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52 更新時間:10-05-05 12:25
這一下又是折騰了半日,華燈初上,太醫過來稟告:“暫時穩住了,隻是再經不起傷害。”
炎靖、林平冉這才放下心來,炎靖也不顧自己尚未用過午膳、晚膳,就要進去看他。那太醫卻道:“陛下,林相已經醒來,請林大人進去。”
“層秋醒了?”炎靖大喜:“好好好,朕重重有獎!”說著就要推門進去。
那太醫卻跪在門前不讓。炎靖心情大好,總算沒有一腳踢去,隻冷冷道:“滾開!”
太醫磕頭:“陛下,林相吩咐,隻見林大人一人。”其實就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是不敢攔著皇帝的路的,但是,林層秋那樣堅決地要求,如果拂逆了他,再令他病情惡化,回頭皇帝追究起責任來,他就是有兩百個膽子也是擔不起的。
炎靖的臉刷地冷下來:“他不肯見朕?”
太醫哪裏敢搭話。
炎靖在門外逡巡一番,恨恨摔袖:“他叫你進去你就進去罷!哼!朕還怕沒有時間與他耗!”說罷憤然離去。
林平冉看著青年帝王的憤然神色,仿佛還是當年一賭氣就跑來踹林府大門的倔強少年。這個人,麵對阿秋,也許永遠不會改變吧。
“林大人快進去吧,林相的身子不耐久候。”太醫在旁提醒道。
林平冉步入殿內,就見那秋香帳後,一抹雪白身影,半臥半坐,寧靜清遠,紅塵之間,再無人有那樣的風采。林平冉心中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憐,搶上數步,喚了一聲:“阿秋——”
林層秋淡淡含笑:“大哥——”一指塌前靠椅:“大哥請坐。”淡淡兩語,帝王之師,百官首宰的氣度隱然可見。
林平冉坐下來,細細端詳幼弟的氣色,雖然依舊蒼白,但看去精神尚可,略略放下心來:“我在關外聽說你病了,馬上趕了來,還是拖了月餘。”
林層秋笑笑,溫暖和煦:“是層秋拖累大哥天山賞雪的興致了。”他停了片刻,才道:“其實,方才陛下說大哥來了時,我已經醒了,隻是心緒雜亂,不知如何麵對,唯有繼續裝睡,隻是沒有料到……”
林平冉知道他指的是方才驚動胎氣的事情。忙道:“沒什麼大礙吧?”
“比這個厲害的我也熬過來了,大哥不必擔心。”他微微一笑:“層秋以男子之身而受孕,大哥不奇怪麼?”
林平冉颯然一笑:“此等奇異,非我能解,縱然奇怪又有何用?大哥隻望你能安好。”
林層秋看著自家兄長,流露出一段仰慕之色:“大哥這等超然情懷,實在在我之上。”說到這裏,沉默不語。他靜默之時,旁人是不忍也不能打擾的。沉吟良久,終緩緩道:“大哥,我的日子也許不多了。”
林平冉看他平靜道來,心口一滯,嗓子眼裏竟有了些腥氣:“沒的事,不要混說。”
“層秋從來不願自欺欺人。”林層秋輕輕一歎:“大哥應該也聽過軒印年間林薦的事,他,其實是我們林家的先人。大哥不愛看家裏傳下來的藏書,所以不知道,裏麵有一本是林薦的手記。以他絕世功力,還是在生產後一年死去。我當時看了,心底委實有些害怕,隻是從未想到自己也會應在這個劫上。”
“所以你自行墮去胎兒?”
“這也是一個緣故,我也是行個險招,想著縱是這樣死了,也比受太多折磨才死要來得強些。再者,”他微微苦笑:“陛下對我的情意,我豈有不明白的?我若是生下這個孩子,因為我的緣故,陛下必定是百般袒護,入繼大統也是必然。萬一此子心性殘暴,豈非大燁之禍?而我縱在九泉之下,亦是愧對先帝愧對蒼生。”
林平冉心緒激蕩,強自鎮定:“阿秋的孩子,會差到哪裏去?你想太多了。”
“若我能親自撫育孩子長大,倒也沒什麼。我那時想,我死之後,陛下對我的眷顧,到頭來反要成了此子的禍事,不若早了早幹淨。”林層秋停默片刻,道:“何況朝廷裏暗波詭譎,大哥常年在外,也許不知,層秋卻不得不早做謀算。”
林平冉聽到這裏,再忍不住痛悔:“阿秋,是大哥不好,雖知道你辛苦,卻——”
林層秋微笑著截下他的話:“大哥萬不要對層秋感到負疚,層秋囿於俗務,不能看遍天下名川,每次大哥回來講起那些風情見聞,層秋感同親曆,心裏也是非常快活,如同遂願一般。”
林平冉伸手握住林層秋落在被外的手,入手隻覺秀腕清離,心中傷感,沉聲道:“大哥再不走了,陪著阿秋,天天講那些趣聞逸事給你聽。”
林層秋卻微微搖頭:“層秋卻有事要勞煩大哥奔波。死過一回,方知自己許多事情是做錯了。陛下待我之情,我原先是看輕了,陛下的性情,我也看錯了。現下,我是萬萬死不得的,所以,要請大哥為我尋一個人。”
林平冉聽聞自己弟弟尚可有救,喜不自勝,忙問:“何人?”
