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章節字數:9739  更新時間:07-04-22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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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薄暮降臨的時候,王清蘭依然盼望,雖然她的心在燃燒中煎熬。

    ——為什麼,輸的永遠都是我。總是讓我的自尊輸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王清蘭趴在床上,嘴使勁兒地咬著被子,她把頭發揪得無比淩亂,鞋子被扔到沙發上,她隻是哭,隻是怨恨,隻是無助地顫抖……陶子的《女人心事》不識時務地飄在屋子裏的每個角落,“……在自己的房間裏,覺得幸福遺棄我……”

    ——為什麼,為什麼我總是碰上這樣的男人?除了用情不專,除了花言巧語,除了功名利祿,除了虛情假意,除了膽小怕事,除了健忘……他一無所有!”王慧蘭的哭聲中永遠帶著對未來渺茫的張望,像無家可歸的孩子孤獨無助!

    ——為什麼,為什麼我成了你心中那個不可理喻的庸枝俗葉,不能擺脫的朽木?我就不能成為你堂堂正正的愛人,我就無緣與你一起生活,一起結婚生子,一起白頭偕老……

    ——為什麼,為什麼愛情總是隻有一部分人擁有?為什麼這世上總有一部分人不能理解另一部分人的哀愁?為什麼愛情不是太餓,就是太飽?不是滿盤皆輸,就是皆大歡喜?王慧蘭哭到臉上的妝全部化掉,哭到昏天黑地,哭到隻能抽涕,哭到軟弱無力,酸軟著攤在床上,一動不能動!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男人肯賣掉一生和我攜手,為什麼所有的男人都野心勃勃,為什麼所有的男人寧可將自己賣掉,去買另一生,而這一切都隻為贏得另一個女人?

    一個人活久了,活成了傻子,就期望著再找一個人,總覺得再怎麼著,也不會活成兩個傻子。沒想到,還是活成了兩個傻子!愚蠢的童政總是那麼自負,總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伊藤博文,總以為自己可以達到“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境界,總以為有一個人死心塌地地愛了,就能贏得世上所有的女子!總以為一個女人傻了,全世界的女人都會傻!

    她失去很多,也保留了很多。

    那些噩夢般的經曆最終幸運地成了她日記的內容,她確信:一切都會隨著死亡而消亡。這使她的日記具有一種令人心碎的調子。

    所有人都能看見她光榮而勇敢的足跡,所有人都能看見她鏗鏘而執著的痕跡。在滂沱的大雨中,在呼嘯的北風中,在暴曬的烈日下……在空氣的每一聲歎息和呼吸之中,那裏有她的愛,有她的幸福和痛苦。

    她的聲音在冬日的寒風中搖搖欲墜……

    可是,在蒼茫的暮色中,王慧蘭的臉越來越老,越來越醜,扭曲成一個未成形的模子。墮落的力量戰勝了原本高尚的靈魂,一個漂亮的人變得麵目可憎!她不再驕傲,不再嫵媚,她在肮髒的環境中隨遇而安。

    王清蘭慢騰騰地坐到椅子上,服從地再次直直地朝前看,一點也不動,憂心忡忡的。街上的燈從屋外照亮這個房間,她成了側麵剪影,看不出她頭發的顏色,也看不出她的妝,所有的一切全沒有把握。

    王清蘭不想自己一輩子都輸,一輩子都被動的活著,一輩子都被命運的枷鎖銬牢,一輩子都是別人嘲笑的焦點,她選擇主動離開,親手抹去上天對她的嘲弄!

    我無數次夢到自己的影子映在一處篩子上,被下落的石頭轟炸著,塵土也仿佛要將我的影子掩埋。我來到一堆石塊前,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一陣塵土從我身邊經過。一輛大卡車在卸石塊,隨著石塊的下落,揚起陣陣灰塵,傳來巨大的噪音。我看著那輛卡車,感覺頭上已落滿灰塵。我又看著一台鬥式提升運送機駛過,掀起一陣陣厚厚的塵土。

    然後我低下頭,兩隻手垂在膝蓋之間。我被淹沒在飛揚的塵土中。

    一切都過去了,從來都隻有我孑然一身,來也無牽,走也無掛!生命被愁苦消耗,年歲被歎息荒廢。來人間一趟,一事無成,反落得四麵都是孤獨叛離。真累!竟不發覺自己早已將自己逼至破落的牆隅,殆盡了生命最後的霞光!

