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1412 更新時間:07-01-30 10:42
楚小磊原說周一交稿件的,而事實是周一才想到要寫——他這人素來有個毛病,刀不擦到皮膚絕少知道縮頭,寫文章也一樣,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很少一氣嗬成。此外,能與之相媲美的便是看書了。楚小磊喜歡看書的習慣是從小學時培養起的——其實培養並非要別人來輔助才能完成的,譬如楚小磊這次。當時是小學,具體幾年級就忘記了,去學校的路上忽然內急,恰巧路旁有個廁所,恰巧廁所裏塞了本古龍的《七種武器》,恰巧楚小磊當時沒帶草紙,恰巧那書暴露在外被他發覺,恰巧他當時拉肚子有足夠的時間——這麼多巧合在一起,想不成就一件事也難了。楚小磊出恭時間看了那武俠小說,無心插柳,不料年幼,被裏麵飛來飛去模樣各異的人物吸引,沉迷其中,事後順手牽羊地牽走了那小說,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如李隆基迷上貴妃後不理朝政地不再理會所學課本,專心挑起課外書看。楚小磊看書像小孩挑嘴,不合胃口的絕少食及,但不看一遍則壓根就不知它是否適口,所以後來漸漸養成一管窺豹的惡習,即便再著名——甭說什麼國內外著名、即便聞名宇宙的作家,隻要被他看的第一本書不精彩便全盤否定——古龍無疑幸運無比,啟蒙了小磊的看書欲望,自然被奉為上品,楚小磊初中未畢業已基本看完他全部作品。但武俠小說這東西在很多人眼裏不上大雅之堂——在楚夫眼裏甚至登堂也難,何況入室——所以楚小磊隻能偷著看,後來悟出名言:武俠小說好比是情人,帶回家有傷風化,在外卻供不應求。
楚小磊對金庸早有耳聞,但想著男人應該專一,因而初中有古龍時絕不看金庸,如今古龍書基本看絕了,甚至有的篇目已經看了兩遍三遍,審美疲勞接踵而來,於是心血來潮,決定紅杏出牆,這日在校外書店裏租借了一本《倚天屠龍記》。楚小磊抬眼看了看對麵牆上的小掛鍾,時針指著10字偏右的一格、兩格、三格上。小磊原無困意的,這一看,知道時間不早,竟不由得打起嗬欠來。他勉強振作精神,繼續往下看,待看至小昭時,不竟想到蕭雪,發覺她們兩人竟十分相似。小昭是遇到張無忌後才略略活潑起來,而蕭雪似乎也上見著自己才變得容易接近——他這樣一想,不由暗暗神往,似乎張無忌便是自己,而小昭便是蕭雪。待看到後來小昭遠赴波斯,不竟神傷,一邊罵金庸狠心,一邊罵張無忌等無能,一邊哭小昭遠走。心裏這樣想著,便覺得渾身火燒一般難受,忙合上書,從床上跳起竄到書桌前,鋪開紙,又摸出筆,然後對著白紙呆了足足有十幾分鍾時間,才動筆寫道:
雪
時紀寒冬,草絕鳥盡。餘與友飲於狂然亭,暢言天下事。正笑間,忽風雲相觸,猝然而發,草枝鵬飛,如淩九天,雖眼難開。友驚起曰:“寒雪欲至,要緊尊體,室內言論。”餘笑止曰:“久不見雪,今日有幸得遇,何不把盞細觀,縱地凍天寒又有何妨?”友聞言而笑,不複言去。
其時,氣如冰,天似壓,風掠殘雲,卷而行空,橫走三千裏,傲然居九天之上,雄矣哉!俄頃,長空物下,迅若流星,雖不及鬥,亦然不可小覷。紛紛揚揚,如散天花;片片曆曆,似灑長空。當真冷無香凍成片,飛柳絮撲梨花。少頃,天地一白,遍眼晶瑩,如生水晶宮。
友歎曰:“真奇觀也!”餘笑曰:“縱然奇觀,然天下幾人能共?”舉杯滿盡。漸而敲缶撫案,起而作歌,其辭曰:“風淒淒兮煙色寒,雪飄飄兮在一方。歎世人兮竟功難,笑癡人兮計謀繁。不若雪飛兮作流浪,長遊太空兮少斷腸!”歌罷大笑,陶然相樂。
忽憶有友蕭雪者,天然靈秀,純亦如雪,與餘素交好,談詩論詞,評山說水,往往妙語珠璣,人間鮮有矣!太白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容之尚見不足,況餘凡子俗夫?李延年詩曰:絕代有佳人,傾世而獨立。然也。而“一笑”諸句未免氣小,不笑已然傾國傾城,況乎笑哉?
