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72 更新時間：10-05-24 04:22
歡喜是位吃齋念佛的出家人，打小住在臨雲山頂的普度寺裏，一住十來年。
臨雲山，聽著挺巍峨，其實不然，就是個比土坡高不了多少的小山丘。歡喜慢悠悠的從山頂晃到山腳，再返回去，不過一柱香的工夫。
臨雲山下，挨著座城鎮，小鎮子不算大，好在信佛的人多，逢年過節的就總喜歡去拜一拜，順便捐些香火錢，保佑一家平安來年和順。
就這麼些細碎的祈福銀子，卻養活著山上一整寺的和尚。
普度寺裏統共住著二十餘個和尚，年歲最大的是老方丈承空，最小的一個就是歡喜。
歡喜原先是個棄嬰，爹不疼娘不要的，讓人用塊破布裹一裹就給丟寺門前的石階上了，正巧被遛食歸來的老方丈撞個正著，撿回了屋。
初進寺時，歡喜就跟顆抽不出芽的黃豆粒似的，瘦瘦巴巴，小小一團蜷在床上，也不哭鬧，一雙大眼睛虛虛的睜著，半合不合。寺裏幾個老和尚聚在一起看了看，都說這孩子是副長不大的短命相，恐怕活不長，商議著得起個歡歡喜喜的吉利名字壓壓晦氣。老方丈捏著胡子略一思量，一錘定音：“就叫歡喜罷。”
頂著這個無比喜慶的名字，歡喜一路長得倒也平安，無病無災，到了能鬧騰的年齡一點不比尋常人家的孩子老實，竄上竄下的。為此老方丈沒少說教，歡喜也不聽，該鬧鬧該淘淘。老方丈氣急了就罰他跪佛像抄經書，這樣都沒用，罰完了，歡喜還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樣子，沒半點出家人的淡泊寧遠。
有天夜裏，歡喜吵著不肯睡，小身子在榻上扭來扭去，哼哼唧唧的。老方丈給他鬧煩了，喝道：“休鬧！再不聽話給你丟後山喂妖怪去。”這年紀的小孩子大多都是怕妖怪的，歡喜也不例外，立刻躺平了蓋上被子，露出兩隻眼睛瞅著他師父，怯懦懦地問：“後山……有妖怪？”老方丈點點頭，甚嚴肅地道：“後山有精怪，其狀如雉，文首白翼，身長八丈，展翅可避日，最喜食幼童。”歡喜抓被子的手抖了抖，顫悠悠地問：“真的？”老方丈耷拉著眼皮瞥他一眼，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從此往後，歡喜乖順不少，生怕老方丈一個不順眼，真給他扔去後山給妖怪打牙祭。
歡喜怕妖怪，順帶著也很怕傳說中住著妖怪的那個後山。後山跟臨雲山不同，是座直插入雲的大山，因為緊挨著普度寺，所以寺裏人都叫它後山。後山上草木眾多，一眼望去滿山皆是綠，層層疊疊的，連陽光都很難直射進去，所以整座後山都陰氣沉沉的。歡喜每天去寺院後麵的水井挑水，看著陰森灰暗的後山林，總有一種感覺，覺得這山中某處，也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
歡喜為此還做過一場噩夢，夢中的他不知怎麼就跑到後山裏去了，山裏霧氣繚繞，四處都是黑漆漆的，唯有樹影綽綽。歡喜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忽聽身後一聲抽泣般的啼鳴，歡喜猛一回身，不遠處立著一道巨大的黑影，瞪著一雙綠瑩瑩的眼。歡喜倒抽一口涼氣，那黑影拔地而起，展開一雙翅膀向他撲來。歡喜在被撲倒的那一瞬間驚醒，嚇出一身冷汗。
歡喜在後山妖怪的陰影下慢慢長大，再慢慢知曉，這世上本無妖，後山妖怪隻是他師父拿來誆他的罷了。說起這後山來，不僅沒妖怪，裏麵反倒住著一個人。
這人在普度寺裏是個禁忌，不能提，尤其是不能當著師父的麵提，提一次師父發飆一次，萬試萬靈。不過寺裏其他幾個老和尚偶爾會談起這個人，東一句西一句的，十來年拚拚湊湊，歡喜也就知道了，那人法號承遠，是師父承空最小的一個師弟，按著輩分算，歡喜當喚他一聲四師叔。
歡喜聽說，他師父當年最疼這個小師弟，連他都沒享過承遠那時的待遇，不過承遠師叔也比他爭氣得多，參禪論道，悟性頗高，不像歡喜，如今常念在嘴裏的無非是句阿彌陀佛，還有個善哉善哉。若要強自對比，歡喜就好比那半黃不綠的豆芽菜，承遠就是株挺拔清枝的南山竹，天上地下的差別。
二師叔曾對歡喜說，你師父原先是想把主持之位傳給他的，誰知道，誰知道後來又出了那麼一檔子事。哎，踏踏實實的在這寺裏當主持不好麼，偏偏要……真是造孽，當年你師父把他攆了出去，他就進了後山，如今都快二十年了，也不知個死活。
這話當時歡喜聽聽就過去了，這四師叔是在他來之前被轟出去的，麵都沒見過一次，聽著話裏的意思，以後也未必能見上麵，所以歡喜也不在意，卻沒想到日後他居然被逼得要去尋這個陌生的四師叔。
這天下午，老方丈將歡喜叫到自己房裏，笑開了一臉的褶子，對他道：“你年至二十，亦算個有擔當的大和尚了，下月初寺裏辦交接大典，師父也老了，這主持之位，便傳給你了，這些日子你且下去準備準備罷。”
一句話，將歡喜砸進了後山。
歡喜雖生來就當了和尚，但也並非每個和尚都想當主持的。歡喜的誌向是當個雲遊四海的苦行僧，翻山越嶺，行過百川，而不是窩居在這方寸之地，守一輩子。
歡喜往後山深處走去。師父這個人，一向麵硬心軟，小時候他曾頑皮打翻過佛像，被師父黑著張臉罰去麵壁三天，隻跪了不到兩日就被赦了。四師叔當年犯的事兒大了點，但也不算罪不可恕，如今跟深山老林裏懺悔了這麼多年，師父什麼氣也該消了，歡喜尋思著如果能把四師叔找回來，再說幾句好話，師父一定能不計前嫌，樂嗬嗬地將主持位子傳給四師叔。
歡喜站住腳，仰頭望著麵前這座不大的宅子，宅子周圍種著一片竹林，鬱鬱蔥蔥的，風一刮就是一陣窸窣。歡喜抬手叩門，卻是沒人應門。歡喜在門外高聲喊了句可有人在，也無人應答。
歡喜有些愁，皺著眉頭往屋裏看，裏麵黑乎乎的什麼都瞧不清楚。歡喜轉念想，這四師叔二十來年杳無音信的，莫不是作古了罷。
正想著，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歡喜忙回頭看。
一道清亮的嗓音恰在此時響起：“小師父，怎麼化緣都化到這深山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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