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雲都的夏天(11)

章節字數:3987  更新時間:10-05-12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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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歲那年我去湘西,聽聞一個古老的傳說。

    大山深處的寨子裏有一名叫青雪的少女,明眸皓齒,身姿窈窕,一頭青絲如潑了墨,黑壓壓直到腳踝。每晚都有少年郎在她的竹樓下唱情歌,可是多動聽的歌聲都打動不了青雪,兩扇窗始終緊閉。

    隻有竹樓角上的兩串風鈴隨著風聲應和著少年的綿綿情意。

    後來寨子附近駐紮了一支朝廷的軍隊,偶爾有士兵來寨子交換物品,都是拿少留多,倒像清高的讀書人多一些。寨子裏活絡的年輕人隔三差五去軍營附近轉悠,慢慢地知道這支軍隊叫定邊軍,領兵的是一個叫席慕遠的年輕將軍。

    軍中還有一名術士,四十多歲,將軍尊稱他萬俟先生。

    寨主六十大壽,下了請柬給席將軍。當晚,席將軍攜萬俟先生赴宴。一進寨子,萬俟先生的臉色就變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紙人,隨手一抖,那紙人就慢慢變大,眉眼都一點點顯現出來,化成一個後生的模樣。

    萬俟先生雙指疾如風,指天畫地,厲聲:“尋!”

    紙人僵硬地轉動脖子,朝著西北方向飄去。寨子裏的人都驚呆了,有個老人直接暈了過去。一直旁觀的席將軍突然抬手攔住萬俟先生:“算了先生,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活法和緣數,你我今夜隻是來為老寨主祝壽,何必多管閑事。”

    萬俟先生望一眼將軍,垂下手來,道:“將軍說的是。”飄出十幾米的紙人“嘭”地一聲著起火,兩三息就化作一團灰燼。

    當夜,席將軍和萬俟先生早早告辭,寨子裏的幾位長老摒去眾人,悄悄順著那紙人的方向尋過去,結果看到的是青雪的竹樓。

    一股不安的情緒慢慢在寨子裏彌漫,竹樓下唱情歌的少年都不再來了,隻有那兩串風鈴不分晝夜叮叮當當地響著。直到寨子裏身體最壯的少年岩石暴斃。

    當寨主帶著幾位長老跪行到軍營的時候,寨子裏已經死了十個人,都是年輕力壯的後輩,死因蹊蹺。席將軍和萬俟先生又一次來到寨子。將軍的麵色不太好,隻淡淡對萬俟先生說了一句:“先生似乎有一門釘魂的技藝。”

    萬俟先生聞言,整個身子都是一抖,他躲閃著將軍的目光:“將軍說的是。”

    他們到了青雪的樓下,萬俟先生打眼一掃,指著兩串風鈴斷定:“這是招魂的咒。”七月的寨子燥熱,沒有一絲風,兩串風鈴突然噼裏啪啦地響起來,白色的玉石漸漸滲出紅絲,那些盤繞的紅絲彷佛有生命一般遊走,顏色也越來越濃。

    空氣中漸漸浮現血腥氣,風鈴上的紅絲彙成河,粘稠如血,積聚的越來越多,最後不堪重負,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敲在青色的欄杆上,炸成一朵朵血花。

    竹樓的窗突然打開,青雪站在窗前,臉色蒼白,襯的那眼越發黑,發越發沉。

    她望著將軍,突然綻放出一個絕美的笑容,萬俟先生揮袖劃來,四道銀絲躥出,輕易纏住青雪的四肢,如毒蛇一般沿著她的血管鑽進去。青雪張嘴痛呼,卻詭異的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白皙皮膚下的青色血管暴起,銀絲沿著同一個方向前進,最後齊齊釘進她的心房。

    風鈴“啪”地一聲碎了,眾人眼前湧起大霧,厚重的一捏一把水汽。

    霧散了,青雪也就消失了。

    寨子裏人卻更加恐慌,相繼搬走,後來有人在中原的玄門打聽到這種法術,釘魂,就是將人的魂魄釘到他生前居所的地下三尺,不到他害的人的後輩死絕不得解脫。

    定邊軍很快被朝廷召回,駐守京畿重地,席將軍官至二品,萬俟先生作為他的幕僚,大多時候都是一句:“將軍說的是!”很快就不再有人記得他在湘西寨子裏所施展的那些神乎其神的法術。

