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40 更新時間:10-09-25 19:58
銘琇站在鄴洪基的馬前,抬起頭與他對望了一眼,隨後,便將眸光落到了重行身上。倒不是畏懼與他對視,隻是走近之後,更覺得這白馬眼熟,於是在心裏細細地尋思著。
重行見銘琇走近,幾次探出馬頭,去觸碰銘琇的手臂,意欲交好,都被鄴洪基用韁繩使勁拽回,以保持其威嚴。鬃毛被狠狠地扯動,重行受到了鄴洪基的嚴重警告,不忿地打了個響鼻。
“這桃花逐日駒是難得一見的寶馬,公子竟使其拉車載貨。如此暴殄天物不知何故?”鄴洪基覷著銘琇,臉上掛著一絲冷峻的微笑,輕聲緩語地問道。
“此馬並非在下所有,乃是一位好友執意相借的。在下也知寶馬駕車實是大材小用,隻是不好回絕友人的美意,故而懷愧而受。”銘琇回答得避重就輕。
“哦?那倒是巧了。在下季宏業,幾月前,在揚州來鶴台,曾與此馬的主人、錢嘉會錢公子有一麵之緣。我二人相談甚歡,一見如故。但不知這位公子的大名,與錢公子怎麼稱呼?”鄴洪基從桃花駒入手,漸漸地問出了些眉目,便想盡辦法繼續用話下套。
聽他提起來鶴台,銘琇終於想了起來。那日,她和嘉會在來鶴台吃過陽春麵,走出門口的時候,一匹白色的照夜獅子馬興奮地嘶鳴著,前腿踢得老高,還不停地扯動韁繩。她看著著實有趣,也隻是一笑而過,並未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之後,馬主人下樓致歉,嘉會還下車同他聊了幾句。隻不過,當時的她倦意濃重,故而隻在車內閉目養神,並沒有關注過來人。不想他竟然是北朝的貴胄。
銘琇心底知道,那日他與嘉會隻是匆匆一麵,連姓名都未及通報,又哪會有什麼‘相談甚歡,一見如故’。隻是不便點穿他,畢竟那天是女裝,而今天是男裝。
“在下陸遇聞,與錢公子乃是多年的同窗。是曾聽錢學兄提起過此事,亦曾聽他稱讚‘寶馬君子,相得益彰。’不想今日在此得見季公子,幸會。幸會!”銘琇隻裝作不知詳情,依舊使用自己男裝時的化名,巧妙地避開了陷阱,不讓對方知道,那日她就在車上。
果真是陸遇聞,鄴洪基的懷著莫明的狂喜,又一次將這位傳說中的人物細細地打量了一遍。一身淺灰色的書生打扮,低調之極。身段嬌小瘦弱,皮膚細致白淨。一頂綸巾將頭發藏起,隻在脖頸處略微露出些青黑色的發線。眉比墨黛遠山,眼若秋水深潭,鼻似幼膽中懸,口如丹朱輕嵌。對一個女子,這算不得美;若一個男子長成這樣,就不止是清秀端正了。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清新秀麗中自然帶出的幾縷慵懶的意韻,又給人一種放鬆、親近、溫暖、隨性的感覺。看著看著,鄴洪基竟也有些相信了那個捕風捉影的傳言,一個想法暗暗地浮上心頭。不自覺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肚子裏的壞水溢到臉上。
近旁的蕭儉,一直留心著他的奇怪舉動,連忙發出一聲咳嗽。鄴洪基驚回神來。
“原來是陸公子,久仰!久仰!”鄴洪基擺擺手,獵手們放下了弓箭,卻依舊沒有將武器還給他們。“前番在揚州,雖與錢兄相見恨晚,卻未及長談,在下深以為憾。既然陸公子是錢兄的同窗摯友,定然也是學富五車的風流人物。相請不如偶遇,請陸公子屈尊,去在下的別墅盤桓數日,可容在下討教些學問,也略盡一番地主之誼。不知陸公子允否?”
