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54 更新時間:07-04-02 04:40
在這樣的對公司充滿抱怨的日子中,終於迎來了裁員的那一天。
真是幸運啊,我榜上有名。事實上,除了尋呼事業部的經理和我前麵提到的老總的妹妹,我們那位女監考官以外,這個部門的人其實是全都遣散了,尋呼台拆掉了,營業廳更是用不著,自會有其它部門來接手,所以連班長都未能幸免於難。
在這個公司工作了四年,最初做了兩年的尋呼小姐,然後調到營業廳,眼見著尋呼業從繁華走向衰亡,到如今離開時,心裏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能有什麼感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零工的身份,每月拿著區區不到600元的工資。工作這麼久,沒跟公司簽訂過半張傭工合同,即使有著事實傭工的身份,卻仍然沒有給我們辦理過養老保險、醫療保險與失業保險等社會福利,甚至,竟連辭退賠償金和工資都拒絕支付。
接連若幹天都奔波於各相關部門︰勞動局、社保局、人才交流中心、區政府,當然還有我們任職那家該死的國內第二大綜合電信公司,隻為那區區數千元的各種賠償,你又得放棄尊嚴去看盡各種各樣閃爍其詞的嘴臉,相互推諉的醜態,滿嘴放屁的官腔……簡直可笑!
這又是一個夢魘。四麵楚歌,舉世皆敵。
生活就是這樣,不經曆這樣的痛苦,就必須得經曆那樣的,人總是在劫後餘生中一點一點地變得強悍,也一點一點地走向麻木。
強悍並麻木著,這就是生活。
三月在這樣的奔波中度過,事情卻無半分起色。萬般無奈之下,一紙訴狀,將公司送上法庭。
隻是沒想到,竟然連這樣,也遇得到我不想遇到的人。
我們在寒風的雨天初遇,卻在陽光燦爛的晴天重逢。
十六名女工因為勞動賠償糾紛狀告國內第二大電信綜合企業重慶某區分公司,不大不小的一個新聞,竟然驚動了電視台。
男人穿著簡單隨意的T恤,皮膚上泌出密密的細汗,在陽光下晶瑩地反光,若不是見到我時臉色暗了一暗,我甚至不敢肯定。
“為什麼騙我?”他質問,“我去廣場那家大廈問過了,你根本不住在那裏。”
不答腔。我倚在牆上,沉默地看他。
這男人真的有一張不錯的臉,端正的五官,溫暖的微笑,滄桑而憂鬱的眼神,輕易就能煽動一個女人的情緒,令逐光的飛蛾奮不顧身。
“怎麼不說話?”他默默地凝視我,久久,聲音反過來柔軟,“對不起,我不是在責問你。”
笑笑,微微扯動唇角,我打開皮包,拿出一支煙。
“啪!”火苗兒在他的手裏跳躍,他把手遞過來。
“謝謝。”吐出一口雪白的煙霧,我淡淡地笑。
“抽太多煙,對身體不好。”他收回打火機,聲音很溫和。
“你一向這麼愛管閑事?”我嘲笑,還是一個男人捕獲女人的手段?可是,氣質為什麼那麼幹淨?微笑為什麼那麼純粹?
他也笑,眼神裏那種憂鬱的色彩,不能不讓人怦然心動。
嗬……原來還是可以心動的,為了驅除寒冷與寂寞,也仍然甘願做一隻撲火的飛蛾?
“你的事,我可以幫上什麼忙?”他微笑著低沉了聲音望著我。
你什麼忙也幫不上。我微笑,這個愛管閑事的男人。自己的事從來都是自己了,我還不起太多人情,會讓我覺得累。
“我不喜歡欠人家的人情。”而且,通過金錢,或者法律都好,能解決的麻煩,通常又算得上什麼麻煩?
