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良辰初好畫  第六章 納蘭心事幾人知?

章節字數:7753  更新時間:10-04-18 0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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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來了。

    滿地的積雪,他卻像沒看到似的,隻著一件薄薄的單衣,俯身坐了下來。

    他倚著玉竹,轉過頭來,輕輕地看著我,笑。

    青色琉璃八角宮燈懸在空中,光很黯淡,像要咽氣一樣。

    斜飛入鬢的眉毛微蹙,長發在後邊輕輕地束了,整齊地散下來。發絲微微有些擋住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深很深,像一潭深得連倒影都沒有的湖水,直直地望到了我的心底。

    他輕輕坐直了身子,伸出手來撫摸了我的臉。笑容愈加地柔和,可嘴角卻淡淡地把弧度拉了下來,一個溫柔卻牽強的笑容。

    風淡淡地吹,沒有束住的發絲輕輕地飄揚。

    他仍然是笑著,笑容更加溫暖,也更加的勉強。

    絮團一般的花搖搖地被吹開,彌散在空中,似一個輕輕淺淺迷迷蒙蒙的夢。

    他隔著白絮的笑,飛揚的發絲,眼角眉梢淡淡的清冷,在我的意識裏被劃成了很慢很慢的鏡頭。

    一幀一幀遲緩地播放。

    我很想伸出手去撫平他的眉頭。

    我很想輕輕地擁住他在冰天雪地的寒風裏。

    然後我睜開了眼睛。

    我果斷地鑒定為這是一個春夢。

    我躺在床上遲遲不願起來,大腦意識渙散地神遊著,完完全全淪陷在開始夢到的那個仙男迷人的微笑裏了。

    沒想到我蘇錦涼也有做春夢的時候,這都夢第2次了,再這樣下去都要成夢中情人了。

    果然古人的思想很淫蕩,把我都給感染得靡爛了。

    不過多夢夢也好啊,平時沒人養眼,做夢的時候怡情養性也不錯啊。

    我胡亂地想著,坐起身,把被子再卷緊了些,撐開窗子,趴在冰冷的窗欞上把頭探了出去。

    “哎。”我又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據手機顯示,現在是12月24日12:27分。

    來古代5個多月了,現在是真有些冷了呢。

    我眯著眼,涼涼的風還是無孔不入地竄了進來,窗戶外邊的綠色在眼裏揉成了模糊一片,我索性把眼睛閉上了,那張美輪美奐的容顏又飄了出來。

    揀盡寒枝不肯棲,我想起了這句話。

    我甜蜜蜜地就把嘴角給勾起來了,真是帥啊。

    我樂淘淘地想著,正準備一頭紮進對仙男的幻想裏,突地聽見門外有一陣細碎的聲音。

    心念一緊,抓起棉絮內側的峨眉刺,一個翻身,從窗口輕輕躍地。

    好歹當了5個月的殺手,我已經很警覺了。

    我隱在窗戶後邊,向屋內望去。

    一雙纏滿綁帶的腿在門邊高腳茶幾旁停了下來。

    “啊。”

    我騰地起身,快步推開門就進去了。

    “重砂!你媽媽的怎麼就回來了啊。”

    “姓劉的府上鬆得很,殺個人就一會的事,你,怎麼這樣就出來了?”重砂愣愣地指著隻穿著一件單薄睡衣的我。

    “還不是你,以前嗓門不是大得很麼?人還沒來就叫開了,今天怎麼這麼安靜,我還當是有人來暗算我了。”我哆哆嗦嗦地又跑回床上,裹緊了被子,“冷死我了。”

    重砂跟進房,靠在門邊,拈起吊蘭一隻腳在手指上繞來繞去:“你現在怎麼防誰都和防賊似的,一點聲響也大驚小怪的。”

    “我不是以為你們都不在的麼,誰會來打量我?”我打了個哈欠,“再說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感覺到了就自動提防的。”這話我可真沒唬人,寰照前陣子和我過招時,招招還未出手我在心裏就已經隱隱有了感覺,雖然我仍然是打不過他,可是也料得先機,招架得遊刃有餘。寰照笑笑說我腦後還長了一隻眼睛,頭上還多了一隻耳朵,身體裏也不知道多了多少的觸角,非一般靈敏。

