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760 更新時間：10-05-26 15:54
白鵺初遇承遠的時候，還是隻不大點的幼雛，瞪著一雙溜圓的眼，眸子是帶些透明的翡翠色。它縮著脖子蹲在枝杈間，隔著重重樹影往下望。
樹下站著個人，身影頎長，穿一身檀青色的僧衣，手上纏著串佛珠。那佛珠呈青碧色，珠體圓潤，顆顆閃著晶瑩剔透的光。
白鵺探探身，卻沒有看佛珠，隻直直地瞅著那人戴佛珠的手。白鵺覺得，那人的手比那串珠子更漂亮。白鵺抓著樹枝的爪子動了動，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幾步。
樹下那人的手指修長，指甲飽滿，上下翻飛的樣子也好看。白鵺看著他手上動作一滯，再向前一指，前麵空著的青草地上頃刻間憑空拔起一座宅子。然後那人的手橫空一掃，宅子外圍又變出不少青竹，還環繞著一股濃濃的白霧。
白鵺瞪大了眼。這個人看樣子是要住在這裏，可這山頭分明是它的地盤，怎能讓人順便侵占。於是白鵺炸毛了，蓬起一身雪白的絨毛，喉間發出咕咕的低鳴，身子一低，就向那人俯衝而去。
那人也沒見怎麼動，長袖一揮，輕輕鬆鬆就結了個界，將它擋住。
白鵺被結界彈了回來，愣了愣，晃晃腦袋，猶不死心的再衝，再被彈。白鵺撲棱著翅膀往上飛一段，卯足了勁又是一衝，卻不知這結界會反彈它的氣力，一下子被撞得七葷八素，打著旋的掉了下來。
白鵺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卻沒有摔到地上，它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托了起來。白鵺顫巍巍的縮成一團，眼前是一張平淡衝和的笑臉。
白鵺聽得他說：“原來是隻幼年白鵺，妖氣不重，倒也有些靈性。”說罷伸過另一隻手，指尖甚輕柔地戳戳它的額頭。白鵺咕咕兩聲，不安的動了動。然後那人又說：“相遇即是緣，貧僧法號承遠，你日後便跟著我罷。”抵在頭上的手指一施力，白鵺隻覺通身一陣清涼，額心處浮現一粒朱砂印。
白鵺蜷成一團，木呆呆的看著承遠，一身的柔毛在清風裏一抖一抖。
從此承遠便在這座山裏住下了，身邊養著隻幼年白鵺。
承遠看經書時，白鵺就在桌子上來回撲騰，呼扇著一雙嫩嫩的小翅膀，小爪子劃來劃去。承遠偶爾離開片刻，回來後就會看見白鵺神情無辜的蹲在經文上，整張紙上都是散著墨香的三叉印。又過了些時日，白鵺靈力漸長，幻化成一個三四歲大的小童，著一身奶白的短衫褂子，露在外麵的小胳膊小腿白白嫩嫩，軟趴趴地賴在承遠懷裏，口水流他一身。
再過一陣子，白鵺的靈力愈發的強，人身也變成了八九歲的模樣，每天跟在承遠身後亂轉。承遠坐禪的時候，白鵺就擠他腿上，手裏捏著他送自己的佛珠把玩，沒事最喜歡拿頭頂去蹭他的下巴。
又過很久，白鵺長成個半大的少年，容貌清麗，眉宇間漸染風情，每日裏研墨沏茶，碧色的眼眸總是追隨著承遠的身影。
後來，百年轉瞬過，白鵺已是成年，出脫成青年模樣，一身羽翼化白衫，早些年的妖冶稚氣盡數退去，舉手投足間一派雲淡風輕，日日與承遠參佛念經，同修其道。
佛語有雲，因果報業，種其因，得其果，百年後其花自現，如影隨形。
承遠和白鵺種下的一顆情種，百年間生根發芽，終在一個盛夏夜綻開了花。
那一夜，白鵺舉著承遠的茶杯，指尖輕撚，將他方才喝過的邊沿一點一點轉過來，望著他那雙溫潤的眼，將唇覆了上去。
那一夜，佛祖臨世，燦燦金光映亮了一片天。
佛說：“你妄生私情，六根不淨，置清規戒律於不顧，百年修行即會毀於一旦，你可知錯。”
承遠把白鵺護在身後，躬身低聲道：“弟子知錯。”
佛說：“我佛慈悲，如今再予你一世幻象，忘盡前塵，望能祝你衝破情障，回頭是岸。”
承遠垂首合掌道：“多謝師祖。”
佛說：“情障難破，如若破之，你自可去往西方極樂地，從此脫胎換骨，遠塵世，斷情結。”
那一夜，承遠陷入靡靡幻境，再世為僧，輾轉反側二十年，再遇白鵺。
白鵺挑起一雙碧色的眼，看著他道：“記起我了？”
承遠攬過他肩頭，苦笑著道：“你傻得麼，就這麼等了我二十年。”
白鵺冷著臉推他一把，沒推動：“抱這麼緊做甚麼，鬆手。”
承遠歎了口氣，喚道：“白鵺……”
白鵺別開臉，哼聲道：“叫什麼，不怕我毀你百年修行麼？”
承遠將他摟緊些，又是重重一聲歎氣。
那天佛祖說：“情障難破，若不自拔，你……”
承遠道：“破不了，弟子願自毀修行，永世禁錮於此，再修佛道，淨六根。”
承遠將白鵺的臉正過來，溫聲道：“毀就毀了罷，再修便是了。”
白鵺說：“你跟我在一起，六根淨得了麼。”
承遠毫不猶豫道：“淨不了。”
白鵺揚起漂亮的下巴，笑了一聲道：“那你就修一輩子罷。”
緩風拂過，竹聲蕭蕭，白鵺眼裏閃著瑩綠的光。
佛心本無涯，事事皆歡喜。
承遠也勾勾嘴角，應道：“恩，那就一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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