更憶人生不得意,散發弄扁舟,材大難為用諸般雲雲,亦是小眼之見也!君不聞小山有曲曰:英雄不把窮通較。他得誌笑閑人,他失腳閑人笑。實至理也!人間百年,白駒過隙。再似這飛雪飄飄,風馳而舞,焉管禍福旦夕哉!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吾有二,俱為雪,見雪思雪,何樂至此境?快哉!
狂然亭楚某記
楚小磊一氣嗬成,寫完後將這不古不今類若人妖的東西仿佛把玩,自覺比蘇東坡前後《赤壁賦》亦不遜色。而想及內容,自思蕭雪不過和自己才見了幾天,而如今卻以“知己”稱之,未免有些一廂情願;再則用太白等人詩作烘托,似乎容易讓外人看出愛慕之意。但又想自己的事情與外人何幹,而對蕭雪即便有愛慕之意也是合乎情理,隻有傻瓜笨蛋一類才回避這些,再說難得這樣一個表白的機會,拿著文章去表白簡直酷斃……這樣想著,不禁熱血沸騰,頭腦發熱,有生二胎的衝動。待稍坐一會,果覺腹內振動,呼之欲出,又放手寫道:
美人賦
絕代佳人,幽居空穀。朝餐食露,夜飽月華。芳名芙蓉,靜女其姝。白衣襲身,宛如仙子。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珍珠貝齒。螓首蛾眉,鬢發如雲。清香盈袖,宛兮清揚。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手搖兮,柳絮追兮;靈目泛兮,秋水漾兮。
足下絲履,頭上玳瑁,腰若流紈,耳著明鐺,指削蔥根,口含丹朱。纖纖細步,精妙無雙。
入則樓香,出則花殘。走則鳥隨,飛則鳳翔。與而相約,會於天堂。人卷珠簾,手捧流霞。
舉杯邀月,對影三人。輝寒玉臂,霧濕雲鬟。玉階生露,夜久為霜。我醉君樂,陶然忘機。
泣則雨墜,嗔則雪飛;笑則清明,樂則朗晴。星垂野闊,月湧江流。流水有意,佳人無情。
問其所來,天地日月;但去莫問,白雲無盡。清水芙蓉,天然無飾;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楚小磊幾乎又是一氣嗬成——除了必要的時候查查資料,寫完後長歎口氣,暗佩自己古文功底了得。一麵用《詩經》,一麵用《樂府》,一麵用《唐詩》——像是舊社會吃百家飯的,這樣東寫西借,再稍加醬醋,似乎便是自己的東西了。楚小磊心想“天下文章一大抄”,這話果然沒錯,又想如此佳作,隻怕沒有發表的地方,要做白首尼姑,未免令人喪氣——不過能寫出來終是喜事一件,於是將筆一扔,又從頭至尾細細賞品一番,愈覺自己是個天才。末了方依依不舍地將兩篇文章疊好,放入上衣口袋;任那《倚天屠龍記》在一側孤苦伶仃地躺著,不再看它。
次日上學,蕭雪問及稿件的事,楚小磊起初還有些羞意,先貶低它說“不大成熟隻怕會英年早逝”,待《雪》拿出來後又說“還好我精力無限沒有讓它胎死腹中”,至稿子交到蕭雪手中方謙遜地說句“多多指教”——說完了回味著第二句話,覺得“精力無限”和“胎死腹中”有著直接的關係,自覺有些弄巧成拙,未免令人浮想翩翩。蕭雪似乎沒有察覺,看了眼稿子後臉上也不顯陰晴,隻淡淡說了句:“下午的時候和我去見常老師。”楚小磊不想昨晚熬夜的心血白費,又恐她察覺其中愛慕之意,提及有傷臉麵,猶豫間惆悵不已。