    我知道生命不喜歡死亡。

    一個人放棄生命的主動權,有比這更大的人生問題嗎?而沒有足夠的理由,自殺的人又怎麼能對生命自圓其說?隻要有可能,身體就會站在死亡的對立麵,堅持心髒的收放,傳布血液的溫暖。

    在恐怖中寫下的輕柔的詩歌宣示了其向生的意願。

    他們是身體對於毀滅的反抗,使歌曲或符咒,能夠暫時驅除恐怖,換來安寧。

    我也知道自殺是一種重大的罪孽。可是,不快樂也是一種罪。你不快樂的時候,你會傷害其他人,這難道不是罪孽嗎?

    傷害你的家庭、傷害你的朋友,傷害你自己,這難道不是一種罪嗎?如果我傷害你,那不是罪,如果我傷害了你,卻不痛苦就是一種罪!

    有時候,我真是苦惱,是不是我的思想總與你背道而馳,現在看來,男人永遠最想擺脫的就是千方百計為他們著想的女人,最追捧的確是那些總喜歡與他們南轅北轍的女人!

    男人需要的永遠得不到,得到的永遠不需要!

    童政啊,童政!你永遠成為我不能愈合的傷口,若你在人生幾世之後前來尋找此地,或許你仍會看見我遍尋不到的純潔的真愛,像一棵不會移動的參天巨樹,直聳雲霄,它的生命因為有一個人要輪回轉世而生生不息!

    太陽下山了,如一次隆重的死亡。遠看是一座火熱而肆無忌憚的紅墳,這墳埋葬了我一次又一次荒唐的愛情故事。

    當愛情變成抓不住的水,離開變成為其唯一的表情。

    據說:相愛的人可以做到心有靈犀,心靈相通,今生我和他不是愛人,但是我想我們前生一定是愛人,所以今生以這種方式來續緣...

    也許我成了陌生人醒來時,淚流滿麵.當初的選擇注定了今生的思念,但我們沒有必要悔恨,因為愛過,所以珍惜.

    現在,我要走了,主動地去爭取新鮮的來生,帶著我一貧如洗的愛情和步步為營的懦弱!

    在王清蘭絕望的還殘留著溫熱的屍體旁邊,這張遺書輕薄卻又沉重,沈繡紋在幾次重大的打擊下變得瘋瘋癲癲,披頭散發,全然沒了正常人的樣子,一會哭一會笑,指指點點,好像還不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已經先她一步去了。

    這樣的結果真像一種無能為力的買賣,不甘心的付出!

    難怪李碧華說“一個‘情’字,熏神染骨,誤盡蒼生。

    

    黎天愛出院那天,天氣幹爽宜人,晚風略顯寒意。冬天的太陽把泥土曬成幹灰色。

    黃昏時分,石青色的牆壁與屋上的瓦片在微柔的光線下,和潾禿的地麵融合為一體,迅速籠罩的夜色將遠方的棱線吞蝕得更模糊。燈紅酒綠的生活即將開始,街燈通明,但如果仔細傾聽,仍可以聽到一座將開始狂歡的城市發出微弱、疲憊、幽遠的噓息。

    黎天愛的臉上已經有了紅潤,她迎著落日的餘暉努力向上看著,好像要把所有昨天的陰霾都驅散。

    “我從前,一點都不喜歡北京的這個時候,說冷算不上嚴寒,風沙大的總讓人滿臉滿身灰塵暴土的,甚至連嘴裏都有沙子,可現在,我忽然覺得了從前文人墨客的那種‘心遠地自偏’的感覺,那是一種豁達啊!”黎天愛說。

    “事情都過去了,該受報應的人也都自食其果了,咱們又要開始咱們全新的生活了,天愛,太陽總是燦爛的,它不會因為偶爾的一片烏雲就永遠都黯淡下去,光芒總會照亮所有陰暗的角落,隻要我們真誠,生命總是美好的!”楊頌佳說。

    “行了,怎麼經曆了一次冒險,你們倆就變成了詩人?酸死了,受不了了!”張巧潤在旁邊說。

    “這丫頭,就是沒正經!走吧,回家了!這醫院可不是好地方!”楊頌佳笑著說。

    黎天愛一回到家就躺在烏黑的屋子裏,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天棚,上麵掛著的那盞燈還是當初鄭諾剛搬來時一起去宜家買的,回想當時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看中了這盞燈,轉眼間已經物是人非,一行鹹鹹的淚水不知不覺流到黎天愛的耳朵裏,她已經懶得再去管那滴淚了,她輕輕的歎了口氣,翻了個身。

    一眼看到對麵窗子裏火紅的燈光,好像繁花似錦的火在熊熊燃燒。

    楊頌佳說要過來陪她,但黎天愛拒絕了,她半開玩笑地說:“放心,我沒事,我隻是想一個人回憶一些事情!”

