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章節字數:5262  更新時間:07-04-02 0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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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晨……”好半天,僵硬的身體才微微開始輕顫,我長歎一聲,把全身的重量依賴於椅背,“我已經好多年沒有摸過畫筆了。”

有多少年了呢?這個曾經是年少時候最令我狂熱的夢想,為能完成這個夢想,我用盡我所能想到的方法,拚命拚命拚命地賺錢,甚至背著行囊獨自一人去了千裏之遙傳聞中遍地黃金的南方。可是現在,若非晨晨提起,我居然連自己原來還會畫畫這件事都已經不記得了。

“那又如何?”晨晨不以為然地道,“隻要你肯畫,你就能畫得出來。”

“畫得出來跟畫得好是兩回事。”我有些冷淡,這是一塊我心中永遠不能觸摸的傷痕,沒人知道它到底有多痛。除了我。

“有什麼關係?又不是要你創作出完美無暇的藝術品。隨便畫點卡通啊圖騰之類的東西就可以了。”晨晨嗤道,“何況,到酒吧去喝酒的人,有幾個是懂得欣賞畫兒的?又有誰會真正留意牆上畫了些什麼東西?”

晨晨的話,無異將我的傷疤狠狠地撕開。駱琳,駱琳,曾幾何時,那個全國少年美術大賽一等獎的獲得者,竟淪落到為不知名的小酒吧畫低級趣味、無人欣賞的卡通壁畫了。

“姐,我知道這有些為難你。”一直默不作聲的玨想是看我的神情有些鬱鬱,輕聲懇求,“這次裝修已經差不多把我的積蓄花光了,一下子又要拿出幾千塊錢實在是有點困難,能夠節省一筆開銷,對我來說就已經是營利了。而且我不懂畫畫的事,也沒多少從事這方麵工作的朋友,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幫我。”

玨,以後一定會是個不凡的男人,盡管他現在的情況並不盡如人意。但是處事如此沉穩,待人如此誠懇的人,在現在這個社會已經很難找得到了。晨晨何其有眼光,反觀姑姑與姑父的短視,我不禁微笑。

“好。”我頷首,為什麼不答應呢?駱琳,你以為你現在畫出來的畫,還可以拿來叫人欣賞嗎?玨說的是實話,能省一省就省一筆,自己那一筆不豐的積蓄不也是這麼積攢下來的?而且,難得有機會,可以還個人情給晨晨。為何還要拒絕?搞得大家都這麼掃興,於人於己又有何好處?這年頭,誰也不容易。

昨夜我回了一趟梅香鎮。

母親眉開眼笑地迎來,一個勁兒地道回來得正好我剛好給你約了相親的人來。我無奈地歎息。不多時果然有位中年婦人領著一個男子來了,我打量那男子低著頭害羞的模樣,甚覺有趣,想這世上怎還會有這麼純真的人。待他抬起頭來看我,我才大吃一驚,原來他竟是我童年時的好友張果。

忍不住笑起來,自然是拒絕了母親的一番美意。張媽媽臨行前好生歉意地對母親道,下次再多帶些人來讓我選。

我嚇了一跳,敢情現在的男子不甚吃香了,我這樣性情古怪的女子也能挑三揀四。張媽媽果然說話算話,翌日就給母親帶來一張時間表,那上麵密密麻麻地排了一條長龍,全是相親的對象。我汗流夾背,暗想與其如此還不如就是張果好了,最起碼他還是我幼時的好友咱們還一起騎過竹馬,再說了張果真是一個長得十分好看的男子。

我覺得我墮落了。看我幾乎又要屈服在雙親施加的壓力上,幾乎又要屈從於他們替我安排的生活,真的,那一刻我真的那樣想過。

睜開眼楮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室內的光線暗暗的,我摸出CALL機看時間,哪知沒有電池了,家裏本來是有兩個鍾的,但都死掉了,不知道是缺電池還是什麼地方壞了。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令到天空灰蒙蒙的,亦令我無法判斷此刻是幾點。我不敢貪睡,怕誤了去玨的酒吧作畫的時間,便穿了衣服起床。