“你知不知道你是個非常不討人喜歡的女人。”男人的眼神,好像有兩團火焰在燃燒,“冷漠、驕傲、頑固、跋扈、不通人情……”
是嗎?我微笑。看他熊熊燃燒的眼楮,有種淡淡的,溫柔的,旖旎的,不可捉摸的氣氛突然就在空蕩蕩的樓梯間醞釀,溢滿整個空間,再悄悄地滲入皮膚,滲入血肉,滲入纖維,滲入骨髓,溢滿我同樣空蕩蕩的心房。
直到他手機的鈴聲,尖銳地掐斷這種曖昧的氣氛。
“琪琪?”他看向顯示屏上的來電,接起手機,聲音驀然柔軟,“是嗎?得了一百分?你這麼棒啊?好好好,你想要什麼獎品?……肯德基?好吧好吧……乖,等爸爸下班回來再帶你去好不好……”
我微笑,將煙蒂在牆上按熄。老天,我差點忘了,今天是四月一日,西方的愚人節。
東方人相較西方人,幽默感似乎是相差甚遠的。連愚弄別人這般可惡的行徑,居然也可以弄出一個節來。我不知道別人被愚弄了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想,隻是好脾氣地笑笑是挺虛偽的表現。我若是被人愚弄了,心底肯定是十分惱火的,當然,我也肯定是不會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對某些不能得罪的人沒準還會笑著說“沒事沒事,今天是愚人節嘛”。其實心裏恨得牙癢癢,可見,我也是很虛偽的人。
唇角勾起冷嘲的弧度,卻看似掛著淡淡的笑容。轉身,在他微微有些複雜的眼神中飄然離開。
這世上的好男人,果然已經全部死光了。
為了避免再次踫到安然,我不再跟著同事們四處奔忙,關於這件案子的一切大小瑣事都拜托同事幫我打理。即使是聽審,也未曾出席。所幸,我在公司的人緣一向不錯。不過也許亦是因為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案子。不管有沒有我,她們一樣會跟進。
時間突然空了下來,我琢磨著一算,從最初的一份工作起,到如今,竟有整整十二個年頭了。不禁悚然一驚。駱琳啊駱琳,這十二年來,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做了些什麼呢?不過是為了生活四處奔波,經過懵懂無知的年少,激情燃燒的青春,到如今的枯井無波,一轉眼,已近三十,仍然是孑然一身,一無所有。青春越飛越遠,而我僅僅隻能抓住它一點點可憐的尾巴,在高空中搖搖欲墜。
一連在家裏暈睡了好幾天,晝伏夜出,在虛擬的網絡世界尋求一個支點,偏激的心態,隻能在這裏平衡。上帝是公平的,在現實中失去的,會在網絡中找回來。隻是,你不能讓它們在你的生命中發生衝突。一真一假,一虛一實,世界就是這樣存在的。你不能抱怨現實的生活太虛假,亦不能感慨縹緲的網絡太真實,這樣,世界才會多一分風平浪靜,生活才顯得相得益彰,盡善盡美。
——我昨晚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怎樣的奇怪法?
——嗯……夢的背景,好像是抗日戰爭的時候,夢見在外婆家的老房子裏,一群日本兵衝了進來,在屋子裏殺殺殺殺,鮮血在空中激濺,支離破碎的屍體橫灑一地……
——嗬,這麼血腥?
——也許我潛意識裏是很暴力的人,天生對嗜血充滿狂熱。溫瑞安筆下的嗜血女孩兒隻是表麵的,形而上的,我的嗜血卻是隱藏的,形而下的,不著痕跡的蠢蠢欲動,時時小小的噴發。
——很恐怖,嗬嗬,一旦巨烈的噴發,怕是誰也承受不了吧?
——也許,嗬嗬,還是接著說夢吧。真的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吧,我顧不得他們,躲避著衝到門口,可是門口早也站著一個日本兵,拿著一把長槍對著我。
——然後呢?機智退敵?
——嗬那有那麼英勇?你當是在拍戲啊?我於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突然他就變成了一隻老母雞。我趕緊拿過他掉在地上的槍,對著他“砰”地一槍,正中那隻母雞的肚子……
——“咻”地一下飛出一隻蛋?
