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10 更新時間:10-05-04 13:17
原來,原來,他早有了安排,枉自己空空歡喜一場,為兩人謀劃將來時,他卻飲下紅花殺死自己那麼那麼期盼的孩子!
自己愛得那樣深,他卻斷得這樣絕!林——層——秋——死死盯著塌上陷入昏迷的男子,炎靖捏緊了拳。
林層秋!你的罪!不——可——饒——恕——
鬆開手,站到一旁,冷冷道:“保住胎兒,否則朕誅殺滿門!”
太醫跪地:“求皇上開恩,臣等實在無能為力啊——”
炎靖冷冷拂袖:“朕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總之保住胎兒,否則你們下去陪葬。”說罷俯身貼在林層秋的耳邊道:“層秋,朕舍不得殺你,但朕絕不叫我們的孩子寂寞孤苦。他如果不能活著來到這個世上,朕就打發天下的人下去陪他,從你身邊的人開始,這些太醫宮女太監,還有你的兄長。”
林層秋睜開眼來,入目就是炎靖平靜的臉,汗水迷了他的眼,但他依舊可以看清炎靖眼眸深處的血腥與殺戮,昭示他的話並不僅僅是威脅。十八登榜結識了眼前的帝王,近十年了,從來不知道他雄才大略寬厚仁賢的表象下隱藏著這樣殘暴凶戾的一麵,他,藏得太好太好了——腹痛如絞,感到身上一點點地冷了下去,隻要閉上眼,一切都可以放棄。飲下紅花,就不惜一死,死去,縱使他掀了天地,自己也再不能知道——
隻要閉上眼,一切就過去了——
可是,不能啊,不能叫無辜的人受了自己的牽連,不能叫兄長為自己喪命,不能叫百姓因自己而陷入水深火熱裏,不能——讓自己一手教養的帝王走上毀滅的路——
死死支撐著自己的意誌,望著身前的男子,微微笑了:靖兒——
炎靖一震,他似乎聽到了很久很久不曾聽到的兩個字,久得如他兒時的夢。記得初相逢,自己十二,跟在父皇身後,去了瓊林宴。滿目俊彥,滿目誌滿躊躇,他卻隻看到了那個人,一身素白,全無飾物,立在梨花樹下,笑如飛花。那種美,沉靜幽雅,如一道輕光點亮了他沉鬱的心,從此追隨從此沉醉。
向父皇討了那人來做太傅,舍去殘暴戾氣,偽裝仁和寬厚,隻不過為了他一朵淺笑如花。林層秋,絕頂的才華,溫雅的性情,這樣的人,合該被仰望被珍惜。
那時候,那人總溫和地喚他一聲:靖兒——
他知道,那人是憐他幼失母慈,長於深宮,寂寞可憐。那人不過長他六歲,卻如師如父,如兄如母。在那一聲聲靖兒裏,知道這一生,是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讓他如此迷戀深愛了。
後來,登基為帝,再也不聞那一聲靖兒。後來,強要了他強留了他,以為這一生,是再不能聽到那一聲溫柔寵溺的靖兒了。
方才,那一聲靖兒,那麼溫柔那麼暖,是真還是幻?
炎靖望著塌上男子,已然昏迷過去的容顏上,慘淡的唇角噙著一絲微笑,素如梨花。
在太醫院全力施為下,林層秋腹中胎兒終是暫時保了下來,但是林層秋卻陷入沉睡中,偶爾醒來,也是神情忡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聽不上三言兩語,就又昏沉睡去。
炎靖的怒火是照著一日三餐地發作,若非念著太醫院的人留著還有點用處,怕是早拖出去通通斬了。
林層秋數日方得一醒,不拘時辰。為著不錯過,炎靖除了早朝,將所有政務全部放到寢殿來處理,這日,正聽戶部侍郎回稟孝江賑災的事,宮人來報,林相醒了。炎靖一言不發,丟下朝臣,飛奔到林層秋床前。
秋香色的紗帳層層挽起,錦繡枕上,人如清雪。炎靖放輕了腳步,走到床前,握住林層秋冰冷的手,強笑道:“層秋,你覺得好點麼?”
林層秋目光虛散,望向炎靖卻似乎又看他不見。
守在床前的太醫麵麵相覷,心下明了,林相的情況還是不曾好轉。
炎靖心底百味陳雜,緊了緊握住的手,隻覺得唯有如
此,才能不失去眼前清風白雪一般的人。看著他因為病痛折磨消瘦下去的麵容,發亂衾枕,竟雜著些許銀絲,想起他這麼些年來嘔心瀝血輔佐自己,而自己一腔深情卻將他逼到如今光景,衷腸百轉,痛悔不已。平生雖恨他將江山天下看得比自己重,如今也再無此芥蒂,也不管他是否能夠聽見,溫聲道:“層秋,孝江賑災的事,你薦上來的那個陳桐,辦得很好,朕著他頂了戶部侍郎的缺,你且寬心罷。”
林層秋卻已合眼睡去。
炎靖凝望半晌,終是小心地將他的手放回被中,又輕手為他理了理發絲,這才走到殿外,長長籲了口氣,負手站立,問跟來的太醫:“這都月餘光景了,怎麼還是不見半點好轉?”
“陛下,林相服了紅花,胎兒得以保全,已是萬幸。但身子終是折損過甚,兼之林相經年辛勞,底子已薄,恢複起來委實需要漫長時日。”
“漫長時日漫長時日!”炎靖冷哼:“當初,你們說十數日,再來你們說月餘,如今改說漫長時日了!你們是不是打算叫層秋睡一輩子,叫朕等上一輩子!”
