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84 更新時間：10-09-11 19:32
三天後的晌午，估算著當天傍晚必能到達婁煩，大家也就不急著趕路了。吃過了午飯，金家一行十人在大草甸子中央的一片小樹林裏歇腳。
原本也沒有攜帶多少絲綢，一路過來已經消耗殆盡。所謂的貨物，隻剩下了幾件不成匹的綾子。對他們來說，餘下的才是此行最重要的任務——平安地到達蜀郡。
雖已過了白露，午間的天氣還是悶熱得很。正懸中天的太陽向大地噴灑著灼熱，曬到人的身上還是火辣辣的疼。小樹林子裏的樹幹枝葉雖不濃密，好歹給了行人一個蔭涼的去處。旁邊的小溪，流水雖不充沛，卻有足夠的飲水，供過路的人畜解渴。四周的草甸地勢漸高，光線也實在太強，滿坡的綠草在太陽光下亮得耀眼，直教人沒法兒看。
秋陽似火，烘烤萬物，樹是懶洋洋的，草是懶洋洋的，人也是懶洋洋的。天空中，不知從哪裏飛來了一對獵鷹，不知疲倦地，在這行人休息的樹林上，盤旋著。似不願打擾旅人的小憩，它們沒有發出唳聲，隻是這樣安靜地回旋，一圈又一圈。
沒有人注意到它們的到來。四位鏢師在樹蔭下躺著，鬥笠蓋住了麵龐。另兩位背靠大樹坐在一邊，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卻沒有注意天空中的變化。金稷和金黎為大家取來了溪水，心頭之火消弭於一片甘涼之中。
銘琇有午睡的習慣，此時她正躺坐在車上打盹，雖然隻是小睡，倒也酣暢。那一夜受了些冷風，銘琇怕寒的舊疾又被鉤了出來，背上時不時地會有些酸痛，身子也越得疲乏沉重。怕身邊的人知道，影響進程，銘琇沒有聲張，暗中注意起了自己的身體，避免太過勞累，主動按時吃藥，也再不敢吹風了。
金蹇和金稷討論了後幾日的路線和行程，喝了幾口水，坐著休息。金黎見銘琇午睡，不敢打擾。汲水回來，便坐到父親和大哥的身邊，托著下巴，呆呆地聽著樹上的知了鳴夏聲聲。
白狐趴在銘琇座駕的車輪旁，團起身子，眯著眼睛睡覺，尾巴圍在身前，一擺一擺地動著，也不知是在扇風還是在趕蟲子。
金黎閑著無聊，跑過去逗白狐玩兒。看銘琇養了幾天，金黎一直也想抱抱這頭白狐，黑烏烏的大眼睛看似可愛，雪白的絨毛顯得純美，紅色的點綴透著妖嬈。金黎愛得緊，卻又膽小，始終不敢碰它。金黎壯著膽子，伸手，慢慢地，往白狐的大尾巴上摸去。將觸未觸之際，白狐突然擺了一下尾巴，打在金黎的手心上，同時，呲出了獠牙，瞪出了凶光，警告著金黎。
金黎被突然的變故嚇著了，扭頭趕忙跑回父兄身邊。等她告完狀，再把哥哥拉過來查看，隻看到白狐正篤悠悠地躺在車輪旁，乖乖地睡覺。被金稷警告要安分守己之後，金黎看見那隻狐狸眉眼斜斜地向上牽引，竟似在笑。於是，她再也不敢親近這隻狡猾的狐狸，躲得遠遠地，害怕地盯著它看。
狐狸正得意於自己的勝利，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從地上跳著站起來，向四周戒備地望著，又豎起雙耳轉動著，尾巴也繃緊了。不一會兒，四周的草甸上，遠遠地傳來了馬蹄和犬吠的聲音。
狐兒有些站不住了，撒開爪子，飛快地跑出了小樹林。幾聲淒厲的鷹唳之後，白狐又逃命似地跑了回來，躲進了一個樹洞。死裏逃生的白狐沒有了剛才的得意，渾身發抖，滿眼皆是驚恐之色。
馬蹄聲和犬吠聲近了。聽聲音，至少應該有十幾匹馬，飛速往這邊奔來。伴隨而來的犬吠之，聲此起彼伏，吵鬧不已。天上盤旋的獵鷹也不再沉默，尖長的唳聲，震得人耳蝸生疼。樹林子裏，原本的寧靜被打破。休息的人們紛紛起身，緊張地向四處張望，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銘琇也被這喧鬧聲吵醒，歎口氣，睜開眼，略理了理頭發和衣服，便下了馬車。還沒等她站穩，白狐箭似地從樹洞中竄出來，抓著她的衣服便往她身上爬。等銘琇反應過來，將它抱住，白狐已經鑽在了她的懷裏，瑟瑟發抖，兩眼的神采不再，呆滯空洞。
從沒見狐狸這樣，銘琇正在好奇，隻聽樹林外一陣馬嘶，已有十幾騎人馬將小樹林團團圍住。向四周張望了一圈，略數了數，一共十六騎人馬，清一色棗紅大馬、銀白色的獵裝，映照著金色的太陽，倒是炫目得好看。隻是鷹唳得淒厲，犬吠得吵鬧，使素喜安靜的銘琇，抽緊了眉頭。
