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61 更新時間:15-01-07 21:11
幾日後的一個早晨,鄴洪基習武已畢,趁著早飯前的一點點時間,在東屋處理一些雜事。銘琇剛才起床,漱洗過後,紫蘇、紫薑正服侍著梳妝。侍女們正在擺飯,各色精致的細粥和點心,放了好多樣。
一個侍女回話,稱督造總管黃百金領著蒯翔在外候著,說有事回稟。鄴洪基想,趁著銘琇晨裝的時候,把事情給辦了,好一同安安靜靜地吃頓早飯,便吩咐叫了他們進來。
黃百金一臉愁色。內書房園中的太湖石早已立起了許久,隻是植物難配。也曾尋問過蒯翔,蒯翔隻推說不知情。下人們找遍了各種閑花野草,卻依然找不到鄴洪基所說的那些花草藤蔓。所以,園中太湖石旁的土地,隻得一直空置至今。
本以為就此算了。不料,銘琇住進書房之後,鄴洪基每每催促此事,越逼越緊。黃百金雖絞盡腦汁,亦無半點頭緒。無奈之下,帶著蒯翔,來討鄴洪基的示下,看能否種植些其他的植物。
鄴洪基聽他說了半天,想了想,終於緩緩地張口了。“我原以為隻是些有香氣的野花野草,不想卻如此珍稀,竟難壞了我們晉王府的督造總管。”說著說著,他沉下了臉,“我就不明白了。我在南朝的時候,隨便走進一個寺廟的墓園,就能看見滿園這樣的花草。怎麼到了你們的嘴裏,就變成天上有、地下無的稀世珍品了呢?”
覺出了鄴洪基言語中的慍怒,黃百金立刻跪了下來,“小人辦事不力,請殿下責罰。隻是,還要請殿下示下,您是在哪兒見過這些花草的?小的好歹去弄了來。”
聽到了鄴洪基的話,蒯翔的眼中閃過一瞬的驚訝之色,隨即被壓抑了下去。他用眼角向西屋瞥去,隻見西屋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對鏡而坐的銘琇,身體僵得筆直。頭發梳了一半,散著一半,卻沒有繼續的意思。兩個丫鬟立在一旁,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蒯翔低頭站在一邊,不聲不響,任憑東屋的主仆二人在那裏計議,就像此事與他完全無關。
“揚州大明寺後山的塔院,有一片竹林,穿過竹林是一座隱蔽的墓園,我在那裏見過。滿園芬芳的花草藤蔓,與永王府裏的是同樣的品種。”鄴洪基說起那寂靜的墓園,回想起那裏彌漫的香氣,一臉向往之色。
既然有了地方,黃百金自然不遺餘力地討好。“殿下既然喜歡,小的這就命人去揚州。將那墓園中的花花草草都掘了來,種在殿下的書房和姑娘的園子裏,也讓我們晉王府香滿臨潢城。”
黃百金的話還未說完,隻聽西邊一聲脆響。鄴洪基連忙跑過去看,原來是銘琇打爛了妝台上的一隻白瓷茶碗。
茶碗打碎了不要緊,鄴洪基卻發現,銘琇的身子抖得厲害。盡管她雙手扶著妝台,盡量控製著,但肩膀的劇烈顫動和十指關節發出的咯咯聲響,還是讓鄴洪基震驚不已。
“傳太醫!”高呼了一聲,他立刻走過去,扶住銘琇的雙肩,將她攬到懷裏,又握緊她的手。“怎麼了?聞兒,你怎麼了?”
一反平日沉靜的性格,銘琇抓著鄴洪基的手大吵大鬧。聲音聽起來,異常激動,竟有些失控的樣子。“你要覺得我在這裏礙著你了,大可以送我回去。本也不是我要來的,是你強搶我來的。或者,你跟我處膩了,嫌我命長,想我早死。不妨痛快些,殺了我!白綾、匕首、鴆酒,我都不挑剔,何苦想這種法子咒我!”
