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簡桑錦  錦二 奉命(中)

章節字數:4599  更新時間:10-07-30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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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箬疏的試問,文紹廷也不想再裝睡,他先微睜開一隻眼,朦朦朧朧中看見床下首坐著個人影,然後將眼完全睜開。剛剛一直處於裝睡狀態,現下便覺光線甚是刺目,文紹廷不禁皺眉。

    箬疏見此便忙起身,將清白的光掩於身後,才讓文紹廷感覺好多了。

    細細打量起眼前的人:巴掌大的臉,皮膚細滑白皙,眉清目秀,巧鼻挺立,紅唇若櫻,烏發似墨,美若天仙。再怎麼想,文紹廷也決不會將他和大夫聯係在一起,這……分明應該是某家青樓的頭牌嘛!這腰也沒比自己一條大腿粗上很多,這肩單薄得讓文紹廷幻覺一陣風刮過,小大夫會跟著飄起來!

    對方的目光熱烈地停射在自己身上,箬疏有些不自在。“大人,恕箬疏驚擾了您。現下可有何不適?”

    雖驚豔於箬疏的美,但病還是要裝的。於是,文紹廷氣息微弱地喘道:“通身乏力,氣息不暢,天靈蓋部位脹痛不已。”

    這症狀倒像是染了風寒,但剛剛從他脈中診出的“脾胃虛寒”和“心率不穩”又是怎麼回事兒?

    輕斂柳眉,俯首思慮的樣子又是另一番風情,文紹廷發現自己總是忍不住多看這個庸醫幾眼,天曉得今兒個自己是犯了什麼毛病!輕咳出聲,文紹廷製止自己再注意那隻庸醫,眼睛轉向別處,恢複冷淡的語氣:“水~~~。”

    人是健忘的,正思量著文丞相的病,便被人家喚回神,箬疏看了眼文紹廷,忘了小廝剛放在案上的熱水,然後徑直向案前的一張圓茶桌踱步而去。

    圓茶桌上放著的是一套做工精致的鍍金邊紅紋白瓷茶具,茶壺口似葉尖狀略長,倒起茶來,水便從壺口噴出一泓細流,在瓷杯中打著一個個小小的漩渦,甚是有趣兒。

    小心將茶水放在床頭小幾上,正去扶文紹廷,便聽他說:“不用了。”箬疏看著文紹廷艱難地撐起上半身,然後艱難地從錦被裏伸出手,抖抖地接過箬疏重新端起的杯子繼續抖,那杯裏的水被抖出一些,杯子接著抖著被遞到文紹廷嘴邊,靠著杯口,水終於被“吸”進了嘴裏。

    正鬆了口氣的箬疏突然注意到剛喝完水的人,臉色瞬間慘白了一大半,接著,由白轉為青,由青轉為綠,由綠轉為藍,繼而由藍轉為紅,最後,由紅轉為紫。

    伴隨著瓷杯落地碎裂的聲響,文紹廷猛地從床上坐起,“噗”地將水從口中噴出,像死魚一樣“砰”地倒回床上。

    真要命,這茶竟是——酸的?!

    “大人?”箬疏也是吃了一驚,到底怎麼了?此時此刻,他隻是疑惑地看著文紹廷滿頭大汗而忽略了一個重點問題——他是哪兒來那麼大力氣從床上猛地坐起身的?小廝莫名其妙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瓷片,還邊收拾邊念叨“碎碎平安”,然後,迅速退出房。

    文紹廷那裏卻想殺人地咬牙切齒道:“水……餿了。”沒想到自己府上這幫小廝越來越放肆,越來越目無主子了。自個兒裝病還不到一個月,就懶得悉心打理主內室了?瞧瞧,水都餿了也不見人來換。

    可憐的自己,為了裝病掩人耳目,這近一個月裏,每日不食葷不飲酒,反胃地吃著清湯寡水還不得有任何怨言!那些下人們一刻兒也不關心主子——世態炎涼,世態甚炎涼啊……!!!

    箬疏一聽水是餿的,愣了一會兒,立馬心虛起來,看向案上方才小廝新拿來的茶壺,低下頭不知如何細說。

    當時也就巧了,陳管家從外麵兒大步流星向屋裏走,見著箬疏就順手將抓回來的藥給他看,箬疏沒有一一瞧便讓他稱好藥量,和著水上爐煎,等藥好了再端上來。

    “另外,黨參得單獨煎。”陳管家一聽又是一陣“好好……”便向夥房趕去。

    文紹廷見這場景,心裏不禁感動涕零:還是陳管家對主子最忠誠!

