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59 更新時間:10-08-14 19:14
禦碼頭的忙碌與銘琇無關。第二天的清晨,銘琇自顧自地早起,去大明寺燒香。這是她每次經過揚州都必去的地方。
金蹇不放心銘琇一人出門,要金稷和金黎兄妹倆跟著,方便保護和照顧。於是,銘琇和金黎坐在車裏,金稷在車外,仆禦駕著馬車,出了揚州城的西門,來到了大明寺山門之外。
馬車剛停下,金黎手提祝籃,打起車簾,跳下了馬車,轉身又把銘琇攙扶下車來。金稷則在一旁,指點仆禦把馬車駛到別處等候。隨後,他們三人緩緩步行,走入山門。
銘琇和金黎說說笑笑,一路燒香來至大殿。金稷因佩著劍,佳兵不祥,不便入內,隻在殿外等候。兩個姑娘相伴,提著祝籃,入殿燒香。
銘琇站到佛像之前,仰頭瞻視莊嚴寶相,心中似有難平之意翻湧,卻又不知這波濤從何而來。一時,銘琇氣弱,提裙裾跪到蒲團之上,心裏默誦起《般若心經》。幾遍下來,胸中意海已趨平靜。於是雙手舉起一炷清香默默祈禱,祝畢,將香枝交給金黎插入佛前的香爐之中,起身合十。
銘琇正欲離開,金黎見到供案上放著的一個簽筒,好奇之下,便拿起簽筒,慫恿銘琇抽一支試試玩玩。
銘琇笑而不接,對金黎說:“佛前的簽不是隨便求的,況我並不想問什麼。”轉身便向門口走去。金黎無奈,隻得訕訕地將簽筒放回了供案之上。
銘琇尚未走到大殿門口,就聽見身後金黎高聲大叫。銘琇回身一看,隻見金黎一隻手捂住張大的嘴,另一隻手高高抬起,指向大殿的橫梁之上。“老鼠!有老鼠!”
銘琇順著金黎的指尖向上抬眼,隻看見一隻小老鼠正趴在供案上方的橫梁之上,兩隻前爪抱著一顆白果,正在啃。
小家夥狡黠而警覺,好像感到了些許不安,停下口,抱著白果,向下看。看到了金黎驚慌的眼神,也看到了銘琇趣笑的注視。正在此時,聽到叫聲的金稷,提著寶劍,從大殿外衝了進來。
小老鼠應該是被金稷帶來的殺氣嚇到了,丟了白果,順著橫梁,飛快地跑了。瞬間,便沒入了鬥拱的暗影之中。那顆被丟開的白果,掉下了橫梁,正巧砸中了放在供桌上的簽筒。簽筒翻下,掉落在地上,撒得滿地都是竹簽。其中一支,不偏不倚,正落在了銘琇的腳上。
寺裏的小沙彌聽到動靜,趕緊走過來收拾。
看著滿地狼籍,銘琇無奈地搖了搖頭,俯身拾起了腳上的簽條,瞄了一眼,拿在手裏,向金黎晃了晃,說:“不用求了,佛祖賜簽了。”轉身抬腳,邁出了大殿的門檻。
金稷瞪了金黎一眼,嗬斥道:“沒事兒大驚小怪的。一隻老鼠也值得這麼著?真把你寵壞了。還不快跟上去。”金黎知道錯了,雖然委屈,也不好反駁,撅著嘴,跑了出去。金稷也大步跟著走出去了。
隻見銘琇已經領了簽文,正站在一旁的柏樹下,細細地看著。隻見簽文上麵寫道:
欲平難平,前路坎坎;
如來如往,隨遇而安。
浮雲蔽日,山水依舊;
鏡花緣盡,燈火闌珊。
下麵還有一句讖語:雲在青天水在瓶。
銘琇拿著簽紙,若有所思,邊想邊走。這支簽,不請自來,應有所指。但是,對於出門在外的人來說,‘前路坎坎’並不是什麼好兆頭。剛平複下去的心情,又起波瀾。銘琇的心裏有些惴惴的,又無人可說,隻是默默地向後院走去。金稷和金黎見她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問,隻好不近不遠地跟著。
穿過仙人舊館,步入芳圃,繞開假山和五泉,銘琇熟門熟路地走進了掛著‘應如是住’竹匾的月洞門,來到了塔林。
原本以為塔院空寂無人,卻不想在這裏看見了淨雲禪師。大和尚穿著一襲百衲僧衣,正在院中靜坐修行。銘琇走近細觀,法師雙目微閉,呼吸均勻,儼然已經入定。因為剛才的簽文,她心中存有疑慮,正想求個正解,卻又不好打擾大師清修,隻能在一邊席地坐下,靜待淨雲禪師回神。金家兄妹也隻能在一邊坐下等著。
半炷香的時間之後,淨雲法師緩緩地長舒了一口氣,漸漸地睜開了雙眼。銘琇見狀,立刻起身,雙手合十行禮,“信女為俗事所擾,心氣難平,欲求告於法師,不想打擾法師清修了。信女罪過。”
“姚施主多禮了。出家人渡人渡己,理應廣開方便之門,何來‘打擾’之說。”淨雲法師依然坐在那裏,神情淡定,話語從容。“姚施主佛緣深厚,自有慧根,又兼家學淵源,素養極高,即使佛門弟子也多有不如。既有困惑,想必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所以才會心潮起伏,思意難平。”
“大師謬讚,信女愧不敢當。”銘琇一絲苦笑,“信女今日得簽,簽文卻不如人意。想請大師解看解看,尋一個規避之法。”說完,遞上簽文,請淨雲法師觀看。