    “不錯嘛,絕影殺練得怎麼樣了。”重砂把花撚了下來,放在掌中左右手拋來拋去。

    “第7層了。”我昂著頭得意地說。

    “行嘛,小丫頭長進啦!”重砂也一下跨過來,坐上了床就直搖我的肩。

    “是吧,你家寰照也誇我呢!對了!”我從被子中伸出一隻手,探進棉絮裏抽出一封信遞給她,“你家大人給你的。”

    重砂夾過來,飛快地打開。

    我蜷在被子裏像個不倒翁一樣地左右晃著,偷偷觀察重砂的表情,小倆口一個月沒見麵,重砂的表情居然連一點牽掛都沒有,挺沉得住氣的嘛。

    “他們還有多少日子回來?”重砂把信疊好,收了進去。

    “去了半月了,快了吧,你想他了啊?”我壞壞地笑。

    “誰有那閑工夫?”重砂眉毛一挑,“今兒下午有事沒有,跟我走一趟。”

    我一抱拳,裹著的被子就掉了下來:“任女俠差遣。”

    建鄴的集市每到月初總是熱鬧非凡,街邊撐起油布傘,底下錦衣繡裙的姑娘腰肢一扭,手上拿著精巧的飾品就叫賣開了,路兩旁買賣的人總是絡繹不絕,建鄴的路因此看上去總是有些窄。我雖然戴不來古代那些繁雜的首飾,但是以前還是很喜歡和夏之去學校邊上的精品店看些發卡皮筋什麼的,哎,也不知道夏之現在怎麼樣。

    關於夏之神秘的話我想了許久,一直都沒有什麼結果,我也無法在心裏將它當做是一個巧合,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在古代過的也還挺好,就是想到沉然和夏之鼻子還是酸酸的。我把耳機帶緊了些,Morrissey粗糙的聲音給麵前鶯歌笑語的少女們來了次美妙的配音,我繼續目不斜視跟著重砂往前走。

    重砂這個野女人,不是話很多像個話癆就是好長一陣都不做聲,這次又是默不作聲地在前麵走。我認真地打量重砂,重砂的眼睛很大,如果在興奮的時候裏邊放出來的光簡直堪比X射線能弄死人,而今天卻斂了所有的光芒。如果這是我第一次見她,說不定我還真以為她是個冷麵殺手。

    冷麵殺手沒有任何要和我熱烈攀談的意思,我掏出手機換了一首歌,繼續跟著她走。手機來古代以後對我來說就隻有兩個作用:一個聽歌,一個照相。

    照相功能是被陸翌凡給發揚光大的,陸翌凡此生有兩個愛好,一是抽煙,這是認識我以後才被挖掘的,另一個伴隨了他17年的就是看美女。在陸翌凡的眼中,但凡是個稍微入眼的女的,都能被他歸為美女。每次他出完任務回來,總是會一臉神往地和我說他今天又瞧見了多少多少模樣標致的姑娘,我如果不信,他就會拿出紙筆有模有樣地把姑娘給畫下來。每每重砂都癟著嘴說醜死了,好不容易陸翌凡畫出一個稍稍動人些的,重砂就會說是陸翌凡杜撰出來的,實在是因為大家都不能苟同陸大俠的審美。

    於是我為了平息喋喋不休的陸翌凡,慷慨地把手機給拿了出來。我記得當時是晚上,房子裏隻有一盞昏暗的油燈,我蹲在地上摸了半天將手機從包裏摸了出來,房子裏頓時亮起一道白光。他們幾個都傻了眼睛,重砂把手機拿過來,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機的光打在她的臉上,白呲呲像鬼,“這是什麼?怎的比我從前在菫城王富商家偷的那顆夜明珠還要亮?”

