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90 更新時間:10-05-26 20:59
承遠師叔當年被趕出普度寺的事,歡喜曾聽一個大嘴巴的師兄提起過,說是破了清規,犯了色戒,具體怎麼犯的不清楚,總之被老方丈發現以後,還不知悔改,執迷不悟。然後師兄倚在歡喜肩頭,嘿嘿傻笑了兩聲,湊在他耳邊道,你是沒見到,那可是個美人,要攤我身上,我也悟不回來。
和尚犯色戒,其實是件挺丟人的事,更別說被轟出了寺,又讓自己的小輩給找著了,這要擱歡喜身上,歡喜也不認。可承遠不能不認,離交接大典還有半個來月,歡喜帶不走師叔回去頂缸,就得硬著頭皮自己上,到時候袈裟一裹身,歡喜的下半輩子就算栽了。
承遠一天不肯走,歡喜就跟他磨一天。每天跟他身後轉悠,一口一個師叔的喊。承遠不大理他,但也沒趕他,偶爾讓他喊煩了就應個聲。
歡喜聽說過,那些躲深山裏幾十年如一日的隱士,大多身上都帶點怪癖。承遠也有點。歡喜有時晚上醒過來,就總看見承遠立著身子看他,一雙眼睛在夜裏亮亮的,也不知看什麼,乍一看去怪滲人的。第二天歡喜提起這事,承遠就湊過身來,將臉拉得極近,笑著問他:“小師父不看我,怎地知道我看你?”
承遠的五官近看之下特別漂亮,出塵入畫,眉目之間又隱隱帶了幾分魅氣。
師父說,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就念佛號,準沒錯。歡喜垂下頭,雙掌合十:“阿彌陀佛。”
承遠還習慣在屋外的石桌旁坐著,有時一坐就是一下午,神情看著也不像發呆,眼底眉梢裏都透出一股子滄桑氣。這股滄桑氣沒個十幾年的也沉澱不出來,歡喜站得遠遠的望著他側臉,覺得這位師叔興許沒看上去的那麼年輕。承遠被趕出去時多大年歲歡喜不知道,但在這山裏住了起碼二十年,歡喜合計著,這師叔少說也得有三十五六了,可容貌看著一點都不顯老,一頭長發黑黑亮亮的,歡喜也想不出來他當年光頭是個什麼樣子。
承遠不言語的時候就顯得性子冷些,歡喜最受不住冷清,就總坐在石凳上陪他說話。
林子裏常有些山雀翠鳥啾啾的叫喚,攀著樹枝兒跳來跳去。歡喜瞅著那些花花綠綠的小家夥道:“師叔一人住在山裏這麼多年,也不養個雀鳥解悶麼?”
承遠拄著下巴支在石桌上,懶懶地道:“麻煩。”
歡喜道:“不麻煩的,很好養活。”
承遠看他一眼:“如此說來,小師父養過?”
歡喜抬手比了個大小,道:“養過隻白的,小時候毛絨絨的,綠眸子,挺圓滾,大了以後頂漂亮的。”
承遠還看著歡喜,拖長了聲音道:“哦?”
