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330 更新時間：08-09-18 23:15
我回到裏村，又是日暮時分。遙遙地看到一個滿是花白頭發的老太太，像是拖著兩條灌了鉛的腿似的，一瘸一拐，寸步難行。緊一腳慢一腳趕近了一看，不由得一怔，這不就是隔壁文大媽麼？哪還是當年的模樣？我扭過陌生的眼，生硬地擠了個笑：“您收衣裳呢？好久不見，還硬朗麼？”老人家沙啞著喉嚨，摟了摟淩亂的發，又乜斜起眼細細地認了認我，終於想起來了似的，掩起已是光榮下崗了門牙的嘴，樂嗬嗬地笑道：“我道誰呢？眼也花了，竟不認得你了！要是在大街上，隻怕根本認不出來呢！可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了！”我看著她飽經風霜的老臉，笑道：“可不是呢！歲月不饒人，您顯老了！”“老嘍，老嘍！”於是文媽便拾起沉沉地籃子往家裏踱去，我跟在後麵，要不手裏大包小包拎著年節的東西，真恨不得幫襯她一把。文媽見我跟在後麵怕擋住了我的路，一瘸一瘸挪得更帶勁了！我笑道：“您老慢著，當心別摔了！”她笑道：“我讓你，趕不過你們年輕人了。”於是便側過身去，看我擦肩而過。
吃過晚飯與父母閑談，又聊起了文媽。我說：“很顯老了，與年輕時節壓根不能比啊！記得那時多利索的一個老婆子，現在背駝成這樣了，眼見提個籃子也提不動了。”媽說：“是個狠做的勤快人。閑常也勸她不要這樣勞碌，總不聽。一輩子長工命。又不帶進棺材去！”我道：“他們家文伯呢？以前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做。”媽說：“文伯更不行了，已經路都不能走了，拄了根拐，小腳老太似的，前一陣大雪，睡床上快要半月了。”我道：“真是想不到事情，他們這樣的勤快人，會老的這樣快。”媽說：“要不豈能這樣，兩個兒子都不賢孝，聽著媳婦混來，要了老婆忘了娘。”這才我又憶起先前母親跟我嘮叨起的那兩個不孝的鄰居來！
文媽的長子給我的印象不深，總是陰沉著眼，看著精明，卻是個怕老婆的。起先跟人一起去打毆，失手砍死過人，坐了七八年的牢。好不容易放出來，總聽著老婆，不當自己的爸媽是人，從未見他來看過父母，更別說料理了。難怪文媽常說：譬如就當沒有養他。文媽的次子也不是知冷知熱的人。常不在身邊，以前年節，文媽總是請吃年酒，四個女兒都攜家帶口地回娘家來拜年，現在文媽操持不動了，他和媳婦也不肯接下這檔子活，任由姐妹們自便，不肯拿半個銅板出來招待。他閑常還冷言冷語，對文媽動不動就是一頓奚落，為此，文媽還跳河自盡過。雖是沒死成，可見母子間已經沒有半點親情。
媽又道：“兩個兒子都不肯養他，不怪文媽要拚死拚活，積點私房要防老。”我道：“真不應該。幹出這些事來。”媽又觸景生情，絮叨了一句：“為兒為女一場空啊！”我不由得一陣心酸，可憐天下父母心，疼兒愛兒總是情！
鄰居兩個寶貝丟盡了天下做兒子人的臉。讓我想起辛嫁軒的一句詞來了：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好一句“生子當如孫仲謀。”鄰居的兒子不指望他們能當孫仲謀了，哪怕拿一點孝妻之心來孝親已經是不幸之大幸了！看著文媽一副老態聾鍾的模樣，以及她兒子們那副忤逆不孝的嘴臉，我沉思良久。由彼及我，我與父母，不能常承歡膝前，偶爾母親來電也極不耐煩，總是吱唔搪塞。我有嘴說人，自己又何嚐是個“孫仲謀”呢？隻怕給他拾鞋還遠呢！
一點、兩點、三點，時鍾嘀噠，我的心也在嘀噠，長夜無眠，人猶醒悟：對於父母，確是要常回家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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