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77 更新時間：10-07-01 17:17
晏如玉明明應該是死了！
當日他在山裏尋到她，她站在崖邊問他，是不是你一定要親眼看著我死才肯罷休？
他說是。
她轉身便欲跳下，卻又被他喊住，說等等。
她回過身來看著他，那一刻她眼中有一點希望的光亮瞬間劃過，他看到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扔給她，說，跳崖而不死的我見得多了！
小瓶子裏是鶴頂紅。
這一回，她的臉上再看不到任何表情，悲傷、痛苦、憤怒、不甘……統統沒有，什麼都沒有，她隻是默默撿起白瓷瓶將裏麵的液體傾入口中，然後雙手擺了一個奇怪的姿勢，好像還念了一句什麼，然後……
她就那樣在他麵前仰身墜落山崖，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刻她的唇角已有鮮血溢出，她的臉色已是青白一片。
她怎麼可能不死？！
方縉雲堅信晏如玉必死無疑，但他做事一向嚴謹，有始有終，活要看到人，死要看到屍，所以當他好容易衝開被胡纓點的穴道之後，還是糾齊了手下的人，沿小路一點點下到山崖下的穀底，尋找晏如玉的屍身。
他猜到趙左茗和胡纓大概也在下麵，卻沒有想到還有一個人！一個活人！一個本該死了的活人！
趙左茗和胡纓都言辭鑿鑿，晏如玉已經死了。
方縉雲也無法相信晏如玉還活著，那瓶鶴頂紅他揣在懷裏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可能出錯？
可是，那個躲在趙左茗身後的丫頭是誰？晏如花？晏如玉的孿生妹子？這也未免太好笑了，且不說他從未聽說晏如玉還有個妹子，就算是有，怎麼可能姐妹二人長得如此一模一樣？怎麼可能這麼巧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而且晏如玉剛剛穿過的衣服還濕漉漉丟在地上，她若死了，屍體呢？不翼而飛了嗎？
方縉雲也承認胡纓說得有些道理，趙左茗身後那個丫頭看向他的眼神是陌生的，有著好奇和戒備，說話的表情也和晏如玉不同，但聲音卻是一模一樣！
趙左茗說他一定會給他一個解釋，可方縉雲不想聽他解釋，他看得出來，趙左茗口口聲聲說那丫頭不是晏如玉，但他看她的時候，眼底深處的感覺明明還是對如玉才有的。為了不讓他殺她，趙左茗會編出任何理由，但他方縉雲，隻想自己找出理由。
他很難相信那丫頭不是晏如玉，可也不知要如何解釋晏如玉沒有死這一事實？
心煩氣躁中，他再次派出了殺手，反正若能殺了那丫頭就一了百了。
隻可惜他派去的人再次失手。
現在怎麼辦？
方縉雲在屋裏來來回回走著，越想越煩，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岫玉筆架被震得跳了兩跳，終於翻倒，幾支狼毫滾落了滿地。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有人走了進來。方縉雲正沒好氣，也不回頭，大吼一聲，“滾！”
進來的人沒有“滾”，反而開口問道，“哥，你這又是怎麼了？誰又惹到你了？”說著上前兩步，彎腰將散落在地上的筆一一拾起。
“哦？小妹……”方縉雲見進來的是自己妹子，方府大小姐方玉珊，這才緩和了臉色，“我從隴州府帶回兩匹緞子給你做衣裳，你可看到了？還喜歡麼？劉掌櫃說是最新的花樣。”
“看見了，玉珊很喜歡呢，謝謝大哥！”方玉珊站在案頭，將筆架扶好，又將手中的筆一支一支掛在上麵，“大哥可還是為了晏如玉的事煩惱？”
“是！那賤/人死而複生，偏偏又哄得左茗和胡纓認定了她不是她，這事透著怪異，簡直弄得我……頭昏腦脹！”
“玉珊來找大哥也是為著此事，我想能解開此謎團的，大約隻有一人。”
方玉珊所說的人，是淨門寺的貢迦大法師。
璟國上下所信奉的宗教稱為禪宗，國內大大小小的禪宗寺廟自然多不勝數，但其中級別最高、受到所有信徒頂禮膜拜的寺廟隻有兩個，一個是京城永寧的元機寺，一個就是建安城內的淨門寺，素有“南淨北元”之稱。