歡喜還要再說,頓了一頓,再細細一想,又想不起自己到底何時養過這般的鳥,隻抓抓腦袋道:“唔,其實也記不大清了。”
承遠沒答話,眼神冷冷地瞅著歡喜,直把他盯毛了才收回視線,麵無表情的,看起來不大高興。
歡喜默默鬆了口氣,覺得這師叔脾氣委實古怪,自己也不知哪句話說錯就衝撞到他了。前些天也是,歡喜想把承遠弄回寺,就總想法子勸他,那天正問他總在這待著不悶麼,不如出山走走,承遠答說走不得,歡喜脫口就問為甚,承遠說等人,歡喜又問等啥人,承遠淡淡看他一眼,挺含糊地說一個故人。然後無論歡喜說什麼都不答話了。
等人,什麼人等了二十年還等不來,該來的早來了。這話在歡喜心裏滾了滾,到了沒說出口。承遠師叔的臉色就跟塊冰坨子似的,歡喜沒敢說。
轉眼在山裏住了十來天,歡喜看承遠實在是沒回寺的意思,不好強求,也在這山裏耽擱了許久,便起身向承遠告退,承遠那時正在整理他那一架子經文,頭也未抬道:“慢走不送。”
承遠的態度挺幹脆,歡喜倒有些舍不得,這麼些天相處下來,師叔人有點怪,但也是個好人。歡喜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出了門走了沒幾步就又退了回來。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霧,霧氣看著不大,可一走進去就是滿眼的白,哪兒哪兒都是茫茫一片,壓根辨不清方向。
於是歡喜又住了下來,想等霧退了再走,這麼過了十來天,寺裏舉辦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霧氣卻一點不見散,反倒一天重似一天,團團圍在屋子周圍。
這霧來的古怪,歡喜的話也慢慢少了,有時一整天都不曾說話。歡喜靜了,承遠也不主動開口,還是跟前些天一樣的過日子。歡喜閑暇無事就去翻翻竹架上的經文,經書裏密密麻麻的寫著注解,封頁下蓋著個紅紅的小戳,上麵印著承遠二字。歡喜合上書,鎖著的眉頭又再緊緊。
眼見著隔天就是歡喜繼承他師父衣缽的日子,歡喜等不下去了,硬著頭皮往外走,一頭紮進濃霧裏,從天明走到天黑,七繞八繞地居然又走了回來。承遠還是他離開的那副樣子,坐在桌旁拎著茶杯晃來晃去,再見到歡喜也不如何吃驚,隻拍拍身旁石凳道:“小師父真是有緣人,這麼快又碰麵了。”
歡喜走近兩步,低眉合掌道:“不知施主究竟是何人,要困小僧於這深山之中。”
承遠抬頭看他:“嘖,小師父不是一口一個師叔,喊得挺順口麼。”
歡喜抿了抿唇,道:“你……不是我師叔。”
承遠笑彎了一雙眼:“我從未說過我是。”
歡喜抓起承遠帶著佛珠的那個手腕,皺眉道:“可這佛珠確是師叔所有,屋舍亦應是四師叔所住,你卻不是師叔,你究竟為何人,如今又施術將我阻在這迷霧陣中,意圖為何?”
承遠被他捏著腕子也不見惱,側著頭道:“這我就不懂了,小師父不願走,卻又怪罪於我,這山中天氣甚為晴朗,哪來的大霧?”
歡喜聞言環顧四周,方才還遮天蔽日的大霧居然統統消散個幹淨,仿佛不曾存在過。
歡喜一愣,擰眉望著他:“你……到底是誰?”
承遠嗬嗬笑了兩聲,忽的一把反手抓住他,往身前一帶,兩人頓時近了不少。
承遠湊過身來,噴出的熱氣醞在歡喜耳側,他臉上笑容未退,聲音裏卻帶了幾分惡狠狠的意味:“你問我是誰?我等了你這麼多年,就等來這麼一句話。”
歡喜腦中一陣陣的脹痛,直直地看著承遠放大了的一雙眼。仔細瞧來才發現,承遠的眼睛原來不是純黑的,墨色深處隱隱流著一抹濃濃的綠。
歡喜張張嘴,喉頭上下滾動,怔怔的道:“你……”
承遠輕笑出聲,眼底的暗綠越發濃烈:“我什麼?你忘了我也罷了,沒想到你卻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歡喜望著那人已漸漸變成青碧色的眼,倥傯間恍若入夢,夢裏人那雙漆黑的眼和眼前人漸漸重疊,額間的朱砂痣藏在發後,紅的刺眼。
那人俯過身子,和歡喜額頭抵額頭,鼻尖對鼻尖。歡喜聽他輕輕地說:“我是誰?承遠,告訴我,我是誰?”
歡喜嘶啞著聲音,喚道:“白……”
後山有精怪,其狀如雉,文首白翼,身長八丈,展翅可避日,天生綠瞳,可幻化成人型,容貌清麗,名喚白鵺。
師父說,你入了夢,夢中盡是假象,夢醒之後你以為這便是真實,可世事變幻莫測,孰真孰假,又有何人能分辨。謹記佛家六字真言,一切皆為虛幻。
周圍的山澗竹林一瞬之間皆褪了顏色,風聲蟲聲鳥鳴聲統統消失,唯有眼前人一雙青碧色的眼波光瀲灩。
指尖緩緩觸上那人額頭的一點朱砂,他低聲喚道:
“白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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