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琉璃馬(一)

章節字數:4724  更新時間:10-07-21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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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州,紫荊湖畔。

    說到林州就不得不提一句“煙花三月”,再加一句“梨花似雪”,街上店鋪林立,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叫賣聲此起彼伏,絲竹聲隱約可現,伴著那似遠似近的花香和女子頭上叮當作響的五色琉璃,林州倉都的繁華蔥蘢可見一斑。

    花香,酒香,當然,也少不了美人的胭脂香。

    “咦!這位哥哥好生俊俏,怎麼不進來坐坐呀!”眠月樓前,一個打扮得豔而不俗的紅衣少女全然不顧少年額角突起的青筋,不依不饒地拉扯著少年的衣角,貼在少年羞紅的耳邊輕聲軟語,“哥哥難道有所嫌棄?我們這兒的姑娘可是各個才貌雙全,放眼整個林州都是數一數二的,性情嘛更是好得沒話說!嗬嗬,哥哥不說話,莫不是看上蘭兒我了?”女子眸光流轉,嬌語軟糯,笑容卻純淨得如初生的嬰孩。

    鍾瑞看著眼前的少女,有一瞬間的噤聲,那一刻他仿佛從那純淨的麵容中找到一個人的影子。片刻間才回過神來的男子,燒紅著臉,硬是不敢再看向那個少女,可少女如花般芬芳清雅的體香卻分毫不差地盈滿胸腔,訴說著漫山遍野的風情。恍然間,鍾瑞甚至以為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蔓草間一位笑語盈盈的麗人。

    然而女子的嗔怒突兀地響起:

    “哼,你這麼木楞楞的,我才不要呢!”說著使力一推。鍾瑞正值想方設法掙脫之際,忽然對方反推自己,一不留神便直直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呆子!”女子拍著小手,笑得憨厚可愛,“姑娘們,若給我把這位小爺伺候好,可重重有賞!”

    語閉,隻見樓中瞬間湧出許多女子,雖也是月貌花容,可相比說話的少女則多了幾分脂粉氣,打扮得更加花枝招展。

    眼看有幾個姑娘往自己身上粘,鍾瑞忙調轉內息,隻求躲開周身的女子,誰料情急中力度拿捏不準,幾個女子踉蹌著後退,一齊摔倒在地上,發出連綿不絕的爹爹呻吟,聽得鍾瑞臉色一陣白一陣紅。那名叫蘭兒的姑娘卻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幕好戲,笑得越發酣暢淋漓。

    “唉,那麼可愛的姑娘你也忍心下手?這真是為師的錯啊,沒有教你要憐香惜玉!”

    鍾瑞聞聲抬頭,欲張開還擊的口卻堪堪懸在半空中,整個人驀地僵在那裏,死死盯著地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

    “小瑞子,這可是你的不對了,這才分別了幾年,你便忘了我這個師傅啦!”

    “老…酒鬼?”男子顫抖著雙唇。

    “咳咳,不用這麼叫吧,好歹給老人家留些薄麵!”

    “醉…老頭!”幹澀的眼中突然有了濕意。

    “好你這小瑞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老者佯怒。

    “噗,哈哈…哈哈……”蘭兒拍手大笑,“老爺爺,你的徒兒可不認識你了,他有軟香玉在懷,自是不會要你這個老酒鬼啦!”

    “你這個女娃娃有點意思,莫不是看上我家這傻小子啦!就算看上了,有我這個師傅在誰也不能欺負他呀!”老者捋著花白的胡子,笑眯眯地望著女子,眼中卻不乏有警告的意味。

    “我?”女子仿若沒看見般莞爾一笑,嗔道,“我才不要這傻小子呢!老爺爺,還給你吧!”說罷,拍拍衣袖轉身進了酒樓對麵的眠月樓。

    “小瑞子,”老者拍拍呆愣在一旁的男子,笑道,“還看哪,人都走得沒影了!”

    “誰看啦!”方才漸消的紅暈,這時又開始泛濫起來,“師傅…真…真的是你?可你怎麼……”男子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之人。

    “哎,掃興的話先別說,咱們師徒倆難得再聚,走走走,陪師傅喝一杯去!”老者才不理鍾瑞的叫囂,寶劍往身上一扛,搖搖晃晃就進了酒樓。

    “師…師傅…你…你等等啊!”少年著急地追去。

    “哈哈……”老者回頭看著自己這個正直得有些木訥的徒弟,笑意更勝。回頭的一瞬間,繞是對麵那抹紅衣閃得再快,還是被老者犀利的目光穩穩地捕捉到了。老者酣然大笑:“小然兒,沒想到咱們又見麵了啊!哈哈…哈哈……”

    “小姐切不可再像剛才那般了,若讓公子看見,小姐可又要被禁足了!小…小姐?”未見回應,侍女子霜怯怯地喚道。窗邊那一抹亮紅,絢爛著,張揚著,一如小姐淩厲的作風,有著不輸於男兒的豪氣。也為此公子才從不局限小姐的自由,任這個妹妹在外闖蕩。雖然她伺候小姐的時間不長,了解不深,卻從很早以前就仰慕這個傳奇般的女子了。可不知為何,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小姐的背影…有些單薄……

    “跟哥哥說,這幾天我不就回去了!”女子轉過身,笑意盎然,不就是方才自稱蘭兒的女子?

