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51 更新時間：10-07-26 23:43
在很多人眼裏，大夫施針都是一件神奇的事情。越是高明的大夫，銀針施起來就像耍魔術一樣，看得人眼花繚亂，驚呼連連。但這也隻是看客的心情，作為施針人的大夫，必須精神高度集中，因為，略有不慎都是關乎於病人生死的問題。這是一般大夫的心情。
可惜，這次看客是關廷，伊尹是大夫。
本來應該好奇的看客在看了極度多遍施針後，表現出無聊的情緒。因為早已認識的緣故，向來沉默寡言的關廷甚至還會打趣地對伊尹說上幾句笑話。可是，要論恭敬佩服一類的心情，那是泡都沒冒一個。
大夫也不是什麼好人。按理說，為了不影響施針，一般人等都應隔離。他卻逆道而行，誰想看都可以進來看個夠，甚至還會跟你聊上幾句說說笑話。
哪門子的大夫哪門子的看客……
於是，奇異的組合持續了整整兩天一夜。終於，伊尹為全村略微病重的人施針一遍。他年少時，機緣之下曾得高人指點，習得調和之術。盡管日夜勞作多天，仍不覺疲倦。
在做完必要的救護後，伊尹放下銀針。揉揉太陽穴，閉目養神一小會，便告辭關廷，拍拍衣擺便向門口走去。剛出門口，看到門前欄柵斜倚的瘦削身影，心中微微吃了一驚。快步上，扶過那人的纖腰，海色雙眸滿是關切。他開口責備道：
“天色尚早，何不多睡一會兒？”
朝陽的炫光罩在伊周子身上，連臉上的絨毛都帶些暖意。他總是帶著柔情笑意，整個人變得像水般柔和。
聽到弟弟的責備，伊周子也不惱。二人離開欄柵，沿著小路慢慢走著，邊觀賞身旁的事物。路過忙碌的官差，惶惶的村民，在一旁窗子裏偷看伊尹的小姑娘，還有很多人，大家都很有趣。
感受到伊周子的好心情，伊尹也染上欣悅的笑意。
他問道：
“那個小人居然不在你身邊，真是稀奇。”
伊周子用幾近歎息的語氣說道：
“他去了喝酒了。埋了整整十年的女兒紅啊，給他喝是糟蹋。”
走了一小段路，也到了村子的盡頭。林家村很小，伊尹的腳程，走上四五刻也就到頭了。伊周子大概就要走上小半天。
村子四周皆有值崗的官差。即使允許伊尹為村民治病，姚濱通融的條件也是有的。在約定期間，任何人不得隨意離開村子，而治療時間也隻有一個月。但也足夠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準離村的規矩明顯是針對村民的，這些官差即使拚上老命，也攔不住魏君子他們任意一個，伊周子姑且忽略。
今天在村子盡頭值崗的人，是姚濱。沐浴在陽光之下邪氣的笑顏既看不出風度，也感覺不到溫度。奇怪的氣場與四周的氣氛格格不入。他看向伊周子的眼神從來不掩飾想要占有的欲望。
對此，魏君子曾多次動了殺機，最後還是忍下來了。阿情和伊尹更偏向於隔江看戲，偶爾看得不亦說乎，還會私底下討論一番。
阿情本來人就長得美，人類對美的東西向來免疫低下。況且阿情與伊尹還有最大的共同點，那便是自戀天下無雙。不同的是，阿情享受別人為他的美貌著迷，伊尹更喜歡看到別人對他高超的醫術震驚不已的呆雞樣。於是，兩人就憑著共同嗜好和話題，在短短時間裏成了超好的……忘年之交。
相較於伊尹明顯的看戲，伊周子到底有點不大自然。
活了二十九年，如果連這種小情況都應付不了，伊周子也不叫伊周子。隻是，這種目光，無論再見多少遍，都是如此讓人生厭。
男子之間的愛戀，伊周子並非毫不知情。魏君子經常對自己的動手動腳，也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意思。但魏君子絕對不會表現出如此強烈的占有，也從來不會勉強自己。姚濱眼裏的意欲過於強烈，即使是一向從容的自己，也難免會有點無所適從的感覺——對於如何抑製自己的殺氣無所適從。刻進身子骨裏的恨意與恐懼就被直白的眼神喚醒出來，血液中按捺不了強烈的對血的渴望。
身旁氣溫猛降，伊尹心中一緊，拳頭握緊又鬆開。
這個姚濱……
姚濱到底殺不了。若是此時，姚大人死了，便是殺害朝廷命官的大罪，況且死的人還是英王魏子沁的親信。這村子的人即使治好了病，恐怕也要為這人的死陪葬，豈不害了村裏裏的人。
盡管老哥的底細總是讓人看不清某不著，但也有一點可以肯定，要殺這個人，老哥至少有一百零八種兵不刃血的方法。
可是，殺戮還是少一點好。
於是，伊尹二話沒說就拉著伊周子離開。對於看不順眼的人，伊尹不過是按照伊家的規矩，一律漠視而已。遠離姚濱七八尺後，緊繃的心才鬆了一口氣。
老哥適才看到姚濱時的恐怖笑意至今仍盤旋伊尹腦中，今晚恐怕要做惡夢了。
看破伊尹心中的小小想法，伊周子啼笑皆非地摸摸他的頭，道：
“你啊，破腦瓜子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也沒什麼。”