    將軍偶爾在醉酒的時候,會恍惚記起那叫青雪的女子,她在死之前的那聲不是想呼痛,而是想叫將軍的名字。慕遠!慕遠!將軍對自己說,你害死了我又來為我招魂,可惜我被萬俟先生救了,你永遠招不到我的魂。而我會子孫萬千,一代代傳下去,青雪,青雪,舉頭三尺有神明,地下三尺就留你百年千年的獨。

    謝總和向少丞許久不見應有好多話要說,我識趣地告辭。回到辦公室,空蕩蕩的,翻看賀諾留下的日程表,原來他們去實景地了。我拉上窗簾,歪在沙發上,小憩一下。

    誰想,毫無預兆地夢到十幾年前聽到的鄉野傳說。

    驚醒時,我出了一身的虛汗。青雪黑壓壓的發,將軍溫和又透著冷漠的臉龐,如黑白電影,在腦海裏一幀一幀地浮現,揮之不去。我坐起來,一手托著額頭,深吸了一口氣,風刮起窗簾,充沛的陽光莽撞地闖進來,明晃晃的。

    腦子裏空了一秒,我脫口喚了一聲:“少丞。”

    這一聲並不高,在寂靜的辦公室裏一閃即逝,我的心卻仿佛被什麼死死揪住,流年往事混混沌沌的一團,突然迸出一點光。

    向少丞托著我的臂彎:“月月,你叫月月,哪個月月?”

    那個男人,眉宇間是浸冰淬雪的,卻忽然展露溫情的笑意。

    黑白無常托著一個吊死鬼從他身後飄過,一個白衣長發的男子伸直雙臂,陰測測地飄過來,他臉上塗了厚厚的粉,眼瞼下麵垂著兩條血淚。驚叫的人群蜂擁過來,他攬著我,側身避過。一個青麵獠牙的鬼怪悄無聲息地貼到我身後,冰涼的手指如同蛇信子一般劃過我的脖子。

    我心頭一悸,這一點記憶碎片悠忽消失,再難尋找。腦子裏一片空白,心在不甘寂寞地叫囂著:“向少丞,他是向少丞,他是向少丞啊!”

    我被魘住,手腳冰涼。

    我記不得,記不得!

    我已記不得!

    掙脫了心底隱藏的執念,我起身落荒而逃,再一個人待下去我會瘋掉。

    七樓,咖啡廳。

    朗公子的咖啡廳也算的上花雲都的一景,多少人慕名而來,流連忘返。想當年這幾棟大樓裏大大小小的咖啡廳不下十餘家,每家守著常客生意也算過得去,突然有一天,一名娃娃臉的男人出資租下了澄城七樓最大的一個店麵,圍上幔步,叮叮當當地裝修起來。

    朗公子的咖啡廳一開張就以極其強悍的勢頭勾走了附近幾家辦公樓的半數客源,半個月的時間橫掃六合,天下歸一。除去大家公認的朗公子的咖啡更醇厚,人更耐看兩大因素之外,我覺得朗公子能取得如此霸業,他家咖啡廳的裝修風格居功至偉。

    這種難以言說的風格使他家的咖啡廳環繞著一種氣場,每個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貼合自己的部分,這種感覺比罌粟更毒。我曾問過朗公子,咖啡廳的設計出自誰手,他不說話,以一種深奧的、玄之又玄的目光看著我。

    我長了記性,再不曾問過此類問題。

    我進去的時候,一個直發白裙的女孩子正在彈鋼琴,朗公子拄著拖布站在路中央發呆,一名清瘦的女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十指在鍵盤上草上飛,另有一個小女孩,打扮的十分非主流,抱著胳膊發呆,耳機的插頭從MP4上脫落猶不自知,裏麵傳來低低的歌聲。

    一個女人在唱:“握著你的手我不願放,千金不換的溫暖,無窮無盡的愛護,來自你凝望我的目光,對我好不要求我償還,因為這份愛是天下無雙……”

    朗公子結束神遊,發現我,強打起精神,指指角落裏的座位。我們走過去坐下,朗公子情緒不高,手握成拳,打開,握成拳,打開,半晌,吐出一句:“從天堂到地獄,我隻是路過人間。”