不想,淨雲法師卻不抬眼,眉頭緊蹙,口念彌陀,“施主與我佛有緣,自當知曉‘在劫難逃’的俗話。紅塵之中,世人皆存趨利避害之心,卻不知業緣所在,逃無可逃。或許隻知逆來順受、隨遇而安,才是消業、應劫之正途,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不知姚施主以為然否?”說完,淨雲法師撥動佛珠,默念佛經,滿懷悲憫。
銘琇捏著簽紙,聽法師把話說完,心中漸漸釋然。“信女雖自幼習學佛法,然因資質魯鈍,至今依舊懵懂無知,所得了了。今日殿上敬香,佛祖賜簽,本為提點信女,渡我曆劫。奈何信女癡愚,妄想取巧避劫。幸得大師指點迷津,令我脫出苦海。此番承教,信女心中再無憂怖。多謝大師!”言畢,深深一福,向法師致謝並告辭,往竹林裏走去。金家兄妹緊隨其後。
望了一眼銘琇的背影,淨雲法師展顏舒眉,又念彌陀,繼續打坐,漸入定境。
少時,銘琇循徑來到了竹林深處的墓園門口。“把籃子給我。你們就在這裏等我好了。”銘琇轉身吩咐,並接過金黎遞來的祝籃,推門進去了。金稷從後麵為她關上了院門,放她獨自一人在內。
銘琇提著祭籃,轉過影壁,沒有旁顧那些蘭芝蕙蘼,隻是踏著石板小路,徑直來到了菊花青石墓碑旁,雙膝緩緩地跪下。她放下祭籃,掀起蓋巾,抱出一捧金色的菊花,放到了墓碑之前。又用火石擦出火花,點燃了一對蠟燭,焚起了三支清香,插在了泥土之中。
一陣山風吹來,香煙散開,燭火搖曳,蕩起院中花草芬芳,似有似無的氣味悄然鑽入了銘琇的鼻息之中。嘴角漫出一絲若隱若現的笑容,銘琇閉目深息,沉浸在這迷人心智的幽香之中,如醉如癡。銘琇貪婪地吸嗅著空氣中每一絲的香味,仿佛要藉此感受墓主人生前的一切,她的氣息、她的聲音、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所思所想。
墓主人絕對是個中高手。院裏的奇花異草釋放出來的香氣混合到一起,輕而易舉地喚醒了人類心底最深處的思維和想法,明知不能示人,卻無法壓抑。院外竹林的素潔和遠處鬆柏的清寒,又使人始終保持著一點清醒,以理智的狀態直麵人性的真實。矛盾著,衝突著,交鋒著,鬥爭著。衝過了,煙消雲散;淪陷了,迷津難渡;反悔了,回頭是岸;看開了,無心去來。每每風雲不定,人人各憑緣分。
少頃,銘琇回過神來,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白絹,輕輕地擦拭起墓碑。笑容仍然掛在嘴邊,她一邊動手擦著,一邊雙唇翕動,應是在同墓主人說話,可所言幾不可聞。
兩個命運相同的女人,先後來到這個世界。一個來了,另一個卻走了。雖然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也關懷對方的一切,卻終究緣欠一麵。
從懂事起,每一次來這裏祭掃,銘琇都要留下單獨與她相處的時間,安安靜靜地和她說說話。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所知所遇、乃至所思所決告訴她。她知道她在聽,她在笑,她會表示讚成,也會提出反對。長年以來,天人相隔的她們就是用這種方式交流著。雖然是秘密,但並不隻有她倆知道,這裏的每一棵花草都看見了,每一株鬆柏都聽到的。
說完了想說的,銘琇起來,轉身將欲離開,卻不想被地上一物件射出的光芒晃了眼。走近彎腰一看,小路石板之間,躺著一顆黑色的珠璣石,石子上還穿著紅色的流蘇和掛繩。原來,正是這顆珠璣石反射了太陽的光輝,射進了她的眸子。臉上一抹好奇的淺笑,她拾起石子,拿在手裏細細地把玩著。
珠石小巧圓潤,似乎被人摩挲了多年,已經有了一層包漿。泛著深沉安詳的光澤,像寂靜的子夜,無邊的黑暗裏湧動著勃勃的生機。手編的流蘇和掛繩,紅得大方雅正,細致的手工流露著匠心,飽含著無邊的關愛,寄托著深厚的希冀。
銘琇竟對這顆珠璣石有了一種莫名的一見如故的感覺。她收起石子,一笑了之,走出了院子。
金稷和金黎已經在院外等候了許久。見她出來,金黎立刻接過了祭籃。三人並沒有從原路返回,順著低矮的院牆,在沒有碎石的泥地上繞行了二十幾步,便又有一條碎石砌成的小路,在林中蜿蜒向下。走到底,原來是蜀岡後山的碼頭,馬車早已在船上等候。待銘琇三人上船坐穩,小舟便就啟航,經瘦西湖和運河,回到了揚州城裏的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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