“嘉州曲臨府西有一座清涼寺,那裏有一位僧人,法號拙塵。我十六歲上在帝京法會上結識了他。這次我能度過一劫,全依仗他當年贈我的保命藥丸。此人醫術精湛,幾通鬼神,若能尋得他來,或可保我一命。”
林平冉欣喜若狂:“有這樣的人,阿秋怎不早與陛下說!”
林層秋眉宇之間浮上憂慮之色,卻並不回答,隻道:“拙塵的事,還請大哥保密。他若不肯來,切莫強求。他若應允,大哥將他安置在京外別院,千萬不能讓陛下知曉。”
林平冉雖有疑惑,但看他麵容已見倦色,也就不再追問:“此事我速速去辦,阿秋放心,我必請了他來。”
林層秋安然一笑:“大哥代我去請陛下過來罷。”
林平冉點頭,退出殿外,就見炎靖冷著張臉,立在柱下。看他出來,也不待他說話,冷哼一聲,摔袖步入。
林層秋撐著坐起一些,抬頭就見炎靖一臉陰沉站在床前,淡笑頜首為禮:“陛下。”
炎靖盯了半晌,塌上男子依舊平靜自若,自己心裏卻是翻江倒海難以平靜,挨著床坐下,一把把那秀致清骨攬入懷裏,緊緊抱住。
林層秋準備好的話一下子無處可說,炎靖身上的熱氣透過來直直暖進心裏去。不知如何,竟有些悵然,不由輕輕一歎。
炎靖聽得分明,鬆開懷抱,急道:“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林層秋微笑:“沒什麼,隻是想起陛下從當初的少年長成今日帝王,年華逝水,臣也漸漸老去。”炎靖於他,並不僅僅是帝王,更是朋友手足,甚至孩子。他自詡識人清明,卻是從未真正看清自己一手教養大的少年,如此托付天下,回想起來不由後怕。
炎靖看他眉舒目清,知無病痛,放下心來。依舊輕輕抱住,道:“層秋也不過長朕六歲,哪裏老了。外頭都傳:林上秋色染京華,醉了人間帝王家。你就是老了,朕看你還是會看醉的。”
林層秋默然無語。
炎靖握住他的手,覆在他的腹上。林層秋隻覺得手背上是帝王灼熱的溫度,掌心下是一個生命的柔軟,心跳微微亂了。
炎靖側首看他,眼神溫柔:“層秋,你睡了月餘,我們的孩子也大了。”輕柔摩挲,接道:“層秋,你還是要殺它麼?”
林層秋依然沉默。
“朕說出去的話,永不收回。你如果再做出什麼事來,帝王之怒的後果,朕想你應該明白得很。”炎靖手上輕柔,神色溫和,殘酷卻破骨而來,將林層秋稍稍溫暖的心煞時寒透。心口一悶,竄上一股鬱氣,絞在胸口,煩惡欲嘔。
炎靖看他臉色一下發白,正要扶住,林層秋已推開了他,伏在床沿幹嘔不止。他月來臥床,本少進食,哪裏有東西可吐,嘔了半日,也僅嘔了些湯藥出來。
炎靖看他隻是幹嘔,知道這是正常的,放下心來,輕輕順著他的背:“朕讓人拿點酸梅過來,層秋含一顆就好了。”
林層秋本就無力,待嘔完沉下氣來,更是虛軟。他性情淡定,生平少有狼狽之時,想到日後竟要如女子一般,一時悲涼無限。忍下哀戚之色,強道:“陛下,微臣累了。”
炎靖服侍他躺下,著宮人送了麵盆進來,親自與他淨了麵。又令人將穢了的織毯換去,掖好被角,燃起安神香,確定萬無一失了,留下兩宮人守著,這才離開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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