    楊頌佳沒辦法的搖搖頭,她知道黎天愛的倔強脾氣是什麼人都不能改變的,隻是她更希望黎天愛多少能軟弱一些,不要再堅強下去了,像她這樣的堅強簡直讓楊頌佳更替她難受,有時候楊頌佳希望黎天愛的性格和二姐互相溶解一下,兩個人都是極端,兩個人都有自己不能彌補的缺憾,兩個人都在受傷時更不堪一擊!

    等到鍾聲響過第十二下之後,黎天愛用枕巾擦幹了眼淚,閉上眼睛。天氣預報說這兩天天氣不好,北風5到6級,這樣的天氣不宜外出,黎天愛也沒什麼地方可去,她在心裏對自己說:“累了這麼久了,也該歇歇了!”

    可她睡不著,從出生開始最讓黎天愛感到受老天眷顧的事情就是不會失眠,可現在,她躺在床上,卻久久地,久久地不能睡。

    楊頌佳送走黎天愛後,心就沒放下過,她給黎天愛打電話,一直忙音,打手機,關機。

    楊頌佳打開自己的筆記本,半年的時間讓很多事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想到所有的人,想到黎天愛,楊頌佳忽然在日記中寫道:

    覺悟和愛。

    在孩提時代,我不知道,我們對樹木、河流和飛禽的愛叫做愛。在我七歲的時候,我感到,菩提樹、橡樹、楓樹就那麼存在著。現在,我知道,它們有可能不存在,它們的命運也是跟人相像的。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樹的生命可以是永恒的,

    我知道童年時期的黎天愛喜歡對某一事物情不自禁的著迷,著迷得像一種神聖的誓言。

    因為某些不可抗拒力,黎天愛在自己的回憶裏紮滿了不會說話的稻草人,這些稻草人影響著她的一生。很小的時候,黎天愛就開始見慣了家庭暴力,見慣了背信棄義,見慣了恩斷義絕,見慣了離愁別恨,她拚命地告訴自己這些都是視覺上的騙局,是一些荒誕的遊戲。

    我們所能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把鏡頭倒轉過來,把自己放大,放到盡可能的最大,而不是縮小,一旦將自己縮小,就要冒被惡勢力脅迫的危險,如果忘卻了這麼至關重要的一點,我們將永遠消失在人群中。

    我們永遠不能簡單地漠視不幸,然而不幸就是不幸,以為隻要否認它的存在,就可以安慰自己,因為它的確是存在的。由於我們無法擺脫它,我們所能做的隻是選擇一種跟它相處的策略。

    當外物侵犯蜂窩時,蜜蜂肯定要在蜂窩周圍塗一層蠟。這份在入侵者周圍塗蠟的勞作必須重複進行,但這是必需的。因為否則的話,不幸就會來控製我們的所思所感。

    當你試圖忘卻它的時候,即使你塗上了一層蠟,你也會發現,隻有反複無止境的這樣做才能拒絕它,但如果一旦你不做了,停下來的時候,它又無孔不入。

你需要永遠麵對的是,越努力忘卻就越記得牢,花費一整幅的青春用來揮灑都不夠彌補,唯一能做的也隻有順其自然。

    你未必心知肚明,因為那樣做的結果也許是:你把你所有的努力和注意力都奉獻給它了。

    為了自衛,你隻能說:“我想活下去!”

    很小的時候,黎天愛向往長大後能夠找到一個可以依托的肩膀,那個男人的胸懷像一座挺拔的山峰,停步四望,無論誰也不能有他那樣讓人可靠的眼神,不想再花費半點心思,不想再動用半點力氣,不想再苦撐,就算日子變得全無意義,沒有半點波瀾,沒有半點新鮮,也隻想倚靠他,直到下一生。

    想到黎天愛母親的遭遇,因為一雙眼睛,她付出了一生的眼淚。懦弱和妥協成了黎母致命的敵人。黎天愛決定對夢幻般的海誓山盟不再草莽,她不再相信那些空虛的誓言和不著邊際的情話。

    她開始傾慕權力,她開始確信不疑的依賴至高無上的權威,隻有自己強大了,才能踐踏別人的尊嚴,隻有自己高高在上了,才能將過去的不濟全部踩在腳下。

    她錘煉自己,保護自己,強大自己,希望有一天看到自己奇異的蛻變,高不可攀,不容褻瀆。然而回到了今天,麵對亙古不變的鏡子,這世上還能有誰比它更真實,更殘酷!

