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39 更新時間:10-08-07 19:07
白氏兄妹決定留下,參加寄歸和繪素的婚禮,便在樂善堂住了下來。白天坐堂行醫,為城中百姓除病保身;夜間閱讀醫書,研習醫案。四位大夫還常常一起討論病例,交流心得。雖然忙碌,倒也樂得其所。
沒想到銘琇卻不能多留,又隻耽擱了三日,便有人來,要接她走。
來的是一家子。父親金蹇,姚家眾多商隊首領中的一位,五十開外的年紀,忠實有信,老成謹慎。長子金稷,三十出頭,功夫不弱,常年隨父行商,堅韌持重。幼女金黎,年方十五,天真善良,機靈可愛,因為難得出門,不免有些膽小。
金蹇向銘璋和銘琇說明了路上的安排。銘璋聽得仔細,不時還提出些問題和建議。銘琇反而滿不在乎,倒是饒有興趣地看著一旁的金黎。低著頭,眼睛卻在四處張望,好奇而又小心翼翼,說不出的有趣,逗得銘琇暗暗好笑。
金家父女臨走之前,銘琇送了金黎一個金項圈、一件金鎖片。金蹇不敢收,卻被銘琇打趣,“我既然要當金家的女婿,總要留個聘禮的。既然我和小黎有緣,這個就權當我的聘禮吧。還請嶽父別嫌微薄。”說完,依男子樣,施禮一躬。引得在場之人哈哈大笑。
定好了啟程的時間,卻遇到了一個麻煩。銘琇男裝出行,姚家人不便相送。若是金家派人來接女婿,也顯得突兀。銘璋正在兩難,白是毛遂自薦,護送銘琇去閶門碼頭。
五月十七日,是出發的日子。銘璋為銘琇安排了一個忠誠本分的仆禦,隨行執駕。白是以好友的身份相送,也坐在馬車裏。馬車啟動,慢慢駛離官庫巷。繪素和寄歸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進去了。銘璋一直在揮手,不舍的目光隨了銘琇的馬車飛得遠了,卻還不忍斷開。
銘琇沒有回頭,眼睛始終看著前方,卻沒有焦點。風輕輕地從車簾的邊隙溜進來,略略撩起銘琇的發絲,拂在她臉上,癢癢的。捋了捋頭發,發現邊上的人正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我臉色不好嗎?”說著銘琇把手伸給白是,手腕略向上抬起。
白是拉過銘琇的手,診著銘琇的脈,盯著銘琇的臉,說:“臉色沒有不好,隻是你心裏不開心。”
銘琇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默然。馬車裏寂靜無聲,隻有時不時地晃動,提醒著時間的流逝。已經不是診脈了,但白是依然拉著銘琇的手。銘琇似未注意,並沒有將手抽回。
不知過了多久,白是緩緩開口,“你的病,禁忌很多。平時一定要多加注意,千萬別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逞了一時高興,卻傷了自己的身子。”
銘琇微微點頭。白是接著說:“丸藥應當不苦了,但你要記得按時吃。有一頓沒一頓的,藥效發揮不好,受苦的還是你。”
銘琇輕輕地“嗯”了一聲。白是仍在繼續,“常言道:三分治,七分養。你出門在外,要多注意保養身體。順時應節,避寒就溫,飲食有度,起住有常。……”
他還在叮囑,銘琇側過臉看著他,恍惚覺得又是一個嘉會。突然,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這時,馬車一停,仆禦叩響車門,原來已經到了閶門碼頭。白是扶她下了車,終於放開了她的手,輕聲與她道別。
金家兄妹已經在一旁等她多時了。金黎走上前來,引銘琇上船。金稷帶人,把銘琇隨身的行李和車馬安排上了船。
這是一條新造的商船,各方麵的條件都很好。主艙是裝飾得很好的套房,一明兩暗,金蹇和金稷住了一間,銘琇和金黎假扮夫妻住了另一間。車馬被安排到了大船的底艙。船上並未裝載多少貨物,隻是姚家送給謝家的一些禮物而已。舵師和船工都是謝家派來的,水性極好,又多年在運河上行船,熟悉水文。水路行走,亦可與陸路上的鏢師相提並論。
少頃,商船啟航,銘琇在甲板上看船工們轉舵揚帆。不經意瞥見碼頭上一個卓然獨立的身影。陽光灑在他身上,竟能反射出七彩的光芒,照到了銘琇的臉上。相同的光影下,銘琇想起了兩年之前的太湖。也是一道七彩的光芒,照到臉上,也是一個卓然的身影,獨立在岸邊,與她隔水相對。人生,驚人相似地重複著。
白是還在,他並未離開。銘琇笑著對他揮手,他也笑著對銘琇揮手,雖然彼此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眼中對方的笑容依然清晰可辨。直到商船遠去,身影消失在河岸,也不曾看見他離開。銘琇也呆呆地站在甲板上,分毫未動,雙眼望著湍流的河水,心中一絲悵惘。
……
商船並不趕時間,一路過來,走走停停,終於駛入了揚州河段。