    想到這裏,文紹廷咳了兩聲,咳得那是淒淒慘慘戚戚啊……!“大夫……咳……本官的怪疾……咳……”

    “大人不必擔憂,箬疏定會盡自己所能,幫大人醫治。”同情心泛濫的美人,不為了功名利祿,也會為了我聞攸帝國

    而努力的。

    隻是——這同情心泛濫的對象出了問題——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作為丞相大人的主治大夫,隨行侍奉是少不了的。見文紹廷安心地閉目養神,箬疏便從藥箱中取出《明草》看了起來。《明草》是《百草集》的祖先,姑且這麼說吧。書裏講的內容要比《百草集》細微個數十倍,它將草藥的形成,結種,性味與藥理解釋得甚是詳細,是一本藥學著作。

    每每看起《明草》,箬疏便會沉溺其中,不可自拔,這次,連陳管家在身邊站了半柱香,他也沒注意到。

    “公子,藥煎好了,”再等下去,他陳管家的耐心估計就要發黴了,這小大夫竟然如此無視他陳大管家!

    藥香四溢,彌散至整個屋子,不用箬疏去喚,文紹廷已經先睜開眼,以及其慵懶與——魅惑?的眼神看向陳箬二人。

    藥剛煎好,所以很燙,藥碗中不斷升騰起白霧,箬疏端過藥,放至床頭小幾上。

    那藥一碗黑乎乎的,一碗黃澄澄的,怎麼看怎麼恐怖,這讓文紹廷萬分頭疼。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疾症,卻要喝這些個醜陋的湯藥,喝了沒反應還好,要是喝了真患上病可就真害慘他了。

    隻見那人吩咐小廝拿來搖扇,便讓他退下,然後優雅地坐在小幾邊,對著一下一下扇起輕風,讓湯藥早些冷下。

    說起來,湯藥可是在用膳後服用為佳,可那個庸醫剛進府裏便直衝主內室不說,還熱情洋溢地“賜”自己兩碗“瓊漿玉液”。真是自負的家夥!連人家高禦醫都診斷不出病狀,更何況是民間一小小庸醫?若自以為是三王妃看好的人而過於自傲,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看那三王妃也不是什麼正常人,每日不是外出經商,便是向塵封道長學習煉丹,還時不時往青樓跑。你問他怎麼知道的?嗬!何止是他一人?現下全朝文武百官都深知此事!甚至,皇上也拿她沒有辦法——三王爺對她那可謂:擱在手裏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那倒也是,誰讓她不僅讓三王爺出鬼地改變性向,走上了正道,還為聖上誕下一孫呢?

    人啊,總是這樣,遇上對自己有利的,便高興地摸不著東南西北……

    他不懂:一個女人家,不日日在家繡繡花,做做衣服,寫寫詩畫,撫兩下琴,逛逛園子,最好不過了……怎麼那三王妃偏偏不安分呢?瞧人李尚書家的夫人,不僅美麗,而且溫婉可人;再看人劉侍郎的家的夫人,體貼夫君,安守婦道;接著看人喬老板家——咳……走題了……

    其實,不管那三王妃怎麼討厭,也不關他的事兒,倒是眼前這個男身女相的庸醫比較棘手。

    其實,看箬疏一下一下專心扇風的樣子:柔和的側臉輪廓,美麗的大眼睛一刻兒也不轉地注視著湯藥,圓潤小巧的鼻子,紅豔微翹的唇,白皙纖細的玉臂在素色衣袖中若隱若現……躺在床上,文紹廷可以感受到那徐徐的軟風,掠過湯藥,又拂在自己臉上帶過毛孔輕微的瘙癢感,軟風裏還混合著藥香與箬疏衣袖上不知名的特殊香氣……

    文紹廷瞬間失了心神,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的溫柔。

    “這幾味藥皆對脾胃虛寒起良效,隻是,需於用膳前兩個時辰服用,算來,大人還得早些喝下湯藥。”聲音也是軟軟的,同時糅合著一絲清越。文紹廷輕輕應答著,實際上,快進入夢鄉了。

    箬疏見丞相大人無精打采地回應著,想他又是困了,便不再出聲,隻專注於對湯藥扇著風。

    世人皆知,我朝有位少年丞相。論長相,生得那是“燦如春華,皎如秋月”;論學識,那可是“滿腹經綸,才高八鬥”。十五中舉,十七便得龍寵,成了聞攸國史上第一位不滿及冠之年的丞相。如今,這右相病倒榻上,朝中便少了一人支撐,若不快些將文丞相的怪疾給醫好,怕日子長了……

    打開藥箱,箬疏將一包紅蠟紙包著的益神散撒進湯藥裏,用瓷勺攪拌了兩下,便起來俯身輕輕拍了文紹廷:“大人,該用藥了。”身後的長發盡數滑至胸前,垂落下來,有幾綹輕輕撫上文紹廷英氣俊朗的臉,又帶出一股子癢癢的感覺,然後,他的眼對上他的眼。

    沒有誰不喜歡美的事物美的人,就像文紹廷現在對著箬疏近在咫尺的美目,變得心神蕩漾一樣。雖然心裏把箬疏定位為庸醫,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庸醫的美,美得不可方物……

    最吸引自己的是他的眼睛:這是一雙水汪汪的桃花大眼,清澈見底的眸子不含一絲雜質,濃密纖長的睫毛似漂亮生靈的羽翼,每扇動一下,便能扇動文紹廷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令他為之神魂顛倒。

