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66 更新時間:10-10-16 19:22
剛至平旦,銘琇便醒了。她平時很能睡,也沒有認床的習慣,但心中有事,就睡不多了。腦子裏翻滾著各種念頭,還要不斷地掃除心頭孳生出的蕪雜的情緒,銘琇隻覺得身心具疲。帳篷外傳來馬匹套鞍、貨物搬運的聲音,想是同來的人準備走了,銘琇雖然傷感,但也稍微放心了。既然不能隨他們走,索性躺在狼皮鋪就的褥子上,不願起身。
轉頭,默默地看著睡在不遠處的男子。濃密的黑發,寬闊的額頭,劍眉大眼,鼻梁高挺,下巴微方,耳朵很大,耳垂很厚,兩頰線條剛健又不乏柔和,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是什麼事讓他睡覺也這麼開心?
銘琇覺得這個人很怪。起初玩世不恭地同她調侃;後來窮凶極惡地要置她於死地;未遂之後,便扣留她不放。其實待她也不壞,照顧她的身體,在意她的想法。現在看著熟睡中的他,怎麼覺得像個小孩子似的,任性、霸道,但卻沒有壞心眼,隻是腦子裏塞滿了奇奇怪怪、令人費解的想法,叫人捉摸不著。
銘琇不知道,昨夜睡下之後,鄴洪基借著火光細細地看了她好久。他一直覺得,這天的經曆像是一場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於是便有了這麼一段‘夢裏不知身是客’的境遇。直到他從發間拔出翠玉簪,重重地紮了自己一下,才心滿意足地握著簪子睡著了。
……
昨夜和衣而臥,今早梳洗之時,銘琇仍是穿著淺灰色的書生長袍。隻是書生巾被雕翎箭射穿,不能用了,於是便找了一根細長的白綾,將頭發纏紮在後頂。遠遠看著,還是一個年輕的文弱書生。先用鹽細細漱了漱口,又用水略略淨了淨麵,便有了出塵之意,更顯得雋逸不凡。
同樣,鄴洪基也還是穿著昨日那身亮白色暗雲紋獵裝,紅色灑金彩繡的滾邊依然奪目。卻不知為何,鄴洪基覺得,那淺灰色的書生袍似能射出一道光線,始終牽扯著他的目光。
“他們要走了,你不去告個別?”鄴洪基試探著問。
“世間事往往是事與願違”,銘琇歎了一口氣。看見鄴洪基茫然的眼神,隻能把話挑明了,“我不想同他們告別,你偏要我去;我想同你告別,你卻不許。”
被揶揄得沒有話講,鄴洪基拂袖走出了帳篷。
卸下了滿不在乎的表情,銘琇的心底有一些落寞。漫長的離開了家人的旅途,使她有一種孤獨的感覺。金家的照料雖然細致周到,可那畢竟是下屬對東主的侍奉。可如今,連金家人都離去了,銘琇的內心真可以用‘孤苦無依’來形容了。
仿佛入定般坐在褥子上,銘琇微閉雙眼,屏息凝神,傾聽著帳篷外車輪馬蹄漸行漸遠,一顆心也隨之慢慢沉靜下來。現在需要顧慮的人已經走了,剩下的就是如何保全自己,並且安全地離開這裏。
……
用過早餐之後,銘琇靜靜地站在馬車旁,看著侍衛們把一頂頂的帳篷拆卸,收起。重行膩在影馳身邊,顯得興奮異常。鄴洪基就站在重行邊上,卻沒有注意到它,一雙眼睛全在銘琇身上。蕭儉正同三個侍衛一起工作,不經意間瞥見了鄴洪基怔怔然的呆樣,不禁眉頭一蹙,臉色一沉。侍衛們發現了主子和隊長的神色都不對勁,於是加倍小心,不敢多言,隻是加快了速度,將一切收拾停當。
銘琇不會駕禦,鄴洪基便安排了一個侍衛為她駕車。上車時,銘琇沒有向鄴洪基道謝,卻對那個侍衛微笑頷首。鄴洪基心底好不懊悔,早知如此,不如親自為她執禦,還能博得美人一笑。又聽銘琇在車中說到:“禪宗祖師曾說:‘良馬見鞭影而馳’。影馳之名由此而來。既駕良馬,還請君子謹慎揮鞭。”
銘琇撩開窗簾,讓清晨的陽光照進車廂,灑在銘琇的身上。車輪滾動,一行人就此北向而行。
起初,銘琇留了一個心眼,駕車的侍衛聽了她的話,果真沒有鞭策影馳,隻是空揮著鞭子而已。於是放下心來,安安穩穩地坐在車裏休息。昨天一通折騰,她真是累了,不一會便昏昏欲睡。
鄴洪基騎在馬上,目光總被牽扯著,不自覺地從車窗向馬車內張望。車裏是銘琇微閉雙眼,倦意輕淺的臉龐。重行被另一股力量羈絆。它更喜歡跑在馬車的前方,同影馳並轡而行。可如此一來,鄴洪基便看不見車廂內的一切了。他隻能勒緊韁繩,把重行圈回到馬車旁邊。於是,忽而前、忽而後,鄴洪基和重行就在銘琇的馬車旁,前前後後地變換著位置。
鄴洪基心裏不快,重行也很生氣。人和馬之間有了糾紛。當鄴洪基又一次拽拉韁繩的時候,重行開始發泄它的不滿,高聲嘶鳴起來。重行的嘶鳴驚醒了銘琇,她一臉無奈地歎了口氣,從車門簾子裏伸出頭來,對鄴洪基說:“你的馬兒許是累了。不如鬆了韁繩,讓它自己跑跑。你別騎馬了,到我車上坐一會兒吧。”