淨門寺的主持是玄通法師，但，更多去淨門寺的人則是衝著貢迦大法師。貢迦大法師是玄通的長輩，外表看去不過是位麵貌普通的老者，但據稱已有百歲高齡，自幼參悟禪宗，修身煉道，終小有所成，能知天象百變，曉地脈人和，陰陽五行、生死輪回皆在指間掐算……在百姓心目中，貢迦大法師便是位活神仙一般的人物！無論多麼玄妙難解之事，大法師就算不肯泄露天機，也總能提點一二。
所以方玉珊對兄長說，晏如玉的事情唯有去求見貢迦大法師，才有可能解開謎團。
但是，貢迦大法師不是什麼人都肯見，什麼事都肯解的，建安城內幾乎人人都知道，能否得見貢迦大法師金麵，僅憑一個緣字，否則，任你再大的權勢、花再多的金銀，也沒有用。至於如何才算“有緣”，有時是看來者何人，有時則看所求何事，總不一而定。
聽了方玉珊的話，方縉雲左思右想，覺得也隻有如此了，至於貢迦大法師肯不肯見他，則隻有去試了才知道。但緊接著，方縉雲又想到一個問題，他要求問貢迦大法師有關晏如玉的生死，但手頭卻沒有任何與她有關的東西，之前晏如玉離開方家的時候，把自己的衣物用具都帶走了，府中連她一根頭發絲都不剩，畫像就更沒有，這讓他如何去問？
方玉珊卻微微一笑，道，“大哥，這一點小妹早就想到了，你不用擔心，且看這是什麼？”說著，將一個紅綢布包打開，取出裏麵一副紅紙做成的柬帖，“這是我在爹的檀木小箱子裏找到的，是當初他娶晏如玉進門，雙方交換的庚帖。”
庚帖上清清楚楚寫著晏如玉的生辰八字，有了這個，自然沒問題了！方縉雲眉頭舒展，將庚帖拿在手中，“小妹，你果然想得周到。”
打定主意，方縉雲一刻也不願再多耽擱，獨自一人出了府，打馬直奔淨門寺而去。
淨門寺位於建安城西北角一片茂密的竹林內，遠離街市繁華，周圍方圓十幾裏都沒有什麼建築，是個鬧中取靜的所在。
方縉雲騎在馬上，遠遠看到那一片竹林，還未到近前，心中已有一種清淨平和之感，仿佛那些煩躁不安都淡了下來。再往前行，便看到竹林深處露出一角金黃色的飛簷，他便在這裏下了馬，隨手整了整衣冠，才沿著一條石徑走了進去。
淨門寺雖然名聲響亮，方縉雲卻並不常來，除了每年的大年初一他會同爹娘妹子一起來這裏燒香，其餘時候從不曾登門，隻因在他心裏，對神仙怪力之說一直都持懷疑態度，覺得那些傳聞都是騙人的，至少誇大其實，與其信神仙，還不如靠自己。
方縉雲的這種想法，自然少對父母言說，但趙左茗和胡纓作為他的朋友卻是知道的，這也是那兩人當時在山穀裏沒有對他詳加解釋的原因。
此番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方縉雲才不得不聽從了方玉珊的建議，來淨門寺求見貢迦大法師。
跨入山門，寺院內第一重便是天王殿，供奉禪宗護法天王，再往後還有珈藍殿、毗盧殿、聖祖殿、檀越堂、七賢閣、藏經閣、大悲塔等等，飛簷鬥拱，門廊重疊，好大的一片地方。
方縉雲在天王殿就被寺中僧人欄了下來，“敢問施主有何貴幹？”
“在下建安方縉雲，特來求見貢迦大法師。”方縉雲平施一禮，坦然答道。
當年方道乾身為建安首富，也曾在淨門寺廣施錢財，且每年初一前來燒香，聽主持講經說道，因此寺中上下對方家的人都不陌生。那僧人聽方縉雲報了名，上下打量他幾眼，便道，“方施主請隨我來。”
方縉雲跟在那僧人身後，七走八拐，來到一個古木參天的小院子裏，隻見坐北朝南一排三間禪房，具是灰磚青瓦，不見任何特別之處。僧人停下腳步，對方縉雲道，“方施主稍候，容我去稟明上師。”
方縉雲點點頭，那僧人自去了。
不大一會兒功夫，僧人走出禪房，又對方縉雲道，“上師雲，不知方施主為何事而來？”
方縉雲想了想，便從懷中取出那幅庚帖，交給對方，“方某為此而來，上師看了便知。”
僧人拿了庚帖，複又進去禪房，這一次足足等了快一炷香的時候才出來，對方縉雲躬身一禮，“上師有請。”
一腳邁入禪房，鼻端便聞得陣陣檀香的味道，此時那引客的僧人早已退下，周圍一片安靜，方縉雲武功不弱，他暗運內功，凝神細細感知，卻察覺不到任何氣息，就好像這裏隻有他一個人，可是自有一股森然莊肅之感從禪房盡頭處隱隱散出。
禪房裏沒有人，裏麵還有一道小門，此時半敞著。
方縉雲走過去，推開門，門後原來是一個不大的天井，一麵是矮牆，另外兩間敞軒，皆掛著竹簾，矮牆跟前種著一從茂盛的翠竹，微風吹過，竹影婆娑，檀香嫋嫋，真好似不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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