝給長子的禮物,是得之於北方森林的千裏馬。毛色白如霜雪,不僅速度耐力一流,長相更是雄武,一般的狼、犬皆避而遠之,不敢近其身。更奇怪的是,在星月無光的夜晚,重行似乎通體皆會發光,居然能照見前麵的道路。所以他十分珍愛重行,待之如友。
鄴洪基伸出手拍拍它,又張開臂摟摟它,說了句“對不起,兄弟。如果能出去,我一定每天給你喂夜草,親自。”知道重行不屑他的夜草,故意把“親自”二字說得重一些。重行哏哏著鼻子往後退了一步,把脖子從他手臂間轉開,像是知道他做不到,眼神裏充滿了嘲笑。鄴洪基很無奈,被自己的坐騎鄙視的心情實在是不好。但是跟近兩個月來遇到的挫折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安頓好了重行,鄴洪基坐到了馬紮上,吃了幾口幹糧,喝了兩口水。然後他卷起身體,勉強靠著沙牆,閉著眼睛休息。但是這些日子裏來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卻一件一件地清晰地從腦子裏冒了出來。
二個月前,他,北朝皇長子,晉王鄴洪基,帶領北朝的精銳部隊攻打南朝,一路上所向披靡,勢如破竹。可就在南朝都城唾手可得的時候,北帝卻聽信了鄭王的讒言,答應了南朝的和議要求,命令他即刻罷兵,班師北歸。因為怕他不從,鄭王還唆使北帝,直接降旨去了他的軍權,交大將軍肖侃代為指揮。而他,幾乎是被押回臨潢的。
雖然和議的成果令父皇和國人滿意,但他卻始終認為,如果不是議和,他一定能打下南朝的江山。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他的心裏埋下了一根刺,又不好對別人說。於是他開始了不務正業的生活,也不去上朝,也不問政事,整日裏飲酒打獵,賞花聽曲。
這次為了慶賀太後的生辰,他邀上了兩個弟弟來這裏比賽打獵,看誰的獵物最珍貴。在草原上看到靈狐的時候,他在暗自慶幸自己的好運。能獵到草原精靈,獲勝倒是其次了,難得的是這好彩頭。大戰得勝,和議成功,太後壽誕。鄴洪基隻覺得這普天同慶的好事情跟自己半點都沒關係。從接到罷兵的詔書起,他就一直在倒黴,而且禍不單行。他的確需要些運氣了,也想為了運氣努力一下,誰想到,努力了大半天,彩頭靈狐沒了蹤影,他自己倒被帶到了這個鬼地方來。明天就是三月三,太後的壽誕。別說賀壽的禮物了,他能不能活著走出沙漠還是一個問題呢。
他就這樣半夢半醒又迷迷糊糊地胡亂睡了一夜。好在這一夜太平無事。
天未亮,鄴洪基就起身,又吃了幾口東西,就朝著天光發亮的方向走去。東邊應該是草原。他走進沙漠騎馬用了一天的時間,走出沙漠又需要多長的時間呢?他騎在馬上,讓馬兒慢慢地走,自己努力尋找參照物,回想昨天經過的地方,希望可以確認這是他來時的方向。
太陽越升越高,時間漸漸地接近中午,鄴洪基還是沒能找到任何的線索。水已經喝完了,僅有的糧食在幹燥的環境中,早已經幹得像粉一樣,令人難以下咽,隻會卡在喉嚨裏。鄴洪基不敢再騎在馬上,重行和他一樣,體力已近極限。雖說隻是春天,沙漠裏的太陽也是熾熱的,絲毫不遜色於夏季。重行喘著粗氣,耷拉著馬頭,蹄子越來越重。鄴洪基拖著雙腿努力向前走著。他心存一線希望,希望有人察覺他的一夜未歸,並順路找來,使他脫離沙海。
中午的豔陽炙烤著沙地和沙地上的一人一馬。身上的汗還未打濕衣服就已經被曬幹了。嘴唇已經開始幹裂。腿腳千鈞,重得抬不起來。鄴洪基扭頭看看身邊的重行,重行也正看著他,眼睛裏有一絲暗示。鄴洪基對重行搖搖頭,幹涸的喉嚨裏發不出聲音,嘴唇還在動,“不,我不會的。我們是生死與共的兄弟。挺過去,我們都會挺過去的。一定要活著走出去。”兩個又繼續往前挪著,彼此無語。