    “是!”子霜垂首領命,緩緩退出房間。

    剛才,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吧?子霜溫柔一笑,將門輕輕合上。

    不知過了多久,紅衣的少女才緩緩踱步置屋中。

    “十年了啊!也怪不得瑞哥哥你記不得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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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師傅…真的是你!”酒樓內,處於歇業中的鍾瑞坐在老者對麵,呆呆凝視。一身灰布麻衣,從不離身的破酒壺,特別是發髻三枚流年棘更是師傅隨身之物,那麼眼前這個人確實是師傅無疑。可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半晌,少年的眼眸終於恢複清澈。

    “哼,真麼長時間才回過神來,心思浮躁,輕易便將自己暴露在敵人麵前。小瑞子,你好好想想,如果今日是別人裝成老夫站在你麵前,照你剛才所做,可還有活路?人心惟危啊!”老者目光犀利,“虧你還能在江湖闖蕩這多年!”

    鍾瑞神情頓時一振,恭敬答道:“師傅教訓的是,是鍾瑞大意了。”

    “唉,我說小瑞子,你最近練功偷懶了吧,身手可變差了!我怎麼看你這臉倒是圓了不少啊。”說著便動手往鍾瑞臉上摸去。

    “師傅!你別鬧了!”少年慌忙地躲開,努力嚴肅著臉,可臉上的一抹可疑的紅暈卻使這份嚴肅威力了了,“師傅你到底活著還是死了?”

    “去!”老者揚手一揮,“這是人說的話嗎?小娃娃一見麵就咒為師死呀!唉,就說老來徒都是吃裏爬外的東西!”

    “不不,徒兒不是那個意思!哎呀師傅,你把我搞糊塗了,你不是在五年前就……”

    “死了?哈哈……”老者大笑,一臉狡黠,“天下死了鍾齊雲,又不是死了老夫。有人看戲,自要有人演戲,老夫不過是來個順水推舟罷了!”

    “竟然…是這樣……”鍾瑞低下頭把玩起手中的杯盞,眉宇緊皺,“師傅難道真的不信任徒兒?為何不將此事對徒兒說清楚?”

    “瑞兒,”老者舉頭豪飲,“老夫向來酒後吐真言,那時你還太小了,不足以擔負大任!”

    “所以師傅就將宮主之位傳給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年?”鍾瑞有些憤然。

    “哦,聽你這口氣,似是對傅楓這小子有諸多抱怨啊!”

    “何止‘諸多’簡直是‘擢發難數’!徒兒曾派出數十人馬探聽此人的過往,結果卻是:那些人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師傅,傅楓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曆?”

    “不過是師傅故交之子罷了!小瑞兒你就不要操心啦!況且他現在也應該離開林州了!”

    “師傅,他曾說隻答應師傅做五年宮主,如此說來五年前師傅的炸死不過是…將計就計?”

    “不錯,傅楓的確知道這件事,當年,為師曾卜測將有大劫發生,沒想到事發如此倉促,為師誤中小人之計,身中劇毒,當時能暫代為師之位的唯有傅楓一人,所以師傅與他定下五年之期,借炸死之計,休養生息。”

    “這麼說…師傅知道想要害你的人是誰了?”

    “天道輪回,善惡終有報,況且如今老夫安在,豈容鼠輩做了霸王?小瑞子事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小心少白頭嘍!”老者哈哈一笑,拔出壺蓋,舉頭豪飲。

    雖然心中的疑惑越發脹大,但既然師傅不願多說,鍾瑞便不再多問,可沒人限製他不可自己深究啊。

    隻是,再一次聽到師傅低沉沙啞的嗓音,自己心中竟說不出是喜還是悲。師傅生性瀟灑不羈,不拘於禮,為人風趣幽默,幾乎從不動怒於神色。可今日,師傅的眼神中泛著冷光,太過凜冽,也太過疏離。師傅,唯有娘親逝世的那天,才像這般狠決……想到這裏,男子神色一黯,欣喜與彷徨間,目光頹然失了焦距。

    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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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你瘋的!”婦俯下身,用絹布細細地擦拭著男孩臉上密密的汗漬,“嗬嗬,髒的像個小猴子!”

    母親溫暖濕潤的呼吸打在男孩因奔跑而漲紅的臉頰上,香香的,癢癢的,幸福油然而生。屋子裏的光線暗的出奇,但那昏暗的燭光卻在母親臉上暈出柔和的光暈,美得,恍如仙子。男孩憨笑著看著婦人。

    “看我做什麼?”婦人笑道。

    “看娘美得像仙子!”小孩子答得老實。

    “這麼小就知道誇人啦!”婦人笑得狡黠,“瑞兒,這句話你可要好好收著,將來說給你心儀的女子聽!”