    脫掉了光鮮的皮膚,黎天愛不可避免的衰老著,眼角開始透出性感的魚紋,淚水洗不淨鉛華。

    一直一直一直走在路上,不願停留在任何一塊石頭上,頭頂雷聲轟轟烈烈,陰雲密布,看到巨大的水滴從天而降,砸在小小的螞蟻身上,水花四濺,六月的天氣裏彌散著令人意誌力盡毀的哭泣聲。

    想到古人的悲哀,竟然愚蠢的渴望長生不老,長生不老有什麼好?寂寞成了永遠的代價。

    就算是英雄,遲暮時不過一頭花發,人和人之間真的沒有任何不同。

    當我們想到人類的總數時,當我們想到這顆星球上每天有多少人出生時,我們很容易陷入啟示錄所描寫的驚恐境地。這樣想的壞處在於:我們把過去時代理想化,認為過去的人們生活得比現在好,這種看法顯然不對。

    不過,過大的數字會使我們很難進行想象,就好像隻有神靈才有資格觀察人性,人類自己沒有這資格。

    在一張俯拍下來的都市的膠片上,分布著數千個亮點,那都是汽車。那些坐在車裏的人們小得像一些微生物。換句話說,他們可能認為自己是芸芸眾生,多一百萬,少一百萬,又有什麼區別?

    然而,隻有我們確信自己獨特的存在,隻有我們確信自己的命運隻能由自己來承擔,我們才會相信靈魂的不朽。大量的人,不僅是我們在身體上感到擁擠,還會使我們泯滅。

    在山裏,樹林中,海洋上,到處都是人,所以我們不得不相信我們所有的人都隻是四處亂爬的螞蟻,我們的一切都不會留存。

    我和黎天愛曾經一起去過蘇格蘭的村莊,在那裏的傍晚,村子裏的炊煙已經散盡,轆轤汲水的吱嘎聲、公雞打鳴聲、狗吠聲以及人的聲音也已消失。不再有果園的綠色擁抱農舍的屋頂——在住房、倉庫和畜棚之間,每一個農家小院裏都有蘋果樹、梨樹、李子樹,所有的村巷兩旁都種滿了樹。村民們喜歡樹,也喜歡坎削樹木做成各種各樣的東西:雕花的百葉窗、在椽子上鑿出來的象征圖形和文字、按要求做出的凳子、路邊常見的日月同輝十字架,甚至還有小教堂,裏麵坐著哀傷的基督。

    黎天愛很喜歡這種恬靜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但她同時也深刻的明白這種世界永遠不能向她敞開大門,也許可以允許她短暫的擦肩而過,但決不能容忍她貪婪的永居。

    她是屬於城市的,喧囂地、慌亂地城市,要自己奮鬥,要自己爭取,要自己對不起自己,要自己喪失自己!要時常以一種輕蔑的態度臧否別人時噴發出嗜血的天性,即使粗魯無禮也全因自己高高在上。

    小時候,黎天愛的外公總說“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五穀園林;國有寶忠臣良將,家有寶孝子賢孫。”做人的,又是普通人,哪裏考慮得到天和地,說道國家也未免有些牽強附會,可說到自己的家,又未免有些尷尬不堪。

    和黎天愛的大舅媽一起生活的幾年成了黎天愛記憶中最殘忍的現實。甚至有好多年她在夢中會驚呼大叫,那是我見過的最冷若冰霜的女人,這種本質在某些方麵甚至比死亡更可怕,黎天愛覺得自己和那個女人之間的距離有好幾光年。

    物質上和身體上的折磨遠遠沒有精神上帶給黎天愛的折磨更強烈,整個生存的環境都籠罩在孤獨、冷漠和死氣沉沉中,生命隻剩下晦暗。真可悲!