    後來,陸翌凡開始拿起我的手機當上了街拍一族,一看到姑娘就要拿出來拍,還好我以前因為忙完打工就要唱歌,連充電的時間都沒有才買的太陽能充電器,我那時候還和沉然抱怨說這個用的我好不順暢,現在想想也算是因禍得福呀。

    有一次陸同學和我去揚州,剛巧碰上皇帝在選秀女,漂亮的姑娘真多啊,還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連我都看花了眼。陸翌凡臉上的桃花頓時就開了,我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呢,陸翌凡已經一把衝到隊伍的最前頭去了。我見他在前邊眉飛色舞地和拿著毛筆的畫師說了幾句話,然後一把把手機掏了出來,畫師的嘴巴就再也沒有合上過,他們後頭站的幾個侍衛也都圍了上來,好奇地探出了頭,然後畫師被一把推開了,陸翌凡坐了上去。

    陸大俠坐在椅子上得意洋洋地笑著招呼著後邊成排成排的美少女,一個一個地給她們照相,見我走了過來,又一把把我按上了椅子,然後自己去和姑娘們合影了,我看著鏡頭裏笑得無法無天的陸翌凡和滿臉紅霞的少女,無奈地“卡嚓”又“卡嚓”。

    武鬆打虎照,魯智深倒拔垂楊柳,蠟筆小新大戰假麵超人。陸翌凡什麼樣的狗血造型都擺了出來,真是可憐了身邊那些個花枝招展的少女。

    我琢磨著陸翌凡那天把一生的桃花都給采完了,日後他對美女的要求突然高了起來,也會正兒八經地和我說那個姑娘不錯,隻是鼻孔大了點。

    後來我的手機沒能滿足得了陸翌凡的獸欲,在關鍵時刻沒電了,陸翌凡道貌岸然地和那幾個侍衛還有已經被炒了魷魚的畫師說要去把這幾張畫像弄出來,然後就拉著我沒有了蹤影,那個可憐的畫師估計後來補畫像要補到死,哎,要是倉促之間沒畫出哪位姑娘的神韻而致她深鎖後宮也怪可憐的。

    而陸大俠如意地將皇上的後宮佳麗盡數收於掌中,也算是得意事一樁。

    由於陸翌凡時不時要拿他的美人們出來秀一秀風采,漸漸地我手機不也僅僅隻滿足於陸翌凡自己中飽私囊,更是成為了我們整個組織的鎮門之寶,以前接任務時隻憑一張肖像無法辨認目標,經常幹一殺好幾個的賠本生意。據說最誇張的一次是東廂的玄夜提了五個人頭回來複命,他把腳往椅子上一踏,劍一放,頭丟了出去,直直地滾向前,玄夜喝了口茶,把杯子“砰”地往桌上一擺,氣憤地粗聲道:“這些人裏可有殺對的?”

    可自從我的手機現於江湖之後,就再沒有過殺錯人的事情發生,倒是重砂對任務變得格外熱情起來,每每看到模樣俊俏的小哥就會主動請命,因此寰照曾經暗示過我還是將手機雪藏了的好。

    哦,為了映襯我如此英明神武的手機,我給他改頭換麵叫大哥大。

    

    “到了。”

    我抬起頭,一大片蔥鬱的竹林,比我們屋外頭那一片開得還要好,再前邊點有一座清雅別致的小築。

    我摘下耳機:“這次任務怎麼出來這麼偏僻的地方?”

    “幾時說是任務?”重砂轉過身,愣愣地看著我,複又不屑道:“你啊,豈能把大好光陰全給了那園子?總還有些閑暇時間能自己打發不是?”

    我哼哼兩聲全當是應了,一聽到不是任務我整個人都閑了下來,百無聊賴地邊走邊打量,一個小竹樓卻別出心裁得做成了吊腳樓的樣子,真是詩情畫意。

    走上台階,重砂別過頭,玩笑的神色又全回來了,“如果真是任務,又怎麼會帶你來啊?”我揚手做了一個找打的手勢,重砂已經笑著推門進去了。

    陽光透過半撐的窗子灑進來,屋內一片淡綠柔和地泛起微光。

    一方矮桌前,一男子聞聲轉過頭來,麵容清俊,眉宇幹淨,竟像是不沾一分塵氣似的,風骨仙姿。

    他看到推門而入的重砂,隻是微微一怔,就把書放下,轉身掀了簾子進去了。

    呀,金屋藏嬌!我心裏頓時就冒出來了這個想法,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住著一個模樣標致的單身男人。我賊賊地笑了,然後又迅速地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實在是火爆狂放的重砂和這個斯斯文文的男子太不和諧了。