——沒有,嗬怎麼你的思維比我在夢裏還要跳躍?它被彈出門外,結果一打中,又變回日本兵了,可是變成人後我發現我打中的不是他的肚子,而是男人的命根子。嘿嘿。
——嗯……有性了耶……
——你別打岔。盡管被打中了,可是他居然像沒事人兒一樣的,我嚇得趕緊把門關上,然後到處找地方,想把槍藏起來。可是那支槍很長很長,我把它放在門角,找了很多東西,也不記得是什麼東西了,想壓在那支槍上。可是那支長槍不是露頭就是露尾,怎麼也蓋不住,然後那個日本兵在外麵叫,你快開門,我知道你想把槍藏起來,還藏在門角,再不開門我就怎麼怎麼樣……
——笑……好像照弗洛伊德的說法,這長槍代表男性器官耶。
——嗬嗬,你不會是在暗示我,昨晚我做的是春夢吧?
——嗬嗬,算不算就不知道啦,然後就急醒了?
——也不是,隻是後來畫麵突然一轉,轉到一個風景很美的湖邊。那湖水真的很漂亮。我想從水中潛逃,然後就突然看到有三個日本兵坐著白色的小艇在水麵上四處搜查。可是,湖一下子不見了,又突然變成在課堂上了。就像是在一個很大的企業裏麵聽課,我的同桌變成我的小學同學。然後還考試,我老是做不出題,但是他卻很聰明,幾下就做完了,羨慕得我啊。他瞧我做不出,偷偷告訴我答案。監考官是個女人,她的臉很模糊,感覺很年輕,可是打扮就像八卦劇情裏的那種陰陽怪氣的更年期婦女,一把扯過我的卷子要沒收,我那同學為我強出頭,打了她一頓……嗯,大概的情節,就這麼多了。
——匪夷所思。你那同學,該不會是那位麵目可憎的竹馬吧?^_^
我哈哈大笑。他說的竹馬,是跟我從小一個院裏長大的鄰居,名字叫做朱富貴。關於這位仁兄的趣聞秩事那就多了,就算是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而且絕對每一件都足以令人噴出已經吃下去三天的飯。為了各位的身體著想,這裏暫且不表。
——去,揍你!竹馬才不是我同學。螺呢?可有經常做夢?
——有,不過沒有你那麼稀奇古怪,而且總是做著同樣的夢。
——哦?說來聽聽。
——總是夢到我一個人,在街上晃悠,緩慢的移動著腳步,似乎很沉重,有點邁不開。路人都很匆忙,從我身邊掠過,灰色的,沒有眼楮。車站在不遠處,我想上車,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要去哪?來到窗口前,摸摸口袋,隻有73塊2毛。把它們全部堆在售票口裏,我微笑,“就這麼多了,最遠能去哪?”……我上了車,出神地望著遠方,可我卻一直到不了終點……
——這個夢,發生於你的很痛之前,還是之後?
——嗬嗬……好尖銳,不予回答。昨晚,又是這個同樣的夢,隻是錢比以前更少了。
——那我猜,應該是很痛之後了。不過,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什麼傷口都會好,什麼痛苦都會淡漠。
——笑……是啊。就是療效慢了些。
——也許吧。其實,即使是現在讓你再和對方重來一次,我們會發現已經沒有了感覺,可是當初經曆的那種痛,也許好多年過去仍然記得。
——笑……怎可重來?此情可待,當時惘然。
好一個“此情可待,當時惘然”。都是這樣吧,所有的愛情,都是這樣的。遙望愛情是幸福,經曆愛情是平淡,回首愛情是悲傷。不同的隻是中間的細節,用來區分你的,或我的。
不過是這樣罷了。塵愛千篇一律。
晨晨打來電話,說她下午不用上班,約我一同逛街。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剛好看完手裏的《十八春》。其實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每次重讀,心裏仍會產生出一種莫名酸楚的情緒。人的力量何其卑微何其渺小?根本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末了,男女主角的重逢令我的眼楮有點辣辣作燒。原來還是有東西可以感動我的,原來自己並不若自己所想的那麼淡漠。真奇怪嗬,塵埃落定,再憶起往事卻是那麼不堪忍受,自艾自憐。當初的罪啊,苦啊,受了便也受了,當時許有憤憤,許有不平,過了便也過了,隻餘下多年以後再憶起,才覺得委屈,那麼委屈。
明傑曾經說過,我是一個習慣生活在回憶中的女人。
明傑……我幽幽地閉上眼楮,這一生惟一懂我的男人。
我仍是不明白你當初何以拋下我,不明不白就遠離這個城市,不給我一個哪怕是敷衍我的理由。為何?為何?為何?