    昨夜,望著那張憔悴的臉。她眼神恍惚迷離,滿臉是強裝的笑容。她努力讓我們都覺得她是無比幸福的,可心裏又在譴責。她語無倫次,一會兒堅強得無法靠近,一會兒脆弱得如迷途小貓。

    她變化再快,卻也不再年輕,不能再在西單的廣場上和小混混一樣迎著風抽煙耍酷了。

    同行的人說,她的眼神帶著神經質,看起來明顯不正常。平時恭維她的人啊,這是說這樣的話,讓我多悲傷。  

    回想多少年前,我和她就在一起,陪著她買醉,看著她自虐自殘,看著她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心碎。

    不過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蒼老是擋不住的腳步。

    我們再也無法穿著便宜的衣服依然笑靨如春花,再也不能在午夜的街頭狂奔,再也沒辦法全部身心的去愛一個人,再也不能期待愛情並有足夠的毅力和勇氣重來一遍,再也不能在簡陋的環境裏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憧憬,再也無法在人群中大聲的笑和高聲的哭。

    因為,我們已經不再年輕。

    黎天愛的媽媽還活著的時候,生活已經變得一塌糊塗,年紀尚小的黎天愛隻知道自己沒有了爸爸,對於生活上的困頓倒也不覺得有多麼難以抗拒,隨遇而安的個性使她很容易接觸。

    可她還是哭著對媽媽說,帶我離開這兒吧,直到長大了,遇到抑製不住的困難和無能為力的悲痛,她仍會疲憊地說:“帶我離開這吧!”

    我問,回家?

    她說,到有光亮的地方。

    我從前對她說過,韶華盛極,也不過刹那風光,賣掉了青春,也換不回往昔的歡樂,當初她是一個充滿哀傷的姑娘,雖然表麵上的笑顏總能掩蓋心底的傷感,但我能看出來她壓抑在身體裏的自卑和懦弱。

    誰都不能獨自擁有整個世界,即使他能夠引起的所有回聲都是從某道藏在樹林中的峭壁越過湖麵傳回的他自己的聲音。有天早晨從那碎石遍地的湖灘,她對著生命大喊,喊累了,她坐下來垂頭喪氣。我知道她所需要的不是自己的愛被複製並送回,而是對等的愛,非模仿的回應。

    但她的呼喚沒有產生任何效果,除非她的聲音具體化,那聲音撞在湖對岸的峭壁的斜坡上,緊接著在遠方有嘩嘩的濺水聲,但在夠它遊過湖來的時間之後,當它遊進之時,它並非一個人,並非除了它之外的另一個人,而是一陣風或是一聲鳥鳴,而那就是一切。

    我有時候很同情她,我從小生活優裕,一生下來就頭戴光環,萬千寵愛於一身,我以為身邊的人都和我一樣,直到她,我才知道人的命運是注定的,有些幸福,不能爭取!

    寫完日記,楊頌佳頭倚在床邊,心飄洋過海回到自己溫暖的家,忽然一個電話將她驚醒。

    “這小兔崽子,不是出什麼事了吧!”楊頌佳一邊拿著話筒,一邊六神無主地罵道。楊頌佳是一個典型的淑女,一般情況不會出口不遜,屈指可數的幾次也著實是被逼無奈。

    楊頌佳又深知黎天愛的驢脾氣,要是她決定的事情,就是十匹馬也拉不回來,正愁眉不展的時候,老公打來電話詢問平安,楊頌佳立刻轉了音調,溫柔之中帶點嬌嗔,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向老公發起牢騷,全然已經忘記了另一邊的黎天愛。

    回想起當初楊頌佳的愛情是那麼驚天地泣鬼神,那麼令人眩目和恐慌。有時候我們需要一個人來把自己綁架,需要一個強悍的力量讓自己依偎。

    “答不答應?答不答應?”那個長著一米九的無聊身高的男人,樣貌是何等英俊,此刻卻像一個殘暴的野獸,他揪著楊頌佳的頭發,把楊頌佳的頭狠狠浸在水池裏,水池裏的水濺了滿地,楊頌佳滿臉是冰涼的水,但能感到熱淚在水中溶化。

    “說啊,不是愛我嗎?為什麼要走?不是要和我過一輩子嗎?為什麼一聲不響就走了?”那個男人似乎毫不在惜在自己手中那個已經虛弱得數次暈倒的女人。

楊頌佳倒並不掙紮,也不說話,她太累了,她真想就這麼折騰吧,死了也就完結了。

    “不說是不是?你以為你暈倒就能逃過嗎?我讓你暈倒,我要你醒著,你給我醒著。”抓起楊頌佳的頭,男人使勁拍了拍楊頌佳蒼白如紙的臉。

    “佳佳,佳佳,佳佳你怎麼了?佳佳你別嚇我啊,佳佳醒醒,佳佳……”看見楊鬆佳昏迷不醒的憔悴樣子,蒼白的臉和緊閉的雙眼,男人慌了,打橫抱起已經不經人事的楊頌佳奔向醫院。

