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20 更新時間：10-10-04 22:10
寒風拂麵，文楚受凍，緩緩張開眼睛，總算醒過來了。脖子上仍殘餘疼痛，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文楚原本迷糊的思維瞬間變得清醒。
自己被人捉走了，魏君子回來找不著我，不知道會不會著急。
他的眉頭，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為我而皺麼？
文楚使勁地甩頭。
都什麼時候了，不可以胡思亂想。
仔細環視四周，文楚打量著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自己躺在床上，四處並無人息。木製的家具，半垂的珠簾，房中除卻稍許生活起居的用具外，並無多餘裝飾物品，東西皆做工精細，匠心獨到。最吸引文楚目光的是床前用作隔間的屏風。屏風上白梅怒放，清清冷冷、孤芳自傲，層層雪飄灑，卻掩不了它一分清雅。冷冽一點點的自畫上傳來，似乎白梅卷席這寒風，就在眼前，天生的高貴驕傲讓人折腰。要怎樣的人，才能畫出如此震撼人心的白梅圖。突然，文楚心裏漏了半拍。
心中想起一個人。
幽幽的凝神熏香自屏風後傳來，若隱若現地混進鼻息。文楚用危險地眼光盯住屏風。
那個人，畫白梅的人，就在屏風之後。
起身下床，文楚順手拿起床旁的衣衫披上。日色漸暗，已近黃昏。踱步走至屏風旁，文楚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真的是他。
牛乳煉造的肌膚，濃墨熏染的烏發，黑曜石般的雙眼淡泊而寧靜，淺淺淡淡的眉毛高挑細長柔美，朱唇輕抿，即使是普通到極致的青衣穿在他的身上亦別有一番韻味。那人就那樣靜靜地倚在臥榻上，伸出晶瑩圓潤的手托著下巴，出神地看著窗外的雪景，凍結了時間。
無悲無喜，無哀無樂，孤高清傲冷冽優雅。看得文楚先是一呆又是一呆，許久方能回過神來。反倒是那人對文楚的到來，並不驚訝，連回眸多看一眼的欲望也沒有。
臥榻旁是一木桌。桌上有香爐一個，古琴一台。琴色奇特，竟是通體的漆黑，似乎壓抑著魔魅妖氣，隻消看多一眼，便要將你的心神迷了去。那琴弦更是神奇，銀白剔透，宛如冰晶。
適逢兒時，文楚跟隨母親赴宴，曾於大內皇宮中見著一個琴弦與此一摸一樣的古琴。據聞此琴弦乃傳說中的鮫人發所製，韌性無比，幼細如絲，遇寒冰柔軟如絲，遇烈火則堅硬如鐵，若製琴弦，非琴師技藝高超品行相吻之人不響其音。奈何鮫人發所發出的音色如鮫人清空對唱，聲音間寒冷清冽，意味悠長，乃天下第一絕音。世人即使明知鮫人發一發難求，仍對此催之若鶩。當年皇宮所見的古琴，乃鄰國巨戎，傾盡國力方湊齊五弦，交予能工巧匠，費事七七四十九年方製作而成。一發便已是舉世珍稀，此人居然擁有一把完完整整的琴！
文楚的瞳孔微縮，看向那人的眼光再無掉以輕心。
香爐緩緩飄出的凝神香味衝淡了文楚身上的戒備。原本提防重重的心到底得到了舒緩。文楚清楚記得，此人身有腳疾，不會武功，並不能對自己做些什麼。反倒是那古琴上盤繞的妖魅之氣，讓文楚看著，總感不適。終於，文楚忍不住，開口叫道：
“伊五。”
突然，伊五轉過頭來，冷若寒霜的臉上露出淺淺一笑，刹那冰山融化，化作一湖江水。
文楚又是一愣。
終於想起來了。初見時便覺得他眼熟，是因為他有時的神情竟與自己如此相像。
他說他叫伊五！
*
昔日縣太爺的府邸正廳如今站了一個人。明黃色的錦袍加身，鏤空金冠續發，他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堂前空地，細細地似乎在思索著些什麼。
少頃，下人來報，張巡撫張檣大人求見。那人一揮手，算是默許了。
張檣今年正好三十，人方壯年，已經半頭斑白。他體型偏瘦，多年來的工作讓他的身體嚴重透支。但鷹般銳利的眼神，堅定的步伐，皆可看出，他是個信念堅定的人。
張檣上前，正欲對正廳上的那人行禮，豈料雙手被托，竟不能動彈半分。
“光王殿下？”
光王道：“張大人不必多禮。本王現在……不想理會這些繁文絮節。”
張檣拱手，道：“殿下，禮不可少，規矩不能壞，請受下官一拜。”
光王勉他不過，隻好讓他跪拜完禮。二人皆坐下，光王方道：“都說大人做事公正不阿，果然不假。”
罕見地，張檣臉上一紅，少頃才呐呐道：“讓光王見笑了。”
二人又寒暄了一番，才正式談公事。
張檣作揖道：“此番幸得光王大義，化名魏君子，深入民間，四處訪查，真相方能浮出水麵。”
光王回笑道：“大人客氣了。未知鹽城私鹽一案，可上稟朝廷？”
張檣對著東方作揖，道：“早於昨日，便已上呈朝廷，如今需做的，隻有等待定奪。那鳳霸王所做之事，有為天理人常，天理不容。況且，自古鹽鐵，皆有官府管理，他居然官商勾結，謀取暴利，視國法於無物，豈有饒恕之理。皇上明鑒，定能公平定奪，還黎民一個公道。”
光王額首，道：“此事當然。但聽聞此人朝中有官員相助……”
張檣朗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王爺不必多說，我張某人也有自己的原則。”
光王腦中旋轉飛快，心中盤算著主意，嘴上說的卻是恭維的話。兩盞茶後，送走了張檣，光王剛一坐下，屋頂的橫梁上便出一陣嬉笑聲。
“先生說這個張巡撫做事一板一眼，墨守成規，不懂變通，果然沒有托大。真是笑死我了，哈哈。”
光王眼皮也不抬，捧起杯子，優雅地抿了一口茶，方緩緩說道：“朱陵，你要做梁上君子本王不反對，不過你的輕功不好，摔了下來不要怪人。”
他話語未畢，梁上之人便翻身而下。靈動的身法，嬌小的身姿，一襲墨綠入眼，少年宛如貓子般靈動的大眼睛轉轉，笑嘻嘻地蹭到光王身邊，道：“小人，激將法沒用。先生叫我來傳句話的，他道……”
——“約定的時刻就快到了，該做什麼就好好做，不該做的事情，若是做了……”嫣紅的雙唇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若是做了，小生便死與你看。”
光王無奈攤手，反駁道：“無賴，本王什麼時候食言。”說罷，他又軟語輕聲地補充了句：“回去告訴阿周，不要隨便自己死了去，他的命是我的。讓他好好保重自己。想哭的時候，我肩膀借他，不要……太勉強自己。”說道最後，連臉皮厚者如光王，也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朱陵縱身後掠，邊走便笑道：“我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你想說就自己跑去跟先生說。”
當最後的字音消失彌漫在空氣中，終於，大廳裏隻剩下光王一個人時，寂靜得有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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