自從隋朝開鑿大運河,從杭州到汴梁,江南的富庶得以輸送到帝都。作為集散之地的揚州便一躍成為了經濟重鎮。龐大的資金、物資、人才、技術源源不斷地聚攏到了揚州,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市場。米、鹽、茶、絲、瓷等,都能在這個市場上充分地議價、公平地交易。揚州的手工業也相當地發達,各種各樣的人都可以在這裏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和一技之長。
四通八達的商路催生了漕運的繁榮,數以十萬計的纖夫、水手、勞工依賴著大運河而生存。河上的商業往來是他們的衣食來源。他們幹著最底層的工作,靠著力氣換取每日果腹的口糧。朝堂上的士大夫不會把目光投向他們,他們的生死溫飽隻掌握在他們自己手裏。為了生存他們走到一起,凝聚起來,形成了一股流動在底層的龐大力量。而謝家正是這股力量的控製者。
謝經綸的父親,正是現今的漕幫幫主謝大有。早年,謝幫主經營漕幫,常年在外奔忙。經綸的母親又去世得早,留下他無人照管,生出了許多事端。謝幫主為此煩惱不已,卻苦無對策。不想經綸卻與姚夫人有緣,二人一見便很親近。謝幫主樂見於此,便索性把兒子寄養在了姚家,直到如今。
商船經過揚州禦碼頭時,銘琇從船艙的窗戶向外望去,碼頭沿岸的商家好不氣派,皆是雕梁畫棟的門楣,金漆銀徽的店招。其中最顯眼的,就要數正對禦碼頭的四家德字號了。
德豐米店、德清茶莊、德新織坊、德勤瓷行,四家店鋪的全國總號一字排開。同樣的規製,類似的裝飾,即使在商鋪林立的禦碼頭,也能立刻吸引所有路人的目光。不僅如此,四家店鋪的門臉竟與揚州府的官衙一般大小,僭禮越製的建築常常使不明就裏的人膽顫心懸。而皇家對這一切的明詔特許,既張揚了店主人家不凡的身份,也暗示了朝廷對江南商業的倚重。
‘黃鸝翠柳’的市賣細則引得德新坊門庭若市,各色人等從遠近各處湧來,爭相向姚家提交著各種各樣的設計樣稿和願意支付的價碼。銘琇在船上看著,就像天上的仙子遙望著碌碌紅塵。雖然精彩紛呈,卻無法在銘琇心中激起一絲漣漪。
遠遠地看著高大的門楣,銘琇的耳邊似乎想起了爸爸在接到詔書後,私下對家人說的話:福兮,禍所伏。
商船沒有停靠在禦碼頭,而是泊到了漕幫幫主謝大有府的私家碼頭。因為姚夫人事前曾來信關照,謝府的談管家已安排了人在碼頭上觀望。船一靠岸,談揚善便立刻上船,將銘琇和金黎接入謝府安頓;再與金蹇辦理移交,按禮單的記錄,命人將船上的禮物一一搬進了府內。
金家人在謝府內一處安靜的客院暫住下來。當晚,談管家擺下接風宴,為金家老少洗塵。金蹇、金稷應邀出席。銘琇身份不便,又舟車疲乏,故早早地歇息了。第二天巳時,謝幫主在偏廳接見了他們。
因金黎是女眷,便由謝幫主的如夫人麻氏在後堂款待。銘琇則穿著男裝,堂而皇之地跟著金蹇和金稷坐到了偏廳。
謝幫主與姚夫人是故交,姚慕也與他惺惺相惜,姚謝兩家有通家之好。銘琇從小就對這位謝伯伯相當有好感。耿直、勇敢、有擔當,對小孩子親近、沒架子,姚家兄妹都喜歡他。隻有經綸,因為麻氏的原因,與父親的關係處得僵了。但在謝大有心裏,最疼愛的始終是這個兒子。
大半年前,銘璋和經綸南下廣州,為德字號拓展分店。基業甫定,便收到繪素訂婚的消息。二人將所有事務大抵安排妥當,便立刻啟程趕回去,參加繪素的婚禮。這些東西,便是經綸從廣州買回來孝敬姚氏夫婦的。姚夫人半分沒動,全給謝幫主送了過來。長子第一次出門經營,就能有所成就,想來做父親的一定無比欣慰和驕傲。
廳上,謝大有威嚴但不乏溫和,手裏拿著禮單,笑嗬嗬地同金家父子攀談。賓主相談甚歡,謝幫主還分送了些東西給金蹇,使人分享他的自豪。看著謝伯伯臉上的笑紋、眼中的精光,銘琇終於理解了媽媽把銘璋趕去廣州的良苦用心了。
出來的時候,謝大有對著男裝的銘琇,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保重”,眉目間的慈愛,讓她想起了姚慕。銘琇心中感動,微微頷首,笑著別過了。
回到客園,金黎已經回來了。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銘琇問起,原來是在後堂受了委屈。麻氏待她並不客氣,態度傲慢,言語輕挑,隻當她是姚家的婢女。金黎從小倍受父母兄嫂的疼愛,從沒受過這種委屈侮辱,一時忍不住,哭了起來。銘琇哄著金黎,勸了好久,礙著謝大有的麵子,也不好發作。心中暗暗為經綸不平,好好的一個漕幫,家大業大,卻因為這樣一個女人,而有欲歸不能。也不知將來銘珍於歸之後,謝家之內會是怎樣的情形?
之後幾天裏,漕幫調集了另兩艘商船,同金家的船一起停到了禦碼頭上。德字號開始出貨,大批的工人彙聚到碼頭,一件一件地把絲綢、大米和瓷器搬上了商船。禦碼頭好不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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