    文紹廷並不否認自己心中對這個庸醫產生的好感,見對方臉色的變化,心裏已經笑開了花。於是,他開口以極其虛弱的語氣邊喘邊疑惑道:“大……夫……你麵色怎會……咳……如此……咳……殷紅……?咳……”

    箬疏不禁意識到自己雙頰發燙,忙直起身冷然道:“大人看錯了,還是快起身喝藥吧!”見對方有些慌張地別過臉,文紹廷偷著笑得促狹,他“吃力”地抬起手隨意揮了兩下,“你下去吧……咳……這藥……咳……本官等會兒……自個兒喝了……咳……”

    不僅可以將藥偷倒了,還可給這小庸醫個台階下,豈不兩全齊美?

    果然,箬疏一聽這話,心裏大大鬆了口氣,點了頭,然後保持冷靜地轉身離去。方才自己的心律真是不受控製地亂跳啊!

    伸長脖子看著箬疏的背影離去,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視線,文紹廷猛地一個起身跳下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湯藥倒出窗外,然後又以光速將碗放至床邊小幾上,接著,爬上病榻——裝死。

    善哉!對不起了陳管家,本官不是有意浪費您的心血,為了本官身心健康,您就姑且原諒了本官吧!

    啊!蒼天在上,再受本官一拜!~~~

    當日臨近酉時,右相府主內室傳來瓷碗落地碎裂的聲音,隨後,便是排山倒海的幹嘔。

    箬疏麵色鐵青地看著灑了一地的湯藥,碎了一地的瓷片,還有趴在床邊幹嘔得死去活來的人,冷著聲音對身後的老頭道:“陳管家,上藥。”

    可憐陳管家在一旁看著已經撒了第三碗藥的主子,他可是第一次如此狼狽啊!~~~~可若不喝藥,怎麼醫治得了怪疾?真是要命!害得他陳大管家在這裏聽一小大夫的支派……

    歎了一口氣,陳某灰溜溜地向夥房趕去。

    “大人,莫怪箬疏冷情,隻是大人您如今身子骨不容許箬疏免了您的藥用。事到如今,箬疏也不追究您之前偷偷倒了與那潑灑了的藥,一會兒,陳管家重新拿來的,您想喝也得喝,不想喝還得喝!”生硬的語氣和字字句句的強調,絲毫不容拒絕。

    趴在床邊裝嘔吐的某隻氣得要吐血:雖不知自己倒藥之事怎被知曉,但——這庸醫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對待當朝氣蓋山河的丞相大人!要不是當事人,按今兒個的場麵,他倒要懷疑——這裏誰才是一家之主?欺負他文大人是吧,好,等著瞧,小庸醫兼某青樓頭牌!

    正咬牙切齒著,便見陳管家開心地將兩碗湯藥端了進來,箬疏讓他擱在小幾上,然後走至床前,勾著嘴角道:“大人,這回,還是讓箬疏侍候您服用湯藥吧。若是怕苦,我這兒還有家製的蜜餞,如何,大人?”

    一張很美的笑顏,此時在文紹廷看來,怎麼看怎麼欠揍!

    這可如何是好?

    趴在床邊,文紹廷雙唇緊抿華容去,愁眉慘淡萬裏凝。一副“壯士一去不複返”的表情!

    箬疏見他這樣,不禁覺得好笑,之前不是沒遇見怕吃藥的病人,隻是沒有男子如他這般,俊秀的眉眼覆上幾層痛苦,本因幹嘔而度上紅色的臉也變得慘白。

    箬疏俯身搭上文紹廷的肩,正扶起他,哪知文紹廷猛地用手撐起上半身躺了回去,還很生氣地似地將頭別向床裏。

    見他堂堂相國居然產生如此稚氣的表現,箬疏倒是被驚著了。他小心坐於床前,端起藥碗,輕輕喚了一聲,沒見文紹廷轉過頭來,也不急。他用小勺舀起湯藥,一口一口吹著。

    文紹廷早就注意到他了,見那人絕美的容顏,細致的動作,便怎麼也氣不起來,反而感覺如同沐浴在春風中,心裏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見勺子靠近,文紹廷還算聽話,乖乖轉過頭來將嘴張開,並不想為難箬疏。

    一口,兩口,三口——“噗——!”突然,沐浴在春風中的文紹廷將口中的湯藥盡數噴出來,濺得到處都是,連箬疏的前襟也很倒黴地遭殃了。

    難喝——!這回可不是裝的。文紹廷被嗆到,咳得天翻地覆,接著,如擱淺的魚大口大口喘著氣,又忽然閉上口,鼓著腮幫子,以楚楚可憐的表情望向箬疏。後者以為自己眼花了,屋內一幹眾人皆傻了眼。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眼前,本朝第一前內官的眼裏此時此刻——居然……閃著淚光……?那半死不活的樣子讓箬疏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

    “罷了……也不是隻有喝藥一種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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