    “心儀的女子?”

    “對!女孩子啊,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如若有一天,瑞兒遇見了心儀的女子,就好好好把握住,切不可錯過了!”婦人緩緩地說,“錯過了,就是一生一世。有些人,有些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什麼身份,地位,口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顆心,懂嗎?”

    “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嗬嗬,瑞兒長大就會明白了!”婦人掛掛男孩的鼻梁,笑著說。

    “那娘呢?娘遇見心儀的人了麼?”男孩好奇地問。

    “娘啊…也許是吧……”婦人輕輕描畫著男孩的容顏,笑得分外幸福。

    十五年前,寒霄宮後山。

    “瑞兒,這位是娘的師兄,今後就是你的…師…師父了。”婦人微微一頓,語重心長地說,“瑞兒,娘的武功靈巧有餘,狠度不足,而你師傅的武功正好和娘有互補之勢,今後你可要跟師傅悉心學習。”

    “是,瑞兒謹記娘的教誨,潛心習武!”

    “師妹,我可還未答應收瑞兒為徒呢!”老者笑著打量起眼前的男孩,問道,“小娃娃,你為何要學武。打架鬥毆?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然後混個宮主當當?還是你想投身朝廷,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回師傅,這些都不是瑞兒所求!”少年回答得毫不猶豫。

    “哦?”老者饒有興趣地看著少年,“那你是為了什麼學武?”

    “為了保護所愛的人!”少年堅定說著,字字鏗鏘。

    老者默不作聲地盯著少年,半晌,忽而“哈哈”大笑起來。“小娃娃就是小娃娃!”老者不屑地斥道,“你以為保護所愛之人就是動動嘴皮子這麼容易?嗯?”

    老者話音未落,便傳來少年朗潤如玉的聲音。

    “師傅在上,受瑞兒一拜!”說罷,少年恭敬地跪下三拜。

    “哼,我什麼時候承認你是我的徒弟啦!”

    “不管師傅承不承認,在瑞兒心裏,您都是我的師傅!”

    “哈哈…哈哈……秋兒…看看你教的好兒子,武功不知學了多少,卻把你的性子學了個十成十!”老者埋怨地說著,眼中濃濃的滿意卻出賣了這故作的語氣。

    “師兄,別裝啦!你不是早就覬覦我家瑞兒了麼!”婦人調笑道。

    “哼,誰覬覦啦,瑞兒可不隻是你的,他還是我的呢!”

    “那,師兄,你可是承認了這個徒弟了!”

    “我…我…什麼時候?”

    “娘,師傅,瑞兒定不負所望!所以……”少年看著兩位年過半百的老人,故作老陳地搖搖頭,道,“二位也別再像孩子般鬥嘴啦!”

    “你…臭小子!”

    “哈哈…哈哈……”

    夕陽下,三人的歡笑聲,仿佛定格成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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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沉默的男子突然笑出聲來。

    “小瑞子,一個人傻笑什麼呢!”

    “咳咳,回…回…師傅,瑞兒隻是忽然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鍾瑞顯然還是意猶未盡,說話時,眼中多了些神采,連嘴角也掛上了些許微笑。也許是知道師父沒死太高興了!

    “嗯,是得笑笑,你小時候可真夠笨的,十多歲了還尿床!”

    “咳咳,咳咳,師傅你也不用這麼損我吧!”鍾瑞苦笑著。

    此時,一陣醇香撲鼻而來,頃刻間盈滿身心,鍾瑞心中了然,不禁欣然問道,“師傅這寶葫蘆裏又裝了什麼好酒,這般甘洌清香!師傅可不能隻顧自個兒享樂,須知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樂,這句話可是師傅千叮萬囑過的,瑞兒可是爛熟於心了,師傅為人師表總不能不起些表率吧!”

    “你啊,武功沒多大長進,廢話倒是日進千裏!說來說去還不是覬覦為師的陳年佳釀!”老者捋著花白的胡子,“也不知你是真的蠢鈍如牛呢,還是大智若愚?”

    “嗬嗬,師傅說什麼就是什麼唄!”鍾瑞酣然一笑,望著杯中那清冽佳釀的問道“師傅這到底是什麼酒啊,饞得徒弟我肚子裏的饞蟲都鬧騰許久啦!”

    “哈哈,這酒名為‘蝶夢’”老者笑曰,“‘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蝶夢,蝶夢,醉的都是自醉之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師傅,喝了這麼多,你為何千杯不醉呢?”

    “為師有說現在是醒著的麼?”老者舉頭暢飲,醉眼迷離。

    迷離,迷離。

    若能一醉永年,

    還管什麼,

    滄海老桑田。

    怕隻怕,事與願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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