下午時候,蕭雪領著楚小磊去見常浩。常浩尊相和那下圍棋的常昊有幾分相似,看上去溫文爾雅像個文人,待人似乎也頗是謙和,見了楚小磊後忙放下手中的筆,甚至不惜學曹操赤腳迎許攸那樣起身相迎,說:“你就是楚小磊吧?”楚小磊心想這是句廢話,卻還是老實回答:“是的,常老師。”常浩指著一側的沙發,客氣地說:“坐啊,坐——”楚小磊機械地坐下,等著他的提問。常浩沒有提問的意思,說:“前兩天蕭雪便和我提起你了,說你有著很高的文學造詣,文采飛揚,精通古文,早上的時候向我推薦了你的一篇文章《雪》——你知道,蕭雪這人一向心高的,幾時瞧的上一個同學,更何況是關係到文學方麵的,有時我對她都是俯首稱臣的,何況——嗬嗬,你的文章我看了,很好,頗具清人的風骨,有氣勢,有氣魄,好極了——嗯,下午兩點鍾左右時候,我們社裏有個活動,如果不妨礙你,你來當然最好了——大家互相認識下也好……”楚小磊不知道那文章哪兒來的“清人風骨”,但聞他言及蕭雪對自己的推崇,還是一陣狂喜,感激地向蕭雪看了眼,才說:“其實我在海洋中學時便聞常老師大名,如雷灌耳!那時我便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得召見,那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記得一次為了買《兒子的爸爸的愛人的情人》,幾乎跑遍了整個市區——縣裏似乎早已脫銷了,他們都說供不應求——”常浩麵色有些發窘,吃吃地說:“可能我們這邊發行較少的原因吧——”楚小磊牛皮吹得過大,一時間有些應接不過來,學著小範圍的打擊說:“不過常老師的那篇《別了,愛人》,我看了若幹遍,真是感人至深,至今猶覺口有餘香……”常浩這時方嗬嗬笑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徒有些虛名在外,不足掛齒。再說那些大多是草草而就,哪有什麼新奇之處?”楚小磊逞能拍道:“常老師自謙了,大作自然樸素,質樸洗練,清新恬淡,酣暢雋永,生動明快,字字句句都不失為大家精構,點點滴滴處都飽含大家氣範,我們同學讀後,無不豎指,讚不絕口——”他說的過快,說至“口”字,自己卻決口咳嗽起來。常浩被捧入雲霧,沉醉於這褒揚聲中,正飄飄而上,不料楚小磊忽然終止,他那一顆心也隨之狂墜;多虧這種事他司空見慣,如今也習以為常了,天堂跌落人間後麵不改色。蕭雪在一側哭笑不得,也盡量憋著,不敢表露出來。
常浩笑後,忽然狂言說:“你天資好,功底也紮實,我敢保證,隻要你跟我學三年,定然讓你成名立萬!”楚小磊一愣,心想這問題可難回答了,如果說不信,那是瞧不起他,如果說信,那謊言便自露馬腳——他自己出道不止三年,也不過才出了一本書,而且這書至今似乎也沒人見到過。正左右徘徊思索間,忽聽到一個聲音說:“報告!”常浩說:“進來。”門前頓閃出一條人影,光華逼人,瞬間照亮了這屋子的每個角落。
蕭雪起身說:“小娜,你怎麼才來?來,我給你介紹——這便是早上向你提起的楚小磊——楚小磊,你怎麼還坐著?這是我們文學社的路社長,赫赫有名呢!”路社長麵如寒霜,不著一言。楚小磊看得呆了一會,幾乎認定昨晚的《美人賦》就是以她為樣本寫的,忽又覺得有些似曾相識,笑著說:“這路社長,我前兩天便拜會過了……”路社長一頭霧水:“你說——前兩天就見過我了?”楚小磊微笑說:“你將頭發披下來我也能認出你,路小姐。”路社長如見了精神病院裏的逃犯,緊張地牽了牽蕭雪的衣袖。蕭雪笑道:“該不會是你那孿生妹妹小嬌吧?”路社長點頭說:“可能是她。”楚小磊已笑道:“想起來了?”路社長微笑說:“是想起來了,你便是楚小磊。”楚小磊手足舞蹈說:“正是正是,你終於想起來了,這真是好極了!”路社長問:“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楚小磊不顧場合,笑著回答:“你不知道,前兩天你那發型真是令人大跌眼鏡,現在披下來,瀟灑如雲飛,自然是好極了。”路社長並不點破,笑道:“承蒙誇獎,就賞你一副聯子對對,怎麼樣?”楚小磊雖自恃古文絕世,此時不忘謙虛為貴:“才疏學淺,隻怕有失厚望。”路社長輕輕一笑,說:“霧鎖山頭山鎖霧——”怕難著了楚小磊,不忘補充說,“這是回文對子。”楚小磊一笑,狂言說:“實不相瞞,這種回文對子——我七歲時便學過,下聯應該是,天連水尾水連天。