    我心裏一哆嗦,從B廳過來的一個年輕的男人,聞聲停住腳,湊到朗公子麵前,麵色凝重:“人在紅塵心已死,為無數個伊消得人憔悴。”

    暗號對上了,兩個同道中人幹淨利落地交換了名片,那人一甩齊眉禮:“走著。”

    朗公子收回目光,麵上頗有些看破紅塵的意思,我舍不得他走,決定用人間的煙火熏熏他:“公子,謝玉樹要我下周搬去他那裏住。忙過這一季就籌備婚禮。”

    朗公子終於微笑:“那很好啊!你和他抻了這麼多年總算要修成正果。恭喜。”

    “也沒有……就這一段。”

    “江上月,過去三年你和謝玉樹在我眼裏和情侶沒什麼兩樣。還記得那次慶功宴,你和謝玉樹毫不避諱地靠在一起,膩膩歪歪的,跟交頸鴛鴦似地,公司裏的那幫小妖精看你的眼神,都能剜死一頭大象。”

    我很吃驚:“公子,你從沒跟我說過這事。”

    “現在跟你說了不也是一樣。你們兩個,感覺是一下子跨到老夫老妻的境界,日子溫情如水,現在突然要回頭補習熱戀的課程,難免會有所不安,很正常。江上月,你們都是長性的人,念舊情,會好的。不要想太多。”

    “公子,我有時候覺得我們上輩子就認識,我不論遇到什麼事,你都能幫到我。”

    朗公子看了我一眼:“何止認識,我上輩子不知欠了你多少,所以老天爺就罰我這輩子來還你。這輩子還不完,就連本帶息滾到下輩子。”

    朗公子擺明了有感而發,我不知他為何,避重就輕地跳開話題:“你不一向是無神論嗎?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其實公子,我剛剛做了一個夢。然後……”

    朗公子聽完我的訴說,失笑:“江上月,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了。我拜托你,黑白無常,吊死鬼,穿孝服流血淚的男人,你可不可以再誇張一點,直接搭個聊齋的棚算了。那些是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嗎?虧你還學馬哲長大的呢!你就是沒睡醒,腦子裏還纏繞著夢到的那些東西,胡思亂想罷了。”

    朗公子加重語氣:“你最愛胡思亂想了!”

    我被他訓的啞口無言,或許真的是我庸人自擾,是沒聽說誰玩一見鍾情會來驚悚版的。

    朗公子呲我一聲,回手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火,熟練地吐出一二三四個煙圈。

    我心下一動,佯作不經意地問道:“公子,你抽了多少年的煙了?”

    “五年,七年?不記得了。我第一包煙不還是你幫我買……”他陡然意識到他說漏了嘴,耍無賴先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江上月,你套我話呢!”

    我無端地言辭鋒利:“我可不記得我有幫你買過煙。”

    我們冷冷對峙。不安如野草在心底瘋狂的滋長,我和朗公子還沒熟到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地對話,可言語跑在意識前麵,自作主張直愣愣地衝出來。

    朗公子措手不及,眼神有些狼狽,沉默了幾秒鍾,竟然信口胡謅:“你當然沒幫我買過煙,我們才認識幾年,三年多點,三年半?我說過你和我一個朋友長的特別像,剛才我認錯人了。”

    “你沒說過。”

    他開始強詞奪理:“是沒跟你說,我跟我自己說的。”

    “公子你說這話,你自己相信嗎?”

    “為什麼不相信?我喜歡她六年、七年、八年的,誰在乎到底是幾年,她心裏沒有我,追著另一個人跑,我就追著她跑,總是追不上。心裏再放不下她我又能怎麼辦,我等她,就在這等哪也不去,等她什麼時候累了,回頭看看,一眼就看見我那有多好。可她就是不肯回頭,我有時真是恨恨不得她死了才好,結果她真的就死了。死了也沒回頭看我一眼。她幫我買的第一包煙從那之後我一直隻抽這種煙,我睹物思人,你又長的那麼像她我認錯了就認錯了,有什麼不能相信的!”

    他用異常冷靜的語調說了這麼長長的一段話,嘴角神經質般地抖動幾下。

    這一場談話至此夭折,他起身去拖地,我默然回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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