將自己置於蓮蓬頭下,讓冰涼的冷水凍結我沸如岩漿的思潮。不能去回想,不要去回想,過去了,便永遠過去了,追溯不能改變結局,所以沒有任何意義。
調整心緒,換了件黑色的緊身T恤,一條藍黑斜條紋的及膝裙,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裙子。許是因為黑色的緣故,看鏡中的自己,似乎也窈窕了幾分,不禁有些微的欣喜。
在公路邊的書報亭,看到一本上期的《科幻世界》,何夕的《六道眾生》十分吸引我,忍不住誘惑就站在公路邊看完了。盡管覺得好看,但這樣僅僅是娛樂類的雜誌或書我通常是不買的,除了眼光比較挑剔,我還要顧著自己的荷包,不能讓我的棺材本不知所謂的浪費掉。看完故事,猛然想起晨晨還在“鄉村雞”快餐店等我,一看時間,已經遲到了不是一兩分鍾能解釋的了。
“鄉村雞”的生意似乎沒有以前好,踏進大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臨街窗邊的晨晨與玨。
自從上次被姑姑趕出去,玨就從晨晨的房子裏搬走,住到了他一個朋友那裏。我也有大半個月沒有見過他了。這是個性格倔強,自尊心極強的男孩兒,受過這樣的侮辱,想必是再也不肯搬回來住的,即使是麵對晨晨的哭求。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個人亦都有每個人的故事。生活就是由這些故事拚湊而成的,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怎麼這麼久?”晨晨抱怨,“你一定又是走路下來吧?”
“有什麼不對麼?反正是逛街。”我微笑,把挎包放到身邊的椅凳上,轉頭對玨略一頷首,“好久不見。最近怎麼樣。”
“還好。”玨微笑,神情卻有些疲憊。
“他的酒吧最近在重新裝修,常常忙得連我都見不到人影,好不容易才能拉他來陪陪我呢,姐你又遲到,害我們等了你一個多鍾頭……”晨晨不滿地喋喋。
“不是正好給了你們兩個人時間,讓你們過二人世界。”我微笑,叫了一份香菇燉雞米線。
“你又吃米線?”晨晨皺起可愛的鼻子,“拜托,姐,你不要那麼小氣啦,每次都撿最便宜的東西來點,你存那麼多錢來幹嘛?又帶不進棺材裏去。”
“養老啊,我又不像你,以後有玨養著……”我一直有儲蓄的習慣。為了不想再經曆一次初到深圳時經曆過的夢魘,再過一次那種發燒發到三十九度半口袋裏卻掏不出一分錢來買藥的生活。
“誰要他養我啦……”晨晨紅了臉,偷偷地瞅了玨一眼。玨微微一笑,伸出手抓住她放在餐桌上的小手,不發一言。
我淺笑,晨晨,終是未脫小女孩兒的嬌俏,多麼幸運。然更幸運的,是她遇到了一個值得她付出和等待的人。
“這麼難得才聚一次,幹嘛叫我出來當你們的電燈泡?”垂下眼睫,不打擾他倆眉目傳情,喝下最後一口湯,我才抬起頭。
“找你當然有事啦。”晨晨的手仍在玨的掌心,“姐,玨的酒吧快裝修好了,但是現在有幾堵牆需要畫上壁畫,外麵請人畫太貴了,一個平方就要三百塊呢,那幾麵牆畫下來,得好幾千。你能不能幫幫我們的忙?”
“要多少?”我淡淡地開口,努力了幾年,幾千塊錢還是拿得出來的。
“唉呀,不是錢啦。”晨晨嘟起了小嘴,一臉的不可思議,“你怎麼這麼笨,我是讓你去幫他畫壁畫。”
“叭”地一聲,手中的湯匙掉到碗裏,我的全身微微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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