起床後打了個電話到傳呼台,詢問了台上的小姐才知道不過七點整,今天是起來早了。我丟了兩個雞蛋到鍋裏煮,然後去蹲廁所。蹲下去的時候頭開始猛猛地痛起來,仿佛有個小人兒在裏麵狠狠地扯,我就知道,又是做夢惹出來的,還以為換了被褥會睡得好些,哪知依然如故。

母親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真是母女連心,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琳琳,你在家呀?”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嗯。”淡淡地應了一聲,和雙親從來都沒有太多交談的話題,“您和爸爸還好吧?”“好,好,有什麼不好的。”母親略微遲疑了一下,“琳琳……”

“有什麼事就說吧。”若不是有事,雙親又怎麼會舍得給我打電話。不過,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哪,是這樣的,你表姨前兩天跟我說,他們單位有一個男孩子,跟你同年,條件也不錯,想介紹給你認識……”母親的情緒很高昂,語氣興奮,“我是想問問你,看看什麼時候有空兒回來一趟,跟他見個麵。”

嗬……我捂住自己的額,輕笑一聲,駱琳,駱琳,你簡直就是一個靈媒。

“媽,你不覺得你現在應該關心的,不是這個問題嗎?”我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說。

“哎呀看你這孩子說的,不關心這個還關心什麼?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呀……”母親開始在電話裏嘮叨了。

是的,您用您的方式在關心我,我又豈能不知好歹?嗬……此身已非己所有,而是屬於你們的,記不得是誰說過了,孩子是父母的財產。你們都在幫我設計我的人生,以你們的方式,認為什麼是最適合我的,不容我有任何的意見,以關心之名,清除所有異議。事實上,庸人才去自擾,生活本來就是如此簡單。就仿佛若幹年前看到的一篇采訪貧困山區一個放羊小孩的報道︰人活著做什麼?放羊!放羊做什麼?賣錢!賣了錢做什麼?娶老婆!娶了老婆做什麼?生孩子!生了小孩兒做什麼?放羊!

“您為什麼不問問我,跟公司的官司進行得怎麼樣了?有沒有麻煩?需不需要幫助?您為什麼不問問我,有沒有找到新的工作?生活有沒有什麼困難?”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摔電話的衝動,冷淡地笑,“為什麼不問問?媽媽,我並不需要你們真的為我做些什麼,僅僅是問問就可以了。”

“琳琳……”母親有些張口結舌,“我以為你根本不在意那些的……”

“是嗎?媽媽,那您認為我該在意些什麼呢?”我冷笑,如果連生存的問題都不在乎了,還有什麼是更值得我在意的?其實,連那放羊的小孩兒都活得複雜了,人活著可以更簡單,不過是為了一天三頓飯。一切的一切,人類的進步和發展,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吃飯。吃了飯,就是三泡尿一泡屎,人活著,就是造糞的工具。

“嗯,你結了婚,自然就不必擔心那些了,到時候有老公會照顧你的生活……”母親似乎覺得這是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

在母親的思維方式中,這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吧?找老公才是女人的第一職業,才是最鐵的飯碗,隻要照顧好這個老板,女人定能衣食無憂。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應該照顧誰的,媽媽。”我冷笑,“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琳琳,你怎麼一點也不體諒父母的心情呢?”母親苦惱地歎了一口氣,“我們對你是有責任的。”

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自己能夠早日得到解脫吧?我淡淡地牽起唇角,“媽媽,我是你的包袱嗎?”