銘琇的寬容和體貼,讓陷入尷尬的鄴洪基頓覺輕鬆。他喜出望外地接受了邀請,翻身下馬,鬆開了重行的籠頭,任由它跑去影馳身邊,歡騰地跳躍著。隨後,鄴洪基跳上了銘琇的馬車,坐在了她的身旁。
第二次坐進來,鄴洪基才有時間和心情仔仔細細地看看這輛馬車。這馬車從外麵看起來不算大,坐在裏麵倒有寬敞的感覺。車的底板、框架和所有的木製曲件,全由花梨刨製而成,堅固而耐久。壁板和車頂是用上等的櫸木拚接而成,厚實又輕巧。不知什麼緣故,這車駛得極穩,似乎有一種神奇,幾乎平衡了行進中所有的晃動。輕微的搖擺,就像是搖籃或秋千,反而使人感到安定。
左右車窗各有一快滑動的木板,裏層是窗簾。車窗開著,窗簾隨著晨風舞起,扇去了初秋白日的悶熱。車門上,一層輕薄的氈簾自上垂下,掩住了整個車廂。在氈簾的中間和底邊,用極粗實的撚線各縫上了兩條帶子,帶子上綁著三寸見方的粗木條。木條沉重,兩頭抻出,可放入門框兩邊的鐵架鉤上。用木條固定氈簾封住車門,馬車便有了很好的私密性。
銘琇的椅子用一整棵櫸木剜出,凹麵呈流線型,接架在一個寬大的底座上。由上到下,椅麵貼合著她的枕骨、頸部、背部、臀部和腿部,沒有一絲縫隙。凹麵承接著她的身體,受力均勻。椅子與底座之間設有機括,銘琇可以輕鬆地調節椅子的傾斜角度,或坐或躺,極其舒適,長途旅行亦可減輕疲乏。
主椅和客座之間還有一個活動的小桌子,桌子上一尊雙層鏤空的青銅轉香爐,虎紋三足立成一個底座,托起一個鏤空的青銅花球,寶花纏枝的紋樣複雜精致。隻看外層,便是難得。從底座上捧起青銅花球,找到鎖扣,將之打開。內層是一個半球型的爐膛,套著幾層軸環,懸在花球之內。無論花球如何滾動,內層的爐膛始終保持開口向上的水平狀態。車輛行駛中,即使顛簸,也絕不會有香灰爐火傾覆出來。鄴洪基一見,就有些愛不釋手了。
此時的銘琇正斜躺在座椅中,安穩恬靜地睡著回籠覺。日頭漸漸爬上天空,初秋的晨間,陽光是暖暖的鋪蓋,籠住了銘琇周身,像是為她蒙上了一層隱隱的金紗。金紗罩上淺灰色的書生袍,有一種黃金鋪地的感覺,說不出的華麗尊貴。金紗敷麵,將銘琇的臉龐,通透地呈現在鄴洪基的眼裏。額頭精致,眉山遠黛,眼角微開,鼻梁纖挺,唇線秀婉,下頜流暢,肌膚白淨、細膩、嫩滑,還有一層密密薄薄的柔茸,在陽光下秋毫畢現,還泛著金色的柔和的光澤。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鄴洪基終於理解了幼年讀下的詩篇,癡癡地看了許久。心像是被溫熱的水泡得柔軟,他緩緩地抬起手,指間從她的鬢角沿著臉頰輕輕地滑下,停在頜邊。
臉頰被人摩挲,她卻一動未動,想必是睡著了。她的臉還有些蒼白,昨天的經曆於她來說應該是一場噩夢。回想起來,即使鄴洪基也有些後怕。朝思暮想的伊人,竟然差一點喪命在自己的手中。
昨天,也是在這輛車上,擁著懷裏冰冷僵硬的柔弱身軀,鄴洪基讀到了那封所謂的密信。從她雇傭的武師身上,侍衛搜著了一封出自南朝永王府的信函。剛聽說果真有密信的時候,鄴洪基有些忐忑。如果她真是南朝勾結鄭王謀反的密使,又該如何處置呢?可拿到那封信的時候,鄴洪基卻變得苦笑不得。密信堂而皇之地裝在信封裏,居然沒有封口。
書信出自永王府的管家方進之手,寫給蜀郡一個叫做易兆鈺的商人,內容倒是間接與他有關。因為他要修園子,耗費了南朝宮廷庫存的大量優質木材。故而永王府出麵,請易兆鈺代為采辦一些上好的木材,補充宮廷所需,並詳細列出了所需木材的種類和數量。順便又向易兆鈺介紹了金家商隊,希望促成兩家的合作。通篇皆談生意,滿紙都是銀錢。
因為他的疑心,一封普通的商業信劄,竟給她帶來了潑天大禍,還差一點成為冤鬼。鄴洪基的心裏除了憐愛,又多添了一份歉疚。懷著這份歉疚,他點頭釋放了隨行之人,並開出了通關的文書。帶著這份歉疚,他同意金家人再見她一麵,讓他們告別。因著這份歉疚,生出了寵溺之心,他毫不計較地照顧她的起居,甚至將她的狡黠視作女兒家的調皮。
看著陽光裏端正清秀的麵龐,鄴洪基的嘴角不經意地向上劃出了一個柔和的弧度,將心底的微笑帶到了臉上。指間柔膩的觸感,淹成了心底一池淺淡的春水。
太陽已經升至中天,午時的氣溫開始熾熱起來,光線也愈發強烈。像是被照得難受了,一聲微弱的低吟,銘琇在睡夢中,抽皺眉頭,眯緊雙眼,咧了咧嘴,牽動了臉頰。瞬間,鄴洪基的手指觸電似地彈開了二寸,停在了空中,緩緩地捏成了拳頭,放下來,藏到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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