    我果斷的決定不做聲當一個透明人來好好觀察一下,好給寰照通風報信。

    重砂隨意地坐在桌前,拿起一個木雕隨意地擺弄,表情上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一會兒,屋內那人一掀簾子又出來了,端了一套看起來無比專業的茶具,一拂衣袖坐下,不急不慢地擺杯具,放茶葉。重砂則看著那個木雕,兩人一直無話。

    真詭異啊,進來以後兩個人都還沒說過話呢,這是傳說中的默契麼?

    我被他們的默契弄得很尷尬,百無聊賴地四處打量,屋壁旁都擺著書架,架子上放滿了書,下層還有些竹簡,我一本一本地看過去,《飲水詞》?呀!這不是容若的麼?

    “弱水,這是幾時雕的?”重砂把木雕端起了些,拿遠了看著說道。

    “弱水?”我好奇地看了看他,他伸手舀起一勺清水,徐徐倒入茶壺。“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這真是一句好話。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把茶壺蓋上了。

    我手還停在書脊上,想到這些個世外高人的脾氣多少有些孤僻,隨便動他東西說不定要遭責怪,我偏偏頭:“我能看看麼?”

    水汩汩墜入杯底的聲音很是好聽,他抬起頭淡淡地笑笑:“姑娘自便。”

    我把書抽出來,走去桌邊坐下,打開書,一股墨水的清香,有一種久違熟悉的感覺。

    想我從前是很喜歡看書的,如果沒事可以在書店坐一整個下午,看小說或是看詩詞,整個人都看得神經恍惚,什麼聲音也聽不見,等到看完還書的時候才發現外邊的天都已經黑了。來到這個時空,我想我好歹也是個滿腹經綸的人,在古代這麼久耳濡目染得我也忍不住要吟詩作賦一把,每次我一念叨,重砂和陸翌凡那兩個沒文化的就會叫我打住,說我念的是什麼鬼東西,我好不容易才文藝起來的一把就被他們扼殺了,於是又和他們投入了無止境的瘋癲中。

    我想著微微有些惆悵,真是好久沒有看過書了。

    “喲,今天你還真賞臉,這麼隆重地給我斟茶?”重砂終於把那個可憐的木雕放了下來。

    “待客之道。”弱水端起一杯茶給我,另一杯給重砂。

    重砂接過來,一口下去,杯子就空了:“以前可沒見你這麼待過客的。”重砂伸了個懶腰,“你這麼折騰弄倒給她喝,她也嚐不出有什麼不同的。”

    “世人豈非皆與你相同?”弱水笑笑,又好脾氣地替重砂把杯子重新斟滿了。

    “她說得對,我真不會品茶,喝著都覺得是水。”我苦笑著小抿一口,“不過這茶清涼香醇,像雨露一樣,是好茶吧?”

    弱水也不接我的話,他拿了一個小錦囊遞給重砂。

    “都在裏麵了?”重砂看也沒看就收了起來。

    “恩。”

    這兩個人真是長期把我當空氣啊,我憤懣地低下頭繼續看書,決心再不開口。

    我粗粗翻了翻,並沒有見著哪篇是容若的,原來隻是叫同一個名字而已啊,便又把書擺正,認真地看了起來。

    同是飲水詞,不知哪本更好?