從十五歲起,就不再伸手向雙親要過一分錢,每月準時交納生活費,十九歲離開雙親,四處流浪,所遇到的事情都是自己獨自承擔和解決,我不需要誰再對我有責任,你們的這句話,說得太遲了。

“琳琳!”母親厲聲喝止我的無禮,然後語氣又驀地軟下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隻要一天不把這件事情解決了,我跟你爸爸就一天放不下心來……”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我一點兒也不動氣,仍是淡淡的嘲諷的語氣。

“你是什麼意思?”母親怔了怔。

“若不是你們騙我回來,也許你已經兒孫滿堂了。”我嘲弄地笑。

“你……”母親完全怔住了。

是嗬,若是不回來,沒準兒真的結婚了吧?和誰呢?林?也許。

可以接受沒有愛情的性,又如何不可以接受沒有愛情的婚姻?隻是,不能是母親安排的那些對象,最起碼,雖然我沒有愛過林,但的確是喜歡過他的。

喜歡和愛,是多麼的不同。喜歡,因為少了那份痛入骨髓的相思,而變得簡單,變得可以隨意拋舍。喜歡,必竟不同於愛嗬。

而一旦愛過,心就變得挑剔,變得不再那麼容易輕易就喜歡了。

玨的酒吧名叫“泡吧”,有點類似小型的迪廳,地方不太,但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裝修已近尾聲,我小心地邁過地麵那些亂七八糟的木塊、釘子、磚塊,避過大門口的高架梯。腦子還被早上母親打來的電話煩擾著,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大門的上方竟也危機重重。

一隻漆桶掉了下來,險險地擦過我的肩膀,掉到地上,“砰”地一聲,銀亮的油漆濺了我一身。

我張口結舌地望著自己被銀粉漆濺得慘不忍睹的衣服,傻眼兒了,老天,這是我惟一的一套休閑服。

“對不起,對不起……”一個不甚標準的普通話在我頭頂上方響起,“小姐,沒有砸傷你吧?”

砸傷我倒還好了,隻要我的衣服沒損傷,我差點抓住,哪裏來的冒失鬼,憤憤地抬起頭︰“你這個……”

驀然收聲,高架梯上蹲著一個年輕的男孩兒,光著上身,很瘦,垂著及肩的黑發,滿臉歉意地望著我。我有些微的失神,有那麼一瞬,我幾乎以為,蹲在上麵的人,是林。

“怎麼回事?”玨從酒吧裏麵跑了出來,看見我滿身的狼狽,立即明白過來,抬頭喝斥高架上的男孩兒,“小秋,你怎麼搞的?這麼不小心?”

男孩紅了臉,表情越發窘迫,我拍拍玨,淡淡地笑,“算了,反正是來畫畫的,一會兒沒準兒就給顏料搞髒了。”

“還不快下來。”玨叫下那個正在給門框刷銀粉漆的男孩,“姐,這是小秋,是酒吧的DJ。小秋,這是我姐,你叫她駱姐就好了。”

“駱姐。”年輕的男孩兒靦腆地微笑,用著不標準的普通話,“真是對不起。”

“算了。”我笑了笑,踏進屋內。氣質這麼像林的男孩子,算了。

其實我對於林的樣子,已經是完全沒有記憶的了,隻記得他是個長得非常漂亮的男孩子。當年回家,他送我搭飛機,出了江北機場,我竟然就已經想不清楚他的模樣。分開不到兩個小時,情人的臉就已經在腦海裏模糊,多麼無情的女人!還是……我從來都沒有認真地去記憶?

何需認真?林,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也不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即使是他的名字偶爾會閃過腦際,也隻不過是因為,他占有了我的初夜。

我在牆上劃下第一抹顏色,觸目驚心的鮮紅,刺得我眼皮直跳,就像當年那個寂寞的月夜,林急切而粗魯地撕裂我的身體,溫熱的鮮血順著雪白的牆壁,滴紅了冰涼的地板。

小秋放了一首歌,打斷了我的思緒。輕柔的旋律彌漫在酒吧昏暗的空間,使這裏的肮髒與雜亂讓我稍稍覺得不再那麼難以忍受。是一支很有趣的曲子,把羅大佑一首很老的歌《青春舞曲》的旋律融進裏麵,形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味道。我停下手裏的筆,仔細聽那段歌詞︰

