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23 更新時間：11-02-03 12:52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快。
晚飯後，玨送藥來的時候，和聖女討論了出宮之後的行程。他將這次出逃劃分為三個步驟——首先，他們從密道離開王宮，在一個叫做隱窟的村子中落腳，那裏有玨的同伴，她將幫助他們喬裝改扮躲過追捕；然後，他們乘坐事先準備好的馬車直奔邊境，大約兩天後，應該就能到達曦水河邊；最後，他們乘船渡過曦水河，回到東塔國。玨已經把這一切都安排妥當，他想得很周到，聖女連連點頭。
玨走後，聖女踱步來到後花園中小坐了一會兒，回想著在這裏和珺大人一起度過的時光，不禁又流下了淚水。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造化弄人這個詞。若在幾年前，她肯定不會想到自己會有如此經曆，不會想到自己會在西塔國的王宮中與作為珺大人的禊哥哥重逢，更不會想到禊哥哥會叛離東塔國，追隨西塔王……
夜深後，聖女回到房間，正準備休息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那熟悉而悲傷的琴聲——正是她剛入宮時聽到的旋律。現在她已經恢複了大部分記憶，所以她記起這支曲子的名字是白娘曲。以前在聖女村，這支古曲隻有在某人被處以死刑的時候才會被奏起，而一旦被奏起，就必然會有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這麼憂傷的曲子，是誰在這深夜彈奏？難道，這個宮中還有其他聖女族的人？
聖女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決定去一探究竟，悄悄溜出了擷芳宮。她謹慎地向著琴聲的源頭尋去——果然是嵐宮的方向。而此刻這條通往嵐宮的宮路，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得幽深而詭秘，令人不寒而栗。
今夜沒有人阻攔她。她想珺大人之所以不在，或許是因為職務變動，不能再私自入宮了吧？可是，以前珺大人攔阻她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再這樣往前走，會不會遇到危險？雖然有些猶豫，但她並不打算回頭。
今夜嵐宮的門並沒有被鎖上。聖女推門而入，憂傷如月的銀暉，伴著雲起雪飛的古樂曲，宣泄在整個院落裏。
——舊時亭台依舊，但人麵再難覓。每次來到嵐宮，她都會不禁產生如此的感傷。
正對著嵐宮宮門的，是嵐宮的正殿。門開著，月光正灑在一尾暗棕色的古琴上；而彈奏著它的，竟是便服的王。
聖女從沒有見過這麼憂傷的王——今夜的月光是如此明亮，她甚至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麵頰上流淌的淚滴。是想到過去的某個人了嗎？他是如此專注，竟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雖然知道應該趁他尚未發現前即時離開，但她卻被他憂傷的美吸引，癡癡地看著他，留戀著他。
曲畢，他抬起頭，看到了同樣流著淚的她。他先是一驚，隨即神情緩和了下來，問：“你怎麼來了？”他的語氣並不狂暴，也不高傲，仍舊在持續著剛剛的憂傷。
聖女也像他一樣柔和而憂傷地說：“這支古曲，是聖女村世代相傳的白娘曲。隻有在有人被處以極刑的時候，才會奏起。”
“是嵐瑄瑒教給孤的。她說當她懷念親人的時候，就會想到這支曲子。”王淡淡地說：“她的身世很淒慘。她也生活在聖女村，不過不同於你的村子。”
“我知道，我已經記起了。聖女村有兩個，分別是東塔的聖女村和西塔的聖女村。兩個村子雖然相距很遠，卻在兩個山頭上，可以遙遙相望。和東塔國與西塔國之間敵對的關係不同，我們兩個村子之間的關係很好。”
王點了點頭，繼續說：“在她十一歲的時候，她的哥哥因為崇拜平原的文化，偷偷溜出了村子，後來被村長抓回處死了；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她的父親因為不想讓她成為聖女，帶她逃離了村子，但後來還是被抓了回去，被村長處死了。看著自己最後一個親人離世，她並沒有因此而哭鬧，反而默然接受了一切……雖然外表寧靜安然，但孤知道她那沒有表現出來的倔強與不甘——每當她彈奏這支曲子的時候，孤都聽得出來，她那壓抑在心中的深深的愛恨。”
聖女微微歎息，走進正殿，說：“其實，失去了自由的聖女固然可悲，但我所有的族人也一樣值得同情，因為他們世世代代都被禁錮在那片寒冷的高原，永生永世都不能離開那高山之巔。向更加強大的民族進獻聖女，也是他們的不得不經曆的創痛。”