對不對?”路社長冷笑說:“既然你七歲時便學過了,還用的著問別人對不對?”楚小磊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想彌補,卻不曉得從何處入口,隻好裝啞巴。蕭雪笑著圓場說:“見到妹妹便忘記東西了,如今見到姐姐還記得南北?”楚小磊反應極快,聽蕭雪這樣說,忽記起路小姐曾說過她有個姐姐的,不由得多看了路社長兩眼,果然覺得她較之自己兩天前見到的那位有些不同,眉宇間清氣逼人,冷然不可侵犯。楚小磊心下後悔唐突了佳人,愧色滿麵,坐立不安。
常浩這時候說:“你們兩個可不能搞專政啊,這裏還有我呢?”楚小磊忙危襟正座,等待提問。常浩說:“我的問題簡單的很,不過也很實在——你為什麼要加入校文學社?”楚小磊心想這問題深奧,從沒想過,但心裏已經想到若幹拍馬屁的話,礙著路社長在此,不好意思開口,隻好打機鋒一樣說:“因為校文學社在這裏,所以我就要來。”常浩不滿意這答案,說:“我們不是在打禪說教,回答具體點。”楚小磊隻好厚顏說:“因為以前便想做老師的學生,現見機不可失,所以……”常浩麵上雖不說什麼,心裏卻十分欣喜,笑道:“孺子可教也!”楚小磊嘿嘿兩聲,一副媚相。
這時,門又響了。常浩一整笑意,說:“進來!”楚小磊隨手拿起沙發上的一本雜誌,眼卻瞟向門邊。進來的是一個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男生,麵上架了個眼鏡,頭發油光可鑒,上下身西服西褲,頗具豪氣,顯是經過一番精心打扮的。常浩起身說:“你是——”眼鏡的忙說:“常老師,我昨天來過的,我……我想加入校文學社。哦,我嘛,我姓柳,柳殘陽的柳,名古庸,就是古龍的古金庸的庸了。名字是難聽了點,不過還挺有藝術性的,是不是呀,常老師?”常浩正欲說話,柳古庸已搶著說了下去:“其實,我以前名字叫柳古瑤的。因為家父姓柳,又愛看古龍的小說,而家母呢,一生鍾情瓊瑤,所以把我取名叫柳古瑤。但我總覺得不好,自己又十分喜愛看金庸先生的書,所以一氣之下,改名叫古庸;您說好笑不好笑,嗯——嘿嘿嘿嘿……”眾人被他說的糊塗,半晌不作聲,又聽他嘿嘿幾聲,都以為是個笑話,這才笑了笑。
常浩說:“柳同學,昨天我不是說了嗎,你的條件不適合我們文學社——”柳古庸吃吃說:“老師,我,我都申請兩年了……”常浩笑道:“這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是水平高低的問題,不是我打擊你的積極性,也不是想傷你的自尊,隻是你真的……唉,算了,你明天再來吧。”柳古庸苦笑:“老師,您昨天就這樣和我說了——哦,對了,您昨天出的聯子我對出來了,下聯應該是‘大鵬展翅恨天低’,對吧?”常浩一怔,沒料到他從側麵攻過來,忙調轉炮頭,說:“我今天再出一聯,你要是對的出,我就同意你的申請,怎麼樣?”柳古庸呻吟道:“老師,那些東西——早就過時了,不入潮流的……”常浩兩眼一翻,頓一副凶神惡煞的麵孔。柳古庸不愧是金庸高徒,“四大惡人”都會過,幾時怕過常浩這三腳貓的功夫,依舊不屈不撓地說下去:“那些對聯什麼的哪能與今人的文章相比,譬如那什麼李黑的《望瀑山廬布》,到常老師的大作麵前,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小龜見王八,不值一提。常老師的大作《兒子的情人的爸爸的愛人》我拜讀再三,其間詞句,當真前無來者,後無古人——生動明快,酣暢雋永,清新恬淡,質樸洗練,自然樸素,點點處處包含大家氣範,字字句句不失為大家精構。