開始,鄴洪基沒聽明白,隻以為是丫頭們作祟。一邊摟著銘琇,一邊轉頭,怒向紫蘇、紫薑二人。還未等他開口查問,銘琇幾番用力,掙開他的雙臂,轉過身來,舉起雙手,狠狠捶向他的胸膛。“不用看別人,就是你,就是你!”梳理到一半的發髻,隨著身體劇烈地晃動,鬆脫下來。青絲根根披散在肩上,顯得淩亂而淒迷。
鄴洪基越聽越糊塗,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隻得由著她捶打。反正也不是很痛,讓她撒撒氣也好,氣悶壞了,反而傷身子。
“天底下那麼多有顏色有香味的花草,種個什麼不好。沒事兒掘了人家墓地裏的來,還要栽在我住的院子裏,不如直接讓我躺到墓地裏去好了。明知我身體不好,還出這樣的主意。你這不是咒我,又是什麼?”銘琇捶得沒了力氣,斜過身子,抽噎起來。“這輩子偷墳掘墓,下輩子老鼠打洞。你不如直接殺了我算了,說不定我還能有個投胎的好去處。”她突然轉回身,抽出了鄴洪基平時佩在身邊的那把匕首,反轉遞向他。“你動手啊!我也好早死早超生。”
鄴洪基終於聽得明白了,趕忙從銘琇手中奪過匕首,遠遠地扔到牆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那些花草的香氣好聞,……是我沒想周到,竟忘了你的忌諱。也怪下人們不好,不好好去尋,盡想著投機取巧走捷徑。”說著,瞪了黃百金一眼。
黃百金是個懂眼色的,立刻又跪了下來,自請責罰。原想著,這陸姑娘素來是寬厚待下的,總會繞了他。不想這次,銘琇沒有寬容。杖責四十,罰俸三月,且一點兒也沒有轉還的餘地。
黃百金自認倒黴,當即領了責罰,出去了。可銘琇的淚水依然沒有止住,反而越哭越悲戚。再不說一句話,隻是靠在鄴洪基的肩頭哭,時不時地捶他幾下。不久,他胸前的大片衣襟漸漸地浸濕了。
鄴洪基不知如何勸她,隻能緊緊地摟她在懷裏,輕拍她的背脊。紫蘇紫薑也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整間屋子裏除了哭聲,靜得嚇人。
始終站在一旁的蒯翔,輕聲走近前來,躬身施禮。“陸姑娘善心,不願為一己之私驚擾亡靈。那墓園主人在天有靈,當知姑娘荃荃心意,斷不會怪罪姑娘的。還請姑娘勿再自責,珍重玉體為要。若因此折損精神,豈不是要累及仙人,回顧塵世,魂魄難安了。”
聽了這話,銘琇漸漸收住了悲哭,擦幹了眼淚,從鄴洪基懷中站直身體,向蒯翔致謝,深深施了一禮。隨後,默默地,由紫蘇紫薑重新服侍著洗臉、勻麵、梳妝。
見她平複,蒯翔還禮退出,鄴洪基也到外間等候去了。
“蒯先生留步”,鄴洪基喚住了正欲離開的蒯翔。“小王有一事不明,還望蒯先生賜教。”
蒯翔聞聽,轉回身來,立在外間廳中,等待鄴洪基的問話,態度不卑不亢,淡定疏離。
鄴洪基眼光看著正在西屋裏梳妝的銘琇,神情泰然自若,像是在自言自語。“小王昔日南下之時,曾在大明寺那座神秘的墓園中逗留過片刻,對墓園的選址和設置唏噓不已。也曾就墓主人的身份幾番猜度,並請教過寺中的僧侶。據說,那墓園的主人,是對大明寺有著莫大恩德的一位白衣居士。至於姓名、身世、來曆卻一概未曾留下。”
蒯翔靜靜地聽著,看起來無動於衷。
“剛才,小王聽蒯先生規勸聞兒時說的話,難道,蒯先生認得那墓園的主人?”鄴洪基的直覺告訴他,或許可以從蒯翔的身上,探聽到一些鮮為人知的軼事。
