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372 更新時間：07-03-30 13:53
我不迷信生老病死之後會有什麼靈魂出殼。死即便死了，也別指望到天堂去登仙，也莫後怕到地獄去弄鬼，倘若真有因果報應，十停人倒有九停人要下油鍋，人活一世，誰沒錯事？誰又真正修得圓滿？如此一來，天堂裏哪還有什麼人來人往？
外祖父去世已經十年了。他是個積古的老人。對《三國演義》和《西遊記》頗有造詣，兒時小兄弟們圍坐在他膝前，聽他娓娓道來，莫不是一種享受。外祖父不是急性子，溫文儒雅，行事談吐總是慢條斯理，不緊不慢，人稱“再世秀才”。一袋旱煙開言，三五個小時侃侃而談，言者不知累，聞者不足厭。既長學問，又開眼界。所以，外公的故事會，成了兒時最好的消譴。
外公早年是新四軍的地下聯絡員。為掩飾身份的需要，他學就了很多本事。既會做裁縫，又能做竹匠，木工活已是拿手，捕魚的本事更是在行。可惜外公在一次圍剿之後，不幸被捕，被敵人用繩係著兩個大拇指吊在橫梁上刑訊逼供，麵對屠刀，外公有了一次“妥協的汙點”。外公自是知道部隊已經安全撤離，就供出了部隊的落腳點，雖然小日本鬼子隻是撲了個空，但據點遭到了敵人的搗毀。後來經過層層核證，外公並沒有受到嚴厲的處罰，得以繼續從事通訊工作。每每談到此，外公總是黯然淚下：“要不是家裏有八九個兒女拖累，隻我一個，就是死也不會說啊！”後來形勢更趨惡化，部隊不得不向蘇北作戰略轉移，繼續從事著地下工作的外公又一次為了妻小兒女，沒上跟隨部隊北上，留在了江南。從此與組織脫去了聯係，無奈與革命失緣。
外公是個有傳奇經曆的人，他博學睿智，沉默老誠，既有四海為家的革命胸懷，又不失憐貧惜弱的慈父形象。時任武進縣委書記的錢夢悟老先生曾多次登門拜訪過外祖父，對他的地下通訊工作表示謝意。也為此，外公在十年文革中吃盡了苦頭，以“自首變節”的罪名蹲過多次大牢，經過多次大會小會的批鬥，還連累了文革時讀書的子女，被剝奪了進入校園的機會。總算蒼天有眼，外公還是挺過了文革浩劫。
一九九七年外公走完了他飽經滄桑的一生。外公讀過《周易》，雖然算不得先知先覺，但還是有一些靈異。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年，當時他已經臥床不起，曾對我們說：我躲得過年關，躲不了清明。果真就在清明前夕外公謝世。當晚是我的二阿姨在輪值服侍，她回憶說：“外公要了一盅白酒，還要了一碟鬆花蛋。我想他已經茶水都咽不下了，還能吃鬆花蛋？便把蛋弄得軟軟的，結果外公果真吃了，當時他的神智還很清晰。隻問了我一句：‘外麵在下雨麼，你哥從香港回來了麼？’那時月朗星稀，哥已在家，我便回了他。他又問我：‘明天星期幾了？’我說是周末了。他便不在言語。”臨死時，外公對著已經八十四歲高齡的外婆說了一句話：老婆子，我們五十幾年夫妻了，我要先走一步了。未過多時，外公便撒手人寰。原本已經滴水不能進的外公還能喝酒壯行，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麼？寂寞黃泉路，有這杯酒壯膽，還怕外公不能一路走好嗎？
外公辭世以後，母親做了個奇怪的夢：外公對著外婆說，老婆子，再過十年，我來接你啊！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翹首此時，十年期限已到。外婆已經九十三歲了。而自從入冬以來就一直百病纏身。難道真是母親的夢要應驗麼？我於心不忍，聞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外公遠居天堂，他的十年之約，不正是鬆鶴千年的意思嗎？外婆由我們守著，麵對著五世同堂，不求她返老還童，但求她長命百歲、怡養天年！
今晚，我要與外公夢中相見，輕輕地跟他做個約定：要接外婆，再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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