“原來是來逮你的。”銘琇朝著懷裏的白狐，搖著頭似笑非笑地說：“不好好逃命，偏要在我這裏混了這幾天。活該！”
金蹇帶著金稷和金黎趕到銘琇身邊，鏢師們也聚攏過來。樹林外事態不明，金蹇示意銘琇坐回到車裏。銘琇聽話，領著金黎，抱著白狐，上了車。坐定後，她打開了車窗，隔著一道紗簾，看著窗外的情況。
馬車隨一行人剛走出樹林，便看見遠處又跑來四騎。一白一黑在前，兩匹同樣的棗紅馬跟在後頭。四人來到近前停下，後頭穿銀白色獵裝的二人伸出了臂膀。臂膀上綁著的玉質臂鞲，一下子吸引了銘琇的注意。她的臉色暗暗地沉了下來，頓了一頓，幽幽地說：“是禍躲不過！就看你的造化了。”語音輕且無奈，不知是對白狐說的，還是在自言自語。
看到了主人的召喚，獵鷹飛下來，停到了二人的玉臂鞲上。隊中的武師們曾與北朝軍士打過交道，也算是見多識廣。便低聲告訴眾人，這是北朝貴族經常飼養，用於打獵的蒼鷹。兩頭蒼鷹，從頭部到前部都是黑色，眼後亦是黑色，隻有雙目上方各有一條白色，形成了明顯的眉斑。背部及翼展表麵皆是純黑，腹部白色，雜有數目很多的灰色斑紋。唯一不同的是，一頭獵鷹的斑紋是橫向的，看來是雄鷹；而另一頭的斑紋呈縱向，應當是雌鷹。待二鷹停穩，主人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肉條喂養。銘琇沒心情看人家犒賞獵鷹，把目光轉到了前頭一白一黑的兩匹馬上。
稍靠後側的黑馬略高大些，遠看即知是匹良馬。千裏之駒，多數桀驁，可這匹馬卻是相當的溫馴可耐，雖在獵場之上，亦不躁動，隻是專注精神，靜候主人的吩咐。若非此馬天性純良，便是馴教之人下了苦功。
馬上之人，亦如此馬，在一群急切的獵手中顯得沉靜而極有耐性。也是一身銀白色的獵裝，卻在領口、襟口、袖口、以及腰帶、下擺處飾以紅色灑金彩繡的滾邊。這樣的一身衣飾本應耀目，卻因他顯得低調而平和。他是一個好獵手，卻不是主事之人。他不多言，亦是在等身邊的人施發號令。
稍前正中的白馬，一看便知不俗，高額寬鼻，望之竟有猛獸之像。陽光照在它身上，竟無絲毫光澤反射，像是都被他的皮毛吸了進去。馬兒有些急切，沸騰，打著響鼻，跳躍著，嘶鳴著，竟比一旁的獵犬還要活躍。若不是他的主人勒緊了韁繩，不停地安撫，它竟是要向著商隊直衝過來了。不知為何，銘琇看著那白馬眼熟，不停地在頭腦中搜索著過往的記憶，卻又始終想不起來。
再向馬上看去，一襲亮白色交織金銀線雲紋的緊身獵裝，穿在一個冷俊高大的青年男子身上，勾勒出了一副健壯魁梧的好身材。同樣的紅色灑金彩繡的滾邊，裝飾在同樣的部位，卻將本該低調的服飾顯得無比耀目。安撫了躁動的馬兒，男子用睥睨的目光看向林中的一幹人等。先前到達的一個獵手，策馬來到他們身邊，輕聲說了幾句。那男子微微抬起的下巴，緊了緊眉頭，一派頤指氣使的態度。
懷中的白狐微微抖擻了一下，縮得更緊了，銘琇輕輕拍了拍它，沉默無語。
既然與己無關，商隊便打算離開。銘琇感覺一動，馬車緩緩前行，就要從這群獵手的身邊通過。不想，那匹白馬突然高高躍起前腿，同時那幾條獵狗猛地衝了出來，圍住馬車，不停地吼叫著。獵狗的異動引起了主人的懷疑，黑馬上的男子舉手一揮，十八名獵手驅馬上前，圍住了商隊，拉開了弓箭。
白狐再也呆不住了，渙散的眸光重又聚集，做好了垂死一搏的準備。銘琇感到了狐兒的變化，歎了口氣，把它放到了車門旁，側過了臉，緊閉了雙眼。
白狐一躍而起，疾竄而出，直向著一個方向飛跑了過去。一陣瘋狂的犬吠之後，清脆的銅鈴聲響起，銘琇透過車簾，看到狐兒被罩在了一張大網之中，哀哀的樣子，可憐之極。金黎看見白狐被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銘琇有些失落，木然地拍著她的背。
聽到了女子的哭聲，白馬上的男子轉頭盯住了銘琇的馬車。須臾之後，他眯起了鷹眸，嘴角向上微微牽起。不知是不是眼花，銘琇覺得他繃直的身體有一絲的顫抖。他擺了擺手，獵手們收起了弓箭，卻沒有撤開道路，仍然圍著商隊的人馬。
那匹白馬終於安分了下來，打了個響鼻，跺了跺前蹄，穩穩地站定了。它的主人似乎很滿意今天的收獲，拍了拍它的脖子，笑著說：“抓到了靈狐，你也很高興吧，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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