我記得當初我讀第一遍,氣血膨脹,幾如歐陽鋒練功走火入魔;至第二遍時,則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到第三遍時,則如那清代王維國說的‘眾裏尋她千百裏,回首驀然,那人卻在燈籠模糊處’,快活地不得了——常老師,您就給我一次機會吧!”常浩沉醉其中,神遊千裏,一時趕不回來回答。蕭雪、路社長兩個笑成一團。楚小磊勉強忍住,隻是想:“這小子記性不錯,竟能將我的話顛倒了說一遍,莫非剛剛他一直在門外聽著?”複回味他剛剛說的話,雖然驢唇不對馬嘴,但不失為笑話中的經典,幾可媲美韓複渠那經典的大學演講,嘴角不由蕩出笑意。柳古庸見楚小磊發笑,以為遇到知音,遂拋眼示意楚小磊救他於“危難之中”。
常浩晃了半天,迷迷糊糊地說:“你怎麼還站著?”柳古庸心下狂喜,以為是讓他坐著,忙在路社長身側坐了下來。路社長撇了撇嘴,身子挪了挪。常浩見他坐下,驚訝道:“你怎麼又坐下了?”柳古庸苦著臉站起來,說:“不是常老師您叫我坐下的嗎?”常浩一聽,麵子上覺得過不去,便另找途徑打發他說:“你先回去,關於你加入文學社的事,我會考慮的,明天——對,明天一定會給你答複。”柳古庸垂頭喪氣,望了望路社長,希望她出來說話。路社長將頭轉向一側,和蕭雪說話。柳古庸又轉頭看楚小磊,楚小磊見他如此信任自己,便想出頭替他說話,忽想及自己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江,隻好低頭專心看起雜誌,佯裝不見。
柳古庸上前一步,說:“常老師,我是十分崇拜你的,現在,你不允許我加入文學社,我……我不怪你,但我有個小小的請求,希望你看在我兩年申請的情麵上能滿足我,常老師——”常浩見他說的情真意切,再看他一臉愁情,眼角濕潤,似乎有做詩人的潛力,不由得同情心大起,說:“你說吧,我盡量滿足你。”柳古庸悲悲戚戚地說:“我想……我想要一本您的簽名詩作,我從小就夢想成為一名詩人,雖然以前也有一些拙作,但一沒人推薦,二沒人指導,所以大都曇花一現,不見蹤影——今天,我想要一本您的簽名詩作,希望能借此激勵自己……”他說得飽含深情,幾欲涕下。
常浩麵上神色怪異,似乎也頗為所動,緩緩說:“你別說了,我知道你一片誠心,文學這東西貴在有恒心,相信你以後也不會輕言放棄的——”頓了頓,又說,“其實我之前一直都在考驗你,現在,你的行動告訴我,你通過了——”並不提簽名贈書的事。柳古庸見天上掉下餡餅,也忘記要什麼簽名大作了,嗯嗯兩聲,滿臉喜氣地站到一邊。
常浩看了看表,說:“都一點了,你們先去準備準備,我隨後就到。”楚小磊等幾個聽他這樣說,都起身出來。
蕭雪、路社長兩個走在前麵,柳古庸加快腳步,緊隨其後。楚小磊從後麵伸手拽住他衣角,說:“老兄,走這麼快幹嗎?”柳古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楚小磊開玩笑說:“莫非你是——”忽意識到這玩笑有失大體,忙住口。柳古庸這會悟性極高,冷笑說:“我是什麼?”楚小磊嘿嘿賠笑說:“開個玩笑,沒什麼。不過你剛剛在常浩辦公室內那表演實在精彩……”柳古庸冷笑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有什麼,你又不是沒拍過!”楚小磊想不到他脾氣這麼大,笑著說:“古庸老弟,其實像咱們這樣的人拍常浩這種貨色也蠻鬱悶呃——”柳古庸聽他罵及常浩,情緒得到緩和,詭秘地笑道:“你以為我真的想入這狗屁文學社啊,我是——”楚小磊聽他口出髒言,辱及文學社,想到蕭雪路社長和自己等都是社裏成員,無形中染上“狗屁”臭味,不由大怒,又見他鬼鬼祟祟,似有重大秘密要泄露,隻好強忍怒氣。果聽柳古庸壓低聲音說:“我是衝著路小娜來的!”楚小磊驚道:“路小娜?是不是那個路社長?”柳古庸噓聲說:“你小聲點好不好?別讓她聽見。”又笑道,“你怎麼頭發不長見識也短?校花都不認識?”