“王爺可能誤會了。在下並不認得那墓園的主人。前些年,在下遊曆江南之時,倒是聽說過,曾有一位惠及江南百姓的大善人,仙逝之後安葬於揚州。卻不知,是不是同一個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您所說的大明寺中的那個墓園。”蒯翔回答得從容淡定,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相勸陸姑娘,隻因她是一個良善之人,有一顆仁厚之心。她不願輕毀他人墓園中的一草一木,就是一種護佑眾生的慈悲胸懷。在下雖身在局外,亦替那墓園的主人,感念姑娘的善良,故而相勸。”
蒯翔的解釋合情合理,鄴洪基也沒再追問,任他告辭,出去了。
目送蒯翔出去,鄴洪基轉身,看見銘琇正站在西屋的隔扇門旁,慚愧中藏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羞澀的笑容,正看著他。淚痕已經拭去,隻是眼眶還有些紅腫;頭發已經梳理整齊,發髻上插著他親自為她挑選的玉釵。
鄴洪基過去,牽她的手,將她安置在飯桌旁,扶著她的雙肩,俯下身去,湊在她耳旁,語音輕軟。“以後,我要做的事,若你不喜歡,就直接告訴我。隻是別哭!哭多了,傷身子的。”
銘琇一抿嘴,神情悵惘,緩緩地說:“總覺得,我這一生就是別人的累贅。從小到大,父母雙親、兄弟姐妹、乃至師友,無一不受我拖累。或以身布施,或苦心養育,或盡其所有,或別家修業,無一不是因我而起。即便是你,也為我枉費了不少苦心。如今,若又因我之故,去驚擾一位駕鶴多年的仙人,我豈非罪孽深重。”
“我明白了,以後我會注意。隻是,你不是累贅。決不是!”鄴洪基從身後抱住了她。他發現,似乎銘琇很享受這種來自背後的擁抱。他也喜歡這樣抱著她,是一種擁有的感覺。心房裏的藕洞,填得滿滿的,充盈著幸福的喜悅。“知道嗎?對我而言,你是沙漠裏的一汪清泉,是給了我方向、救了我性命的海市蜃樓。”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聽得銘琇雲裏霧裏。她轉頭,滿眼疑惑地望著鄴洪基的眼睛。他的眼神誠懇而堅定,並不是在說笑。銘琇沒有細問,鄴洪基也沒有說破。二人就這樣靜靜地,相互依偎著。
紫蘇、紫薑已經習慣了二人的這種親昵,安靜地站在一旁,眼光遠遠地定在別處。
侍女們進來,將冷了的早餐換過一遍,二人便坐下吃早飯。鄴洪基的眼光,始終圍繞著銘琇。
“看什麼呢?不好好吃飯。”銘琇嬌嗔。
“看你頭上的玉釵呢。隻可惜,少了上次你戴的那種白色的花。”鄴洪基歎息。
聽他讚歎,銘琇靈光一閃。“不如就種玉簪花吧!牆角邊、山石旁、樹根下,連著種上一帶。秋天花開之時,一望成雪,又有香氣盈麵,還可用來搔頭,可不是三全齊美?”
聽她這麼一說,鄴洪基立刻就答應了。一來,他翻修內書房,本就是學著永王,附庸風雅,也沒什麼特別的喜好或偏向。因覺得那些香花香草氣味清雅,故而也想也栽種一些。沒料到竟為此犯了她的忌諱。二來,他也喜歡那晚,她頭戴玉簪花時,透出的生機盎然的氣象。既然銘琇有了提議,他自然是願意從善如流的。
玉簪花自是容易找。不幾日,內書房的牆角邊,院中佇立的太湖石旁,以及附近幾棵高大喬木的樹根之下,就植上了一片片潔白如雪、淡香浮動的玉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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