頑皮的藍眸子羞澀地笑笑。在伊周子麵前，大部分時間伊尹都隻是個小孩子。“哥，你說，那小人為什麼會有喝酒的福氣呢？”
伊周子無力道：“他昨晚酒饞發作，又死好麵子。最終想到一個餿主意。”
伊尹一聽就來興趣，連連拉著伊周子的袖子追問：“他到底做了什麼？好哥哥，快點說來。”
本打算賣個小關子，看到伊尹可憐巴巴的眼神，伊周子的心不知怎的就軟下來。
“那嘴饞兒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鄰家小雨叔家藏十年女兒紅，便連夜潛進小雨叔家，在水罐子打了個不起眼的小洞。一夜下來，水流沒了七八。小雨叔要想去赤水河打水，奈何官差不讓走。那人便借此名義，幫小雨叔打水好讓小雨叔欠下他一個人情。往後，隻消略提想要喝酒的話，你說這裏純樸的村民會咋辦？那酒能不讓他喝了去。”
“竟然為了酒算計到這種地步，還是他人雙手奉上求他喝。”伊尹搖搖頭。
“他說，要酒喝會貶低自己。隻是，依我看來，他這樣動腦子，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小人。”
難得讚成地，伊周子笑嘻嘻地點了點頭。
“對，小人。”
他們一說小人，那小人倒真的來了。遠遠逆光而來之人，看著看著，倍感疑惑。但哪一點奇怪，伊尹有說不出個所以然。
魏君子邁著堅定地步伐而來，略有熏紅的臉上掩不去醉意的蒼白，他目光銳利，眸子深處不時閃過嗜血的寒光，手上還提著酒壺罐子，走上幾步就喝上幾口。隻是視線，從來沒有從伊周子身上移開過，直勾勾的，仿若獵人死死地盯著獵物般。
伊周子在伊尹耳邊處小聲喃喃道：“真稀奇，他竟然醉了。”
聞此一言，伊尹恍然大悟。
就是這一點奇怪。小人居然毫無掩飾地把自己的真性情坦露出來，隻有一種解釋就是他醉了。
“但是……”伊尹還是不解。
伊周子搖搖頭，上前扶過魏君子。
“他是越喝越清醒那種，幾近千杯不醉。”
伊周子好心地解釋道。
他伸指揉揉魏君子的眉心，眉頭微皺，忍不住送給魏君子一個彈指。
“笨蛋，喝那麼多，拚命啊。”
魏君子冷得凝了層霜的臉刹時冰釋，陽光般燦爛無害的真誠笑容自他憨厚的臉上綻放，看得伊尹心中一個惡寒。
“你猜，我拚命打聽回來的，是個怎樣的消息？”
伊周子眯起眼睛看著這個尾巴翹起來的家夥。
“怎麼著？哎喲，還討賞來了。你快說來聽聽，要是本大爺聽了有樂子，就賞你個好玩的。”
“大爺您要賞小的啥呢？太貴重的什物，小的可是擔當不起嗬。”一聽伊周子的語調，知道這人是玩心起了，魏君子自是奉陪到底。
“咬你一口可好。”伊周子故意磨磨牙齒。
“大爺，被咬一口可不好玩。”魏君子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蒼蠅。
“咬你一口，大爺我覺得好玩。”得意洋洋啊，我笑我笑。
“小的豈不虧大了？”
“虧大了。”
戳戳某人笑嘻嘻的臉，魏君子嘴裏歎了一口氣，心裏還是聽歡喜的。他蠻喜歡這樣的伊周子，像隻惡作劇的貓，臉上掛著奸奸的笑也比平日裏笑得像樽觀音強。魏君子原話，有人味。
偷笑了好一會，魏君子方道：
“我呀，趁著酒勁，趁機打聽些事。我問他們，最近這些年，可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可不，事一打聽就出來了。小雨叔說，傳聞，下雨的時候，赤水河上遊有龍出沒。”繼續出手戳戳伊周子呆呆的臉。“聽說，龍出沒時，雷聲大作，大地都在震動。村民說，是上天給予人間的征兆，恐怕將要發生大事了。況且……”
他故意壓低聲音在在伊周子耳邊說：“聽說犯病的都是從目擊龍之後開始有的。”
伊周子不悅地推開魏君子的頭，抱怨道：“大事？大來大去還不都是你們兄弟之間的事，自家的事情拜托就自己家裏搞定。”
魏君子放開伊周子，向前走去。他向伊周子甩甩手，道：“這個你問我老哥，反正他隻聽你的。”
伊周子被氣得手腳亂顫，他咬緊牙關，心中不斷提示自己不要跟一個小人計較太多。一張俏臉被氣得紅彤彤，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伊尹在一旁看著不對勁，連忙上來勸和，好生哄著伊周子回屋去。
誰也沒注意到，在距離伊周子三人交談處的屋子陰影裏，不覺間多了一個人。
本來，他是打算來叫著三個一大早就精力好得不可思議的人去吃早點。看樣子，知道了比早點更有吸引力的事情。抹上一絲明媚的笑意，那人向伊周子所住的屋子走去。
確實是平靜的早上，可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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