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04 更新時間：11-02-06 09:33
夜涼如水，憂傷似夜。此刻，在凋敝的嵐宮裏的，是兩個懷著不同憂傷的男人。
“陛下又在懷念嵐瑄瑒了。”在古琴邊坐下，珺大人一邊為王沏茶，一邊說。
王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問：“這麼晚了，你有何事求見？孤不是說過，如果你有急事需要入宮麵見孤，就在怡苑等孤嗎？不管多晚，孤都會回去的。”
“臣是從怡苑過來的。剛剛臣聽到琴聲，想到今晚夜涼，擔心陛下憂鬱傷身，所以前來。”珺大人畢恭畢敬地說：“臣今晚入宮，其實是想私下向陛下告別的。”
“都已經準備好了嗎？”王冷淡地問。他知道珺大人今晚入宮的目的，絕非如此簡單。
“是的，多謝陛下關心。”珺大人答道。
“以後邊疆就拜托你了。”頓了一下，王又說：“派你領兵與東塔國作戰——孤讓你為難了嗎，珺？”
“請陛下不要對此事過於介懷，臣一定會忠於陛下。”珺大人堅決地說。
“但是，你是東塔王室，這是永遠都改變不了事實。”王的話一針見血。
“臣早已拋棄過去一切了，陛下。無論身世或情感，臣都已經丟棄了。”珺大人決絕地說。
“重新開始真的這麼簡單嗎，珺？”王不屑地說：“既然已經拋棄了過去的一切，你又為何要偷取龍丹救聖女？”
聽到王的話，來不及揣測王的意圖，珺大人立刻跪下，說：“臣罪該萬死。但是，臣救聖女，與臣的過去無關。臣是在為我們所有人贖罪。現在臣閉上眼睛，仍可以看到三年前那些血腥的畫麵——”
“好了，珺，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王打斷他的話說。
“是。”珺大人點頭應道，不再多言。
王微微歎息，撫摸著麵前的那尾古琴，幽然說：“珺，你有沒有過感覺虧欠一個女子至深的經曆？”
“臣，虧欠聖女至深。”
“而孤，虧欠嵐瑄瑒至深。”王看著庭院中凋敝的樹木，又歎息一聲，說：“連同杳兒欠她的，孤永世都無法還清。但是，她已經去了——這是孤永遠的遺憾。”
“陛下，給了聖女族自由，就是您對嵐瑄瑒聖女大人最好的補償。我想聖女大人一定是欣慰而去的。”
王苦澀一笑，沒再說話。
知道關於過去的事，隻是安慰王是不管用的，所以珺大人又說：“陛下，關於嵐瑄瑒聖女大人以及杳公主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臣知道讓陛下遺忘過去是不可能的。隻是，不管您怎麼做，死去的人都已經死去了，失去的也已經不可能再得到了。不管這麼說，她們都已經永遠地離您而去了。”珺大人的話像一把刀子，直刺王的心髒，既準且狠。他這樣說，隻是希望通過安慰之外的另一種途徑，使王振作起來。很快他就要離開王的身邊了，在走之前，他一定要想辦法解開王長久以來的關於杳公主和嵐瑄瑒的心結。
“是啊，再也得不到了。”王喃喃自語。
“臣知道陛下一直在為杳公主和嵐瑄瑒聖女大人的死而自責，隻是當年的事，並不是我們可以預料的——在我們覺察到的時候，事態早已失控。”珺大人繼續說。
“孤不是在自責，珺。孤隻是不甘心。為什麼真正相愛的人卻不能在一起？為什麼一定要生死永隔？為什麼孤當時沒能救杳兒，也沒能救下嵐瑄瑒？為什麼孤沒能阻止悲劇的發生……”王的聲音越來越小，以至後來的話，無法聽清。
珺大人聽得出來，雖然口頭上沒有承認，但王還是在自責。他的神情也暗淡了下來，對王說道：“很多事情的發生都是不可避免的，陛下。或許這就是常被人們稱為命運的東西。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們真正能控製的事情其實很少。但是經曆過之後，我們便可以從中學會堅強，學會原諒。”