兩人說說笑笑,不時已到了文學社活動用的教室。教室空蕩如戰後,隻蕭雪與路小娜兩個,正忙著搬桌椅,見了楚小磊進來,笑道:“不要偷懶……”柳古庸見了路小娜,頓顯得笨手笨腳起來,便是口舌也失去了方才的伶俐。楚小磊幫忙搬桌同時不忘找話題和路小娜搭訕:“一會開的什麼會議,路社長?”路小娜微笑說:“你七歲便會回文對子,怎麼這會兒這點悟性也沒有?”楚小磊心想女孩子這記仇心理果然可怕,剛才的事她居然還記著,並不在意,笑著說:“我連‘南北’都不記得了,哪裏還有什麼悟性?”路小娜被逗樂,露出笑意。柳古庸在一側看的不是滋味,心想楚小磊這家夥不是個東西,明知他和路小娜關係非比尋常,此時居然心懷不軌,複想起困難時他剛剛佯裝不見的神情,於是將對他的一點好印象統統抹去。
兩點鍾的時候,常浩果然到了。但教室依舊空蕩無甚人煙。直至兩點半左右的時候,人員才基本到齊。楚小磊暗自點了點人數,不過五六十號人。常浩站在講台前,清清嗓子,說:“今天召集大家到這裏,主要是要討論一下下周到臨縣洪澤湖采風的事;另外,我向大家介紹兩位新人,一位是來自高三年級的楚小磊,一位是高二年級的柳古庸,大家歡迎!”說完,自己帶頭鼓起掌來。下麵的同學八成是患了老年性疾病,氣力虛弱,隻見個個拍手,卻不聞掌聲,令人懷疑古人所說的“掌聲雷動”的真實性,似乎掌聲如蠅更確切些。
楚小磊不甚在乎這些細枝末節,自思不是大牌大腕,因而依舊站了起來。眾人的眼光都在這霎那間激射過來,議論紛紛,有幾個女孩已經後悔方才掌聲給的太小,未盡心意。楚小磊有了自我介紹的經曆,這時並不怯場,大大方方地介紹了一番,從頭評到腳後坐下。此時,那些方才忘記鼓掌的女生紛紛起哄,給足楚小磊麵子,而男生無一例外地抱以冷笑,即便有幾個也隻是撫手——是情人之間輕輕撫摸的撫,而已。
柳古庸見掌聲經久不息,忙站起,學著老師模樣,雙手向前緩緩平壓,像是七八十歲的老頭耍太極拳。不過,掌聲總算停了下來。柳古庸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感謝各位盛情的掌聲邀請,隻是區區實在不勝口才,因而說話間有冒犯的地方還望海涵。小生姓柳,柳殘陽之柳,名古龍——不,名古庸,古龍之古,金庸之庸。因家父鍾愛武俠小說區區亦有所好的緣故,所以才取了這樣的名字。鄙人不才,願求教於各位兩載,尚望不吝賜教……”未等他講完,台下已是一片哄笑。柳古庸本想以自己研讀十年武俠小說之功力大顯神通一番,不料弄巧成拙,失了自家體麵。半晌,眾人笑止。柳古庸繼續清清嗓門,續道:“我明白各位的笑意,那是親近的表示,還好我也是樂天派,笑的功力雖不能與歐陽峰洪七公那華山一笑相抗衡,卻也有自家的路數,當然,不會也決不會走東方不敗練葵花寶典的法門——嗯,就這樣吧。謝謝!”說完,坐下,雙手塞住了耳朵。楚小磊瞧見,問:“你幹什麼堵住耳朵?”柳古庸說:“掌聲太大,承受不了。”果然,他話音沒落多久,男生們個個都鼓起掌來,聲走如雷,不過又因女生吝嗇一掌不給而喪失了音樂的柔和之美。
常浩這時折中說:“兩位的介紹都不錯,前麵的洗練沉穩,後麵的幽默風趣,嗯,很好。下麵,我們請蕭雪同學將上學期的文學社工作及取得的成績回報一下,大家鼓掌歡迎!”這時候的掌聲才叫掌聲,有掌有聲,洪亮又不失柔味。蕭雪走上講台,說:“上個學期,我們文學社在常老師的領導下取得了很好的成績。我初略地統計了一下,在上學期中,我們文學社對外主要發出了三十四篇文章。其中,發表在省一級刊物上的十一篇,路小娜同學有四篇,劉璐同學兩篇,韓小蕙同學一篇……”楚小磊仔細計算了一下,發覺少了兩篇,問身旁同學說:“怎麼少了兩篇?”那同學譏笑說:“怎麼這個都不知道,你也太笨了吧!那兩篇肯定是她自己的了,她一個女孩子,怎麼好意思讀出來?”楚小磊聽了,大是欽佩,當然,佩服的是蕭雪。