地上蒸騰起來的熱氣使眼前的沙丘有一層朦朦朧朧的感覺。除了黃色還是黃色,鄴洪基絕望了。體力早已透支的他,終於支持不住,摔倒在沙地上。他始終張著眼睛看著,看見重行停在他身旁,底下頭,拱他的身體。他想起來,但卻動不了半分,隻能張著眼看著,看著,意識卻開始模糊起來。
就在這時,一縷別樣的陽光劃破蒸騰著的熱浪,天空中透出一點盈盈的綠意。勉強別轉頭,順著這綠意望去,鄴洪基看見不遠處的沙丘上,赫然有一座庭院,假山池塘,池塘邊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樹,枝葉繁茂。大樹之下支著一個鑄鐵的秋千架,架子上纏著紫藤,紫藤在花點頭,秋千在微風裏輕輕晃動。桐蔭掩映中,一排鏤空格子花窗糊著新鮮嫩綠的茜紗,映著池水,光影浮動……
那裏有水。鄴洪基掙紮著爬起身,拚著最後的力氣,往那庭院走去。他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水。
這時,左邊的兩扇綠紗窗動了動,打開了,探出半個嬌小的身體。一對小巧圓珠型的翠玉耳墜之間,頸間的肌膚細膩白淨,映著黃綠雙色相間的縐紗衣裙。那黃綠雙色間錯得別致。黃如金鸝,綠如翠柳。上黃下綠,黃色逐漸淺淡,綠色逐漸濃鬱。兩色相交處,雜而不亂,過渡自然,淡彩相映,竟像是用水墨渲染出來的。衣裙的裁剪簡單合體,除了一根絲帶圍腰,身上再沒有多餘的配飾。
她雙手撐著窗台,微聳著雙肩,前傾著身體,伸著脖子,抬著頭,閉著雙眼,深深地呼吸著春天裏的花香,一臉滿足的樣子。她的頭發挽起在腦後,發髻高處斜插著一支翠玉的發簪,散落的一綹青絲編結在耳旁。她鵝蛋臉,五官端正,容顏清秀,眉間一絲慵懶的神情,像極了唐代古畫裏簪花的仕女。這時,她雙眼睜開了,凝結著清澈,帶著一絲笑意,盈盈地看著前方。
鄴洪基看得有一些呆了,竟忘了渴,直直地看著她。他以為她在看自己。但很快又發現她的眼光並沒有聚焦在自己身上,而是穿過自己,往更遠的地方去了。他不甘心,他要走更近一點,看得更清楚一點。
偏偏天不遂人意,庭院和庭院裏的人漸漸暗淡了。鄴洪基拚命爬上沙丘趕到了近前,那迷人的景色卻淡出了天際。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海市蜃樓。他有一些失落,又有一些釋然,在死前能看到這樣的美景,是不是老天爺對他失去生命的一絲慰問呢?隻是為什麼來得那麼意外,去得這樣突然。
拚命爬上沙丘使他再次耗盡了體力,鄴洪基絕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低下頭,他又發現了另一個驚奇。碧海黃沙裏,一彎淺淺的泉水。
揉一揉眼睛,甩一甩頭,他不相信會有兩幅蜃景先後出現在自己眼前。如果那個庭院是海市蜃樓,那麼這一彎泉水就應該是真的泉水。鄴洪基還在努力分辨,重行已經撒開蹄子跑到他前麵了。
鄴洪基看著重行站在泉水邊,低頭喝水,終於反應過來,連跑帶爬地衝進了水池裏,跪下,彎腰,一頭探到了水裏,享受那久違的清涼感覺。泉水的清涼消退了沙漠的幹燥和火熱。他從來都不知道水竟然可以是如此可親。喝飽了水,他慢慢地抬起頭,卻看見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注視著自己,仿佛他的到來打擾了他們的休息。倒是重行,喝過了水後,若無其事地慢慢啃著生長在泉水邊的青草。雖然不是平時吃慣的精飼料,但三月的嫩草對它這匹餓了一天一夜的馬,雖然充滿了誘惑,但是它依然不緊不慢得嚼食著。顯然,就風度而言,堂堂北朝的晉王大殿下已經輸給了他的馬。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