太醫聞言跪地叩首,再不敢言語。
炎靖又是傷痛又是急惱,負手在殿上走了幾步,一腳踹開跪著的太醫,恨聲道:“滾!”
那太醫忙不迭地退了下去,一內侍匆匆入殿:“陛下,林大人求見。”
“哪個林大人?不見!”炎靖好不耐煩,冷冷拂袖。
“是。”那內侍躬身就要退下。
靈光乍現,林大人林大人!帝京文武,除了層秋再無一人林姓!不,不,還有一個人,層秋的兄長,散騎將軍林平冉!“等一下!可是林平冉?”
“是林平冉大人。”
炎靖心頭一喜:“宣!”層秋這個兄長,閑雲野鶴鍾情山水,頂著個虛職遊曆四方。層秋出事後,自己著各州留意尋找,一直沒有消息。此刻回來,兄弟相見,對層秋的病情也許有些助益也未可知。
林平冉一身青袍寬衣,背對宮宇,扶攔遠望,心事也如天邊浮雲,渺不可尋。
內侍小跑過來:“林大人,皇上宣您進去。”
林平冉轉身微笑,他的容貌與林層秋並不相似,但微笑起來,任誰都能看出他們是兄弟。他隨著內侍往寢宮走去,一邊問道:“公公可知阿秋現在的情況?”
那公公道:“小的不敢說,請林大人見諒。”
林平冉不為難他,隨他到了寢宮,內侍退下,林平冉步入,跪地叩拜:“吾皇萬歲。”
炎靖揮揮手:“平身罷。”
林平冉站起來,抬眼往帝王望去。對於炎靖,他並不陌生,幼弟登科拜為太傅,就見這位太子跟前跟後,半日不離。後來,即位為帝,將阿秋擢為丞相,留宿宮中,也是常有的事。阿秋性情澄澈清明,不曾往那些事上去想,他卻是看得明明白白。阿秋看似淡漠實則多情,若一生無人憐惜,豈非孤苦。炎靖對阿秋的心,也委實是海枯石爛日月可鑒,這麼想著,便不點破,縱容了下來。如今看來,實在悔不當初。聽聞了幼弟的消息,從大漠外馬不停蹄趕回來,一路上早將炎靖罵了個狗血噴頭。待真見了炎靖,看著禦案後那本該颯朗風揚的青年一身憔悴疲倦,眉心褶皺深深,本欲發作的怒火倒平了下去。隻沉聲道:“陛下,幼弟身體向來還算康健,怎會突然病重不起?微臣想去探望,請陛下應允。”
炎靖道:“朕盼你多日了,層秋剛睡去,一時半會不會醒。朕帶你去看他,興許你來了,層秋心裏高興一些,身體就好了。”說罷起身往寢殿走去。
林平冉跟隨在後,宮門輕輕一開,撲麵暖風。他的心冷冷沉了下去。時近暮春,氣候和暖,尋常情形下,早不需要火盆取暖,這殿內四下雖無火盆,但這樣的溫暖必定人力所為。病重若何,需要這樣護重?
炎靖似乎察覺了林平冉的心思,輕聲道:“火盆都在殿外,炭氣太重,朕怕層秋受不住。”
林平冉無心回應,心思都放到了秋香帳後。
炎靖揮退了服侍的宮人,自己起了紗帳,俯下身子,輕輕道:“層秋,你哥哥來看你了。”
林平冉渾身一震。他雖早想過百千可能,卻也沒有料到自己的弟弟竟虛弱至此蒼白若斯,如蒼雪一,埋在這輕絲軟被下,稍觸即化。
“怎麼會這樣?陛下,阿秋究竟得了什麼病?”
炎靖靠著床坐了,左手輕輕撫在林層秋的腹部,雖然隔著一層薄被,依然可以感覺到微微的彭隆:“他懷了朕的孩子,兩個多月了。”
林平冉幾乎跌倒:“不可能。”
“朕也不敢相信,”炎靖回想起一個月前的事情來,鮮如昨日:“朕那時多麼高興,以為,從此真正得到他了。”
林平冉已慢慢鎮定下來:“阿秋是因為這個才這樣麼?女子懷胎也是件辛苦的事情,何況阿秋是男子之身。”
炎靖強壓下幾欲逸出口的狂笑,麵上卻顫怵地掠過痛苦怨恨的神情:“他若肯為朕生下這個孩子,朕把命給了他也沒有什麼。朕那時想,冊他為後,立我們的孩子為儲君,朕這一輩子,再不碰別的人。可是,你知道麼?林平冉,你知道你弟弟做了什麼?”他終於抑製不住,冷冷笑了,笑裏滿是蒼涼悲淒:“他竟要親手殺了這個孩子!他在朕懷裏,那麼痛苦,朕恨不能殺了全天下的人!可是,他卻要朕不要牽連無辜,因為那藥是他自己下的!”想起那一瞬,心頭痛甚恨甚,炎靖原本輕柔撫著林層秋肚腹的手猛地一抓,林平冉驚呼:“陛下放手!”炎靖猛地鬆了手,卻不是為著林平冉的驚呼,而是,林層秋無意識的微弱呻吟。
林平冉搶上一步,隻見林層秋冷汗盈額,整個人在被下微微蜷起微微顫抖,而炎靖合身輕輕抱住他,喃喃道:“層秋,對不起對不起,朕該死、朕該死。”回頭看到林平冉,冷厲的眼色逼過來:“還不快叫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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