蕭雪繼續說:“刊在市刊上的有八篇,其中陳飛霞同學兩篇,張鵬兩篇,範飛一篇……”坐在楚小磊身旁的同學頓時叫出聲來:“哈哈,讀到我了!”楚小磊吃了一驚,問:“老兄貴姓?”那男同學傲然說:“大名範飛,她剛剛讀到的便是我!”楚小磊點頭,心想難怪和範進中舉一個德行,原來是一家的。柳古庸剛才的興奮此時不減,乘興問道:“範進是你什麼人?”範飛得意洋洋,哪裏理會。柳古庸鍥而不舍,換了調說:“胡屠夫是你什麼人?”範飛隻聽到“屠夫”二字,他家附近就是家殺豬的,因而說:“鄰居。”柳古庸聽了,見自己亦坐在他的身側,以為是罵他,不由怒火中燒,已然要與範飛來個玉石俱焚,忽然聽到路小娜說:“你怎麼了?”柳古庸聽了,怒火不澆自滅,待仔細一看,自己竟將楚小磊範飛兩個擠到牆角去了。
蕭雪又說:“大概的情況就是這樣的,值得表揚的是許可樂與範飛兩位同學,雖然他們學的是理科,但還是加入了我們文學社,而且對各方麵工作都盡心盡職,精神可嘉。我希望各位能夠向他們兩位學習,努力做好本職工作……”範飛沒想到自己被提升到榜樣的位置上,更沒想到居然是蕭雪說出這樣的話,一張臉早憋得通紅,隻覺得一顆心要爆出來一般,而似乎這顆爆出來的心需要足夠的安護,牆角的地方已不適合自己坐了,便不由自主向楚小磊地盤侵來。
楚小磊見他逼得緊迫,便拿出國民黨棄而不守的戰略,幹脆站起來,將座位讓給他。範飛見他戰鬥力如此脆弱,越發得意,長驅直入,卻不料一腳踩在柳古庸那雙鋥亮的皮鞋上——柳古庸一見,如刀插肚子——心疼,罵道:“別以為你是胡屠夫女婿我就不敢惹你!”範飛仿佛耳朵聾了一般,竟毫不在意。楚小磊見了,亦以為他是欺軟怕硬的“刁民”,便不再怕他,一記“千斤墜”,直直坐下來。這一坐,恰到好處,正好將範飛一隻手坐在股下。範飛“啊”地一聲銳叫。楚小磊假意關切問:“怎麼了?”範飛咬牙硬撐:“沒事,沒事。”柳古庸見楚小磊幫自己出了口氣,又對他生出好感,笑著問:“你這一手跟誰學的?”楚小磊低聲說:“無師自通。”柳古庸聽了,大是佩服,朝小磊豎起大拇指。楚小磊一眼瞟見範飛醜態,於心不忍,稍稍立起;範飛忙抽出手,又乘機在小磊股上狠掐了一下。楚小磊痛的咬牙切齒,恨聲說:“你怎麼忍心?”範飛和當今男人一樣做完事不負責,馬上忘記,反問:“怎麼了?”柳古庸見狀,撫掌說:“知己知己。”範飛看也不看他一眼,說:“你還不配!”古庸聞言,臉不由得紅了紅,又見路小娜正望著自己笑,越發不自然起來,遂爬在桌子上,閉眼假寐。楚小磊見古庸爬到,已無援兵,因而也不敢造次,亦伏案假寐。範飛是個好動的人,一見他們兩個都躺下了,心也灰了一半,倒沒有戰勝後的喜悅了。
蕭雪這時已談到去洪澤湖采風一事。不少同學紛紛表態,男生讚成坐車去,而女生則拿出翻身做主後的豪情,一致認為騎車是最佳選擇。一時間圍繞這問題爭吵不休。範飛覺得似乎有必要表示一下,便起身說:“想騎車的就騎車去,想坐車的就坐車去,這樣豆腐青菜一清二白的事,用的著搞的這麼複雜嗎?”不想,他這一句更引起轟動。男生頓又表示要騎車去,而女生則異口同聲說要坐車去。範飛見不少人怒目相視,頓渾身發熱,歪歪斜斜地坐下來。
蕭雪見場麵混亂,不由蹙眉。常浩忙出來鎮壓說:“Stop , stop !”本想用外語來鎮住學生,但眾人如三元裏人民聽不懂英文,“不待鼓聲群作氣”,哪裏聽得見,反倒更增了音量。常浩見狀,大感窘迫,大聲說:“安靜、安靜!”畢竟母語力量大,下麵人聽了果然停止了爭吵。常浩就勢說:“大家讚成騎車的有騎車的道理,讚成坐車的有坐車的好處,你們不如各選個代表即興說說各自選擇的好處,哪邊的好處多我們就按哪方的去辦,怎麼樣?”眾人紛紛說好,獨範飛一個,覺得這話是克隆了自己的,不屑之意大生。