王注視著她，第一次允許她接近自己的憂傷，黯然說：“所以，孤答應給她自由，給他們所有人自由。”
“您是一個偉大的王，陛下。”聖女由衷地說，“我代表所有聖女族的人，感謝您。”
聽到她的話，王突然失笑，不斷搖頭。
“您給了我們自由，您做了我們期待的所有事情，陛下。”
“期待的和不期待的，孤都做了。”王歎息著說。
聖女不明白他的話，看向他的雙眸。此時月亮剛好被雲遮住，王的臉被隱藏在了暗影中，看上去有些陰森。
“或許這樣也不失為一種結局吧？不過不是孤選擇的結局，因為孤無法作出選擇。”王低聲說著，語氣憂鬱。
“憂傷傷身，陛下。”聖女柔聲說。
王看向她的容顏，似乎在尋覓著什麼，但隨即卻又輕輕搖了搖頭。
“陛下之所以彈奏這支曲子，是在懷念嵐瑄瑒吧？剛剛您在我臉上尋找的，是她的影子嗎？”聖女說著，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其實很殘酷。
王淒然微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對不起，我不是嵐瑄瑒。”聖女悲傷地說。
“你確實不是她。”王的語氣恢複了以往的高傲。
聖女看向他，問道：“既然您一直都愛著她，無法忘記她，更不可能把我當成她，為什麼還要我做您的王妃？陛下這樣做，不是在自欺欺人嗎？在這件事情上，如果陛下一意孤行，最後痛苦的將不僅僅是我——”
“還輪不到你來教訓孤。”王冷酷地看著她，生氣地打斷她的話，說。
“陛下，既然您不愛我，就撤銷我們的婚約，好不好？”聖女以哀求的語氣說。雖然已經計劃逃走，但她還是希望能夠勸說王改變主意。
王輕笑了一聲，看著她的雙眸，說：“孤與你的婚約，與愛無關，隻是孤一時興致所至。”這句話他說得很慢，加上這陰晴不定的月光的渲染，使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奇怪曖昧起來。
聖女看著他，此刻王眼神裏夾雜的越來越盛的欲望和衝動，令她意識到了危險。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立刻逃走，否則就會被他的欲望吞噬。
“那麼，陛下，我先退下了。”她倉促地說著，轉身離開。
但王卻快步跟上她，捉住了她的手臂。
“放開我！”她回轉身，用力掙脫，卻無濟於事。她隻覺得他的力氣好大，以致他完全左右了自己的行動。
他把她推到牆邊，將她的掙紮的雙手緊緊按在了宮牆上。
“放開我！放開我！”聖女背靠在冰冷的宮牆上，大聲喊著。此刻的她，似乎正麵對著一頭宣泄的野獸，恐懼使她淚流滿麵。
王默不作聲，慢慢貼近她的臉。她甚至聽到了他的呼吸聲。她再次用力掙脫他的手，卻依舊徒勞，直到無力抵抗，她的喊叫變成了哀求：“陛下，求求您，放開我……”
“你不準備再抵抗一會兒了嗎？”王低頭湊近她的耳邊，冷笑著挑釁地說。
她流著淚，搖了搖頭。
他看著她漆黑的瞳孔，嘴角微微上揚，嘴唇慢慢滑向她的唇，似乎要吻她的樣子。
她無法掙脫。
“禊哥哥，救救我……”她在心中默默祈禱著，閉上了眼睛，淚水沿麵頰滴落。
但王卻隻是輕輕吻了她流下的淚滴。之後，吻變成了擁抱。不知為什麼，他的狂躁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可名狀的憂傷以及強烈的需要撫慰的心情。
從未經曆過這些，聖女驚恐地喘息著，不顧一切地從王的懷抱中掙脫了出來，飛快地奔出了嵐宮，卻迎麵撞到了珺大人。看清是他後，她緊緊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懷裏，大哭了起來。
“聖女大人，發生了什麼事？您怎麼會在嵐宮？”珺大人憂心地問。
她沒有回答，隻是用力抱著他，像個孩子似的哭個不停。直到後來哭累了，她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了下來。
“好了，颸颻，現在可以告訴我嗎，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珺大人溫和地問，他的語氣，和多年前相比沒有絲毫變化，柔軟到可以融化她的整顆心髒。
她擦幹淚水，支吾著說：“沒，沒什麼……珺大人不必擔心我，我回去了……”說完，她便急匆匆地跑開了。
珺大人轉身，試圖抓住她的衣袖，卻沒有成功。他立在原地，憂傷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因她向自己隱瞞的一切感到莫可名狀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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