“孤知道你今晚來的意圖，珺。”王看著他碧藍色的眼睛，說：“關於過去、現在與未來，孤知道應該怎麼做，孤不會退縮或憂鬱。孤從過去走來，已經遍體鱗傷。雖然現在傷口已不再滴血，但傷疤會一直留在那裏。你想要撫平孤的所有傷痕是不可能的。孤要留下那些傷痕，記住曾經的痛楚，因為那是對孤的過去的見證，也是孤活過的痕跡。孤不會抹去那一切。”
珺大人看著王沉靜而堅定的眸子，雖心痛但決定尊重他的選擇。
沉默片刻，王說：“珺，孤以前做過一些錯誤的決定，導致了很多不可挽回的事情的發生，也因此失去了很多對孤而言很重要的人。現在，孤命令你，將來如果孤再做出錯誤的決定，你一定要製止孤。孤不能再失去了。”
“陛下，您變了，變得過於謹小慎微了，這樣往往會舉足不前，錯失良機。”珺大人以睿智的目光看向王，說：“一定是因為您過於珍視某些人了。我想，陛下最擔心失去的，應該是歆藍將軍吧？”
王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猶豫著說：“孤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孤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永遠把他留在孤身邊，孤擔心會傷害他，孤想要實現他的所有願望，孤不能失去他……”
想到歆藍的身體狀況，看著王不知所措的樣子，珺大人一陣心痛。每個人都有最在乎的人，看著那個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是比自己死亡還難受的事情。
珺大人理解地看著王，勉強微笑說：“陛下，歆大人並不是一件易碎的瓷器。您不必將他捧在手心，小心嗬護。臣所認識的歆大人遠比您想象的要堅強得多——他既是戰場上所向披靡料事如神的威武將軍，也是朝堂上雄才大略虛懷若穀的能臣。如果歆大人知道您因他而遊疑痛苦，他一定會很痛心的。您隻要像以前一樣對待他就可以了。”
王看著他，微微頷首。
珺大人微微一笑，接著說：“陛下，臣此去邊境，會立刻著手準備助您得到天下。此事已不能再拖，不然，一定會誤了最佳時機。”
“以你的身份，願意如此效忠於孤，孤很感激。”王說。
“臣這樣做，隻是因為臣認為，這個世界絕對不能落入另一個人手中。”珺大人幹脆地說。
“你真是不負責任啊，珺。”王有些不快地說：“一直以來，你都是抱著這種不堅定的忠誠跟著孤的嗎？”
“臣確實是抱著這種心情跟隨您的，陛下。但這絕非不堅定的忠誠，而是至死不渝的衷心。請原諒臣剛剛的直白，陛下。”珺大人認真地說。
王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問：“關於黧鷙的下落，可有進展？”
珺大人皺起了眉：“臣辦事不力。”
王揮了揮手，說：“或許他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被利用的結局，不過如此。算了，不必再去找了。”
“是，陛下。”
王點了點頭，說：“那麼，你回去吧。邊境陰冷，記得多帶些衣物。另外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跟孤說。”
“謝陛下。那麼，臣告退了。以後臣不在您的身邊，陛下請珍重。”珺大人躬身行禮，然後離開了嵐宮。
看著珺大人離去的背影，王沉重地歎了口氣，對琴自語道：“瑄瑒，你的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孤得到天下。從今往後，孤不會再猶豫。以前虧欠你的愛情，等孤死後，會加倍還給你。”
而離開嵐宮的珺大人，走在熟悉的宮中，經過擷芳宮的時候，最後一次望了一眼那扇緊閉的宮門。宮燈明滅，月影婆娑，此時他想起了誰，而他的心中究竟是怎樣一種感傷，恐怕也隻有他才能體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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