叫好聲中,已有一名男同學站了起來,卻聽他說:“我讚成騎自行車去。我之所以讚成騎車去,是有理由的,主要有以下幾點。”楚小磊和柳古庸說:“怎麼這人說話像當官?。”古庸不屑說:“下作!”範飛跟著附和:“無恥!”那同學卻不慌不忙地舉起了好處:“第一,我們此行並不是為了旅遊,而是采風,因而騎自行車多少也顯得那麼些詩情畫意;第二,一些同學不暈車才說要乘車去,可一些女同學卻容易暈車,而騎自行車是永遠都不會暈車的;第三,騎自行車可以順便看看沿途風景,又可以互相聊上幾句,氛圍情調都要比乘車去的好;第四,騎自行車無形中鍛煉了身體;第五,騎自行車肯定會很苦的,但苦後有樂,待到達目的地時肯定別有一番體會;第六,一些女同學體力有限,而男生肯定會發揚助人為樂的精神,這樣有助於培養團隊精神;第七,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騎自行車省下的錢來買一些必要的東西,譬如醬醋油煙一類;第八,騎車去采風,對縣職中來說前無古人,說不定就造成轟動效應,有利於提高我們社團的知名度。我相信各位同學會站在我這邊的!”
而事實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他剛坐下,便有一個男生起來反駁說:“我讚成坐車去。理由是省時、安全、方便。”先前那同學叫道:“就這六個字也算理由,我零頭都比你多!”話剛出口,便意識到不妥,這個男同學倒是大方,並不乘虛而入,說:“關於暈車這事,一顆暈車藥就行了;至於鍛煉身體,簡直胡說八道,國家暫時安全的很,即便有點問題怕是也用不著你去做炮灰;而什麼省錢一類,更是荒唐,錢這東西就是要用的,靠省那麼一點想必也不會發家;還有最後的什麼造成轟動效應,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想憑能力證明自己的,想必不會無恥到那樣!”他講完了便坐下。先前那男生被說得麵紅耳赤,不能分辯。
常浩見火藥味十足,再說下去隻怕要動起手來,忙說:“還有別的意見嗎,沒有的話……”範飛這時又站起來說:“老師,我有意見。”常浩問:“什麼意見?”範飛四下看了幾眼,見沒人惡盯著自己,才放心地說:“我還是剛才的意見,大家想騎車的騎車去,想乘車的乘車去——”不等他說完,反對聲已然四起。常浩擦了擦頭上的汗水,說:“大家說得都有道理,都值得去考慮,在尚未決定之前,我想提醒各位,從這到洪澤湖距離不近,騎自行車的同學因該考慮體力是否……”範飛打斷問:“常老師,你準備怎麼去?”常浩沒想到有人問這問題,但貴為老師,臨危不亂,說:“我尊重大家意見。”範飛見常浩方才麵有慍色,恐他對自己念念不忘,於將來文途不利,忙補充說:“常老師,我看咱們搞個民主集中怎麼樣,由你決定如何去,我想,大家一定會舉雙手讚成的——”眾人聽他這樣說,雖然心裏大是惱怒,但誰都不好表露,隻好都搶著說:“常老師,就由你決定吧——”這“吧”字用得極好,既吐了胸中一口悶氣,又增加了懇求的語氣,更無形中表現了拍馬的誠意。
常浩見盛意難卻,便發言說:“根據大家意見,我們選擇乘車去。”他不虧為縣職中文學社的指導老師,這話也說得妙極,原因何在?其一,“根據大家意見”,可見這並不是專政,但卻似乎是專政;其二,“我們選擇乘車去”,是“我們”而不是“我”個人的選擇,但卻似乎是個人選擇——這就是所謂的校園民主集中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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