一聲‘錢兄’把未通姓名的人變成了故人,銘琇覺得,這個人真是厚臉皮。怎奈人為刀俎,她也隻能隱忍,婉拒。銘琇一躬到底,佯裝閑散地對鄴洪基說:“季公子相邀,本當奉命。隻是身在途中,又有女眷、武師等人隨行,諸多不便。家中又有長輩掛念,心實不忍。隻得拂逆季公子的美意了,他日必當請來錢兄,親自登門謝罪。隻是此次,還請公子海涵。”
鄴洪基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他不急不慢、似笑非笑地點著頭,像是在表示認可,但說出的話卻又是截然相反的意思。“陸公子太見外了。在下與錢兄既是好友,又虛長陸公子幾歲,真是忝為兄長。陸賢弟遠來,車馬勞頓,一路辛苦,正是愚兄略盡綿薄之時,怎可使賢弟徒勞而返。賢弟所思之事,實是多慮。愚兄家中,亦有女眷可與弟妹做伴,何來不便。家中房屋不少,武師也可安排住處。至於長輩牽掛……”鄴洪基故意拉長聲音,停頓片刻,“寫封信,報個平安是一定要的。愚兄差人,快馬為賢弟送到府上也就是了。”
銘琇聽鄴洪基的稱呼從‘陸公子’變成了‘賢弟’,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正準備再次謝絕,不想那幾個扮作武師的軍官等不得他倆互相扯皮,急躁了起來。乘看管他們的獵手不備,欲動手奪下武器反抗。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幾個回合下來,仍是被獵手們製服了。更糟糕的是,他們動手的招式,全不是走鏢的江湖把式,都是軍隊裏常年累月地鍛煉出來的。一般的山野毛賊看不明白,但這些獵手也不是普通人,隻一眼,便瞧明白了。蕭儉的一個眼色,獵手們便將樸刀架到了武士們、乃至金家父女的脖子上。
鄴洪基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心裏想起了前幾天收到的密報:叔父鄭王欲拉攏南朝,圖謀不軌。近期,永王可能派密使執親筆信回訪,商討合作細節。
安插在南朝的密探,對永王在荊襄九郡的遊曆過程進行了不厭其煩的記錄。對這次遊曆的目的提出了多種猜測。表麵上看來是忙完了納貢事宜之後的一個假期,實際上可能是與鄭王的信使密談,更離奇的說法是尋找失散在民間的女兒。不論哪一種猜測,都與鄴洪基有關。眼前的情況,正巧觸到了他的心事,激起了他的殺心。他的眼裏殺機浮現。
“季兄”,一聲不慍不火的呼喚,打破了鄴洪基的沉思。“家下人無知魯莽,小弟在這裏替他們賠罪了。家下人如此無禮,小弟也無臉麵上門叨擾。就此告辭,待等回稟長輩之後,再向季兄負荊請罪。”銘琇虛與委蛇,又是一番連消帶打。隻消他默認,銘琇便打算帶著人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偏偏事與願違,鄴洪基根本沒打算放他們走。“他們身手不凡,極有可能是南朝的奸細。陸賢弟對愚兄竟沒有一句交代,便要攜他們離開,是不是有些過分了?”笑容裏透著慍怒,沒有了方才嬉笑的意味。
略頓一頓,鄴洪基親自下達了命令,“來人!將陸賢弟與他的家人請回去。至於這些個人,”他指了指那六個扮作武師的軍官,“亂箭射死!”命令中沒有一絲溫度,隻有冷冷的殺意。
“住手!”銘琇見獵手們舉起了弓箭,連忙大叫,嗬止了他們進一步的行動。“季兄,小弟弱力遠行,又攜女眷財帛,雖然有嶽丈、內兄照應,畢竟無法麵麵俱到。故而雇了幾個走鏢的武師隨行,震懾匪患,保護家人。雖則鏢師們魯莽,但罪不至死。無憑無據,季兄何以認定他們就是細作?他們若是細作,小弟豈非是細作的頭領。既然如此,請季兄殺了小弟,放過他們吧!”
銘琇拿命做起了賭注。賭此人是一個想借機結交姚府,謀取些什麼好處的北朝貴胄。那麼錢嘉會和陸遇聞之間的似是而非的傳聞,便是一個很好的保護傘。可是這次,銘琇錯了。鄴洪基心底懷疑,他們中間定有一人是永王的傳信密使,為鄭王謀國作著暗中的勾連。麵對王位競爭者的盟友,他又如何能心慈手軟呢?
鄴洪基臉上掛著一絲輕蔑的笑容,語氣就像是徹骨的寒冰,一塊一塊砸在人身上。“本來還以為他們是冒名混入你們中間的。現在看來,倒似你故意這樣安排的。說你便是他們的頭領,也未必是空穴來風了。既如此,便是故人亦不能饒恕了。”
銘琇心中暗苦,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救人不成,卻把自己也繞進去了。事到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看一步了。
隻聽他繼續說道:“你說我‘無憑無據’,我也懶得跟你辯駁,就讓上天裁判吧。”鄴洪基不緊不慢地活動著肩膀、手肘和手腕,“草甸寬闊,任你逃跑,百步之外,我的雕翎箭必能取你性命。若你命大不死,我便饒了他們。”
鄴洪基從不懷疑自己的箭術,但隻要眼前這個文弱的書生這時能說上幾句軟話,從此聽話安分,他便就坡下驢,隻殺死那些可能是信使的武師。可是這次,鄴洪基也錯了。雖然銘琇自幼身體嬌弱,凡百事不與人爭,但心性中自有一股執拗。隻要她下定決心的事情,即便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家中父母兄長姐妹,對她又極盡寵愛,這種偶爾的堅持和固執,便每每在父母眼開眼閉中,由兄長姐妹暗中助她達成了。如今,要她看著那六個南朝軍士為了她客死異鄉、身首異處,銘琇的執拗勁又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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