    指尖在頁腳處停頓,輕輕拈起,再翻開。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橋傷別。

    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我的心思就像回到了4年前的那個午後,天氣陰陰的,很潮濕,我怕要下雨就一路小跑地進了圖書館,轉到角落裏看見了那本書,便就此坐了一個下午,坐了四年。

    而這本飲水詞,寫得沒有容若那樣句句悲切,為之落淚。它是清醒的,他不像容若那樣沉溺在那些無法追溯的往事中,夜夜懷緬。他寫得冷靜,殘酷,像是清楚的知曉這是一杯冰寒之至的水,卻仍甘心將它一飲而盡一般。從未觸筆寫悲傷之事,我卻已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徹心涼意。

    我把書放下,一個人,把什麼都看得那樣透,那樣清楚,為什麼仍然甘心沉溺呢?為什麼明明知道那是一條孤滅無人的前路,卻仍執意前行呢?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不舍地撫了撫書藏藍的封底。一書閱盡,我這才發現陽光已經從桌子爬上了書架,呀,這是過了多久了?

    我轉身看看,並不見了重砂的影子,也沒見著那個叫弱水的。

    我一定是看書看得太過入神了。

    “重砂?”我喊了兩聲,並沒有人應我,我有些緊張,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門“吱悠”地開了,明晃晃的陽光不期而遇了我,一片金色瀲灩在竹葉上。

    我走下樓梯,四周一片青翠的綠色,弱水一身淡青衣衫微躬著背在打理花草。

    說是花草,也就單單一株而已,他那一襲青衫卻也籠在金色裏泛起了溫柔的光暈。

    這樣安靜的景色,我的心也慢慢靜了下來,我泛起笑容,緩步向弱水走去。

    弱水麵色很平和,像是風怎麼也吹不起來的一池春水。不對,春水太暖了,最多也就是一湖秋水吧。

    望穿秋水,我想著就笑出了聲。

    弱水轉過身,見著我禮貌地笑了笑:“方才她有事先走了,你看書入神,叫你未有答應。”

    我當場就楞了:“那,怎麼辦,一會我自己回去麼?”重砂這個放鴿子女王,難道不記得我是個路癡麼!

    “隻是有些許事情要辦,待辦完後就回來。”弱水拂了拂纖柔的花枝。

    我吃了一顆定心丸,便將懸著的心給放了下來。“不好意思呀,是我看的太過入神了。”想起那本書,我又有些說不清的念想,不禁感慨道,“那人寫得真好,字字句句決絕得半分餘地都不留,你還在想是否真的要用這樣狠的一個詞,一句話,但卻真的是這樣呢。”

    我怔怔地想著:“明明是那樣讓人心碎的事情,他卻說得那麼隨意,又不留痕跡,像隻是一個午覺被人鬧醒,一轉身就能繼續睡一樣。”

    弱水淡淡地笑笑,“卡嚓”剪掉一截敗枝:“姑娘此言,像是大有真意。”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我心裏泛起一陣渺茫的難過,“他當真是自知,可他究竟是有多少刻骨銘心的傷心事呢?想來,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我靜靜地說。

    弱水轉過頭,凝神看著我。

    我眼前漫起圖書館那本《飲水詞》素白的封麵,擺在樓梯下邊左麵那排架子的最上層,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看得一陣唏噓感慨。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我輕輕歎口氣,意識彌散在那個潮濕的午後,不禁念起這首我當時看了又看,感慨再三的《夢江南》,悵然地笑了一下。

    我回過神,才發現弱水一直迷失焦距的眼神這一次終於定定地看住了我。

    他沉默了一陣,突然又淡淡地對我笑了,這一次卻像春水一樣溫暖。

    “《飲水》是弱水舊友所作,他日再見,定將姑娘此番話轉贈於他。”

    他轉頭看向蔭翳的竹林,“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他的笑容突然斂了一分,似是有些淡淡的涼意,“如此看來,也並不是隻有自知了。”

    後來,我和弱水在那盆茶花前說了許久的話,那時候那盆茶花還年幼,沒有開出後來那樣灼灼的白膚勝雪的花朵。

    弱水的話不多,隻是一直安靜地聽我講,偶爾會說幾句讓我感慨良多的話,有時候就隻是專注地看著我。

    我來古代後也從來沒有認真地說過這麼多知心話,和陸翌凡他們也隻是天天謾天謾地亂談,並沒有敞開心扉地說過心底的事。而弱水他像是什麼都懂,卻從來不點破,隻是隨意地就說中了我一直模糊卻從未確定的東西。

    一個下午就這樣很快地過去了,後來重砂回來看到我們聊得這樣歡暢還很是震驚,她指著弱水愣愣的不可置信:“你竟然也能和一個陌生人說這麼多話啊?”