“卡片的郵戳,來自FINLAND的問候,知道你在地球的那頭。愛已飛向北半球,那裏的冬天,從來沒白晝。想起你說過,最怕黑夜的燈火,好像提醒你有多脆弱。握著我的手,要我給你我的承諾,說我們的愛情永遠不日落。誰都沒有錯,隻怪世界變太多,我依然是我,你卻有新的追求,你說你愛我,過去種種美好過,別的那唷唷,時間改變了什麼?剪下了郵戳,夾在日記本裏頭,我想愛過就已經足夠。你的新世界,不需要我的承諾,我想你會找到你要的快樂。誰都沒有錯,隻怪世界變太多,從你怕日落,到追求獨立生活。你說你愛我,過去種美好過,別的那唷唷,時間改變了太多……”

誰都沒有錯,隻怪世界變太多。連歌詞都這麼有趣,變心的人是那麼官麵堂皇,沒有一點負疚,這個世界果然變了。

“小秋,這首歌叫什麼?”我沒有轉過頭,手中的畫筆繼續在牆上製造令人眩目的殷紅。

“是B.A.D的《青春舞曲2001》。”大概是問到他的興趣上了,他很詳細地回答我,“駱姐知道B.A.D嗎?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個組合,我覺得比F4要好多了……”

F4倒是知道的,前段時間重慶台的《流星花園》播得如火如荼,B.A.D?則是聞所未聞了。老了,我自嘲地搖搖頭,真的是老了,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小秋多大了?”我微笑,追星,應該是年輕人的專利。

“今年就滿十九了。”

十九。我怔了怔,竟和當年的林一般年紀。

?

當年在深圳,因為工作量太大,老板配給我兩個助手,仍是應接不暇,整天忙得團團轉,無奈之下,我隻得要求老板為我其中的一個助手小輝再請一個副手。剛好老板有個朋友要到馬來西亞去,臨走托他照顧她惟一的弟弟,於是這個男孩兒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小輝的副手,他就是林。

很年輕,才十九歲,出來打工的孩子,哪個不擁有如花的年紀,但是那麼標致,卻少見了。於是常常惹得公司的女同事議論紛紛,滿口談論的都是那孩子的美麗。

美麗於我也許也是有誘惑力的,隻是還未強烈到要把這種美麗占為己有,隻是淡淡的欣賞就好。公事上我早已被工作弄得疲憊不堪,私事上我則被田妮出的車禍搞得分身無暇,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將目光投注到一個小男孩兒身上。是小孩子吧,在家人的嬌慣下長大,沒經曆過太多人情世故,十九歲,足足小了我三年。

也許是這樣的冷淡激起了林的好勝心,十七八九的男孩子,也是反叛難懂,有著毀滅一切的衝動與欲望。在公司的周年晚宴上,他不停地找我拚酒,然酒量卻淺,不過是兩杯紅酒下去,臉就微微地紅了,不多時就醉得不省人事。

我既然是老板的秘書,送他回宿舍的任務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的身上,誰叫他是老板要照顧的人?何況,他就住在我隔壁。公司給寫字樓的員工租的宿舍,是那種條件還算不錯的三室一廳,有廁所有廚房。我們這個套間的三間房除了我與他之外,還住有工模房的師傅阿張。

阿張在晚宴結束後就趕著末班車回了老家汕頭,宿舍裏一個人也沒有。就像許多一夜情的開始,我不知道林是幾時醒的,少年的眼楮蒙著情欲,卻分外清亮,他緊緊壓在我的身體上,手忙亂地扯著我的衣衫。沒有叫喊,隻記得有掙紮,頑強且劇烈的,從床上掙紮到地板,再從地板上掙紮到牆角,然後被他急切地推到牆上。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當撕裂我的劇痛傳來的那一刻,我的牙齒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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