    弱水什麼也沒說,隻是在走的時候叫住了我。

    “錦涼。”弱水逆著那已經不再強盛的日光,和那卷茶花站在一起,柔和地笑,“日後必常備清水一瓢,靜候佳音。”

    我也偏頭笑了,示意他我懂。

    重砂拉了我的手,大喊一聲:“弱水你真小氣,就一瓢水!我們走啦!”

    回去的時候,黃昏已經落了下來,醇美的夕陽醞釀了整條街道,我還一直在想著這個安靜美好的下午,那個清涼若水的少年。

    “重砂,你是怎麼認識他的啊?”我心裏很好奇,弱水那樣子不像是喜歡和人打交道的,成天住在那林子裏,重砂那成天隻知道玩樂的又怎麼會和他交好呢?

    重砂略一揚眉,嘴唇張合,稍作遲疑,終於說道:“昌平三年,我在戰亂中逃難,是他救了我。”

    重砂的表情在夕陽下有些模糊,甚至有些我不相信她會有的悲傷的神色。

    “我和他不過萍水相逢,他也就是個五歲的孩子,卻讓我帶著我娘的屍首上了車,一路行到了京口,那裏沒有戰火,我才終於肯把娘放下來。”

    重砂的臉像是蒙上了一層迷蒙的霧氣,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是他陪我在那棵柳樹下葬了我娘,旁邊就有流水,等不打仗了,也能帶娘回家鄉。”

    我沉默地看著重砂,什麼也沒有說。

    “後來,他和同行的師傅上山了,我一路漂泊來了建鄴,不想後來在他下山時又遇見了。我認得他,因為隻有他有那樣澄澈若水的眼睛。”重砂撇過頭看我,淡淡地笑了。

    “上回你說的那流星鏢要改的點子,也是給他提了,他改的。”重砂又浮起了會心的笑容,“他當真是個有能耐的人,什麼都懂,隻要你和他說,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我怔了一怔,想剛剛學使暗器的時候,我因為拿捏不準使它的力度,就怪是那鏢不好,沒事的時候就琢磨起它來,這個流星鏢四角平滑,我若是力小的話就經常不能命中目標,我想起那時候在電視上見的暗器都是棱角尖銳,而且在邊角還有許多的棱刺,我把這想法和重砂說了,不過幾天,她就拿回了一整套的流星鏢,形狀各異。

    有四角的,有八角的,有十二棱的。迎風一麵鑄滿倒刺,遇血封喉,手持一麵卻有微小凹槽,能持拿得更穩。用玄鐵重新淬過,攻勢更加淩厲。

    日後這套流星鏢被我們沉香苑的人使得出神入化,在江湖上絕冠暗器之首,眾人都誇我心思巧妙,我卻在心裏暗暗地感歎做它之人的精妙,想的精細,遠非我所能及,沒想到竟然就是他啊。

    天已經幾乎黑了下來,重砂和我走在沉香苑軟軟的草上。

    “弱水平素都不近生人,今日對你的態度已算很好,還說得那麼投緣。”重砂舒心地笑了,“你這個瘋丫頭還真有點本事啊,連弱水都這般待你非常。”

    我見重砂又了無心事的樣子,也拉著她的手說:“我也覺得和他說話特別投緣,今後我能常去麼?”

    “你還想常去?怎麼?想搶我的藍顏知己啊?”重砂趾高氣昂地看著我,邁進了西廂滿院的清香中。

    我跟著踏進去,剛想爭辯,一抬頭,我當下就楞了。

    雖然天已經黑了,我還是仍然能夠看清前邊的草坪,梨花樹下,有一個男的,身形挺拔,輕輕地倚在樹旁,修長的身子和著梨樹被裁出一個漂亮的剪影,他戴著墨鏡,黑得像隻蒼蠅,身穿一套現代黑色緊身的衣服,肩上背著一個黑色的漆皮書包,正一臉冷酷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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