    “病人太虛弱了,怎麼能這麼折騰,你是她什麼人?不知道她的病嗎?你要讓她死了嗎?”醫生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一樣插在男人心上,他愣在原地,在商場上那麼叱詫風雲的人物,在公司裏說一不二的老板現在就這麼乖乖的站在醫生麵前任憑數落。

    “我……”男人有些窘迫,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什麼你?你以為癌症是什麼?玩的嗎……”醫生整理著手邊的資料,一臉鄙視。

    “癌症?你剛剛說什麼?”男人忽然定睛抓住醫生的手,力氣大得仿佛要把它折斷。

    “你放手,嚇唬誰?說你兩句你就來粗的了!這什麼地方,由你胡來嗎?”醫生臉上瞬間蕩過數千種表情,最後在憤怒和恐懼的表情中遊離。

    “你剛才說什麼?你……癌症嗎?楊頌佳?你沒搞錯?”男人根本不管醫生剛才胡扯了什麼,手上依舊不放鬆力道。

    “我,我說什麼你不知道嗎?我說那女的得過癌症……癌症,你不知道啊!你放手!”為了搬回麵子,醫生又大吼了一聲。

    男人放開醫生的手,謔的站起身來,沒走幾步又重重靠在牆上,然後瘋了一樣跑到楊頌佳的病房。

    “佳佳,佳佳……佳佳你醒醒,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佳佳,你醒醒!你醒醒啊!”男人聲淚俱下,哭得一塌糊塗。

    “佳佳,佳佳都是我不好,求你醒醒吧,我再也不離開你了,管他什麼公司和業務,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你醒醒吧,求你醒醒吧,不要再扔下我……”

    “佳佳,生病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呢?為什麼不要我和你一起分擔呢?為什麼這樣委屈自己?佳佳,是怕我離開佳佳嗎?佳佳真傻,隻要佳佳不離開我,我一定不會讓佳佳走的,就算佳佳離開我,我也會找到你,綁住你,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離開。……就是死,也要死在我身邊,佳佳,佳佳,我是胡說的,佳佳不會死的……”男人緊緊攥著楊頌佳的手,全身顫抖。

    其實楊頌佳是深愛著這個男人的,這個男人也就是她現在最珍惜的人,這個男人有些粗暴,是個事業心極重的人,就算當初和楊頌佳戀愛的時候也經常會為了工作的事情放楊頌佳鴿子,但楊頌佳真的愛他,看見他的時候楊頌佳會失魂好長時間,楊頌佳對自己說,男人積極向上是多可貴的精神啊。於是楊頌佳就算有什麼不滿或難過也盡量不去打擾他。

    楊頌佳並不是我們看到的那麼幸福和平穩,她得過一場大病,突如其來的癌症讓楊頌佳生不如死。

    她看著男人沒日沒夜地工作,心疼得流血,她愛他所以不能看見他有半點難過,她對自己說,上帝啊,如果你還念掛我,就給我三年時間吧,如果我三年後還能回來,我一定會拖住這個男人不放手的,不管他怎麼甩我,恨我,我一定不會放手的,我拖住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直到我們死了,我都不會放手的,求你再給我三年的時間。

    於是楊頌佳未留隻言片語,便舉家遷到美國,為了三年之約,楊頌佳積極配合,絲毫不敢懈怠,每當她疼得想死的死後,她就會學著男人的口氣安慰自己,就是這樣一股力量讓她頑強的挺了過來,雖然不能保證以後還會有什麼危險,但是楊頌佳真的在三年後又回到了男人的城市。

    雖然父母極力反對,告訴她三年的時間什麼都不能預料,自己又得了這樣的病,當初執意離開,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但她整頓心情,毅然決然地回來了,站在那個熟悉的辦公室門口,心都快要出來了。

    是啊,三年了,毫無緣由的失蹤和杳無音訊的等待,是不是什麼都變了!人的心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三年的時間,是不是什麼都變了,楊頌佳開始遲疑了,事到臨頭,她忽然感到一絲涼意瞬間貫穿全身。

    還在猶豫的時候,門忽然開了,隻一瞬間,空氣像凝結了一樣,兩個人站在那裏,像被風化前年的岩石。

    又是一瞬間,一個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狠狠地呼在楊頌佳的臉上,楊頌佳的左臉頓時腫了起來,嘴角滲出鮮紅的血。

    門口的秘書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得眼睛都要掉出來了。舉足無措的站在那裏。

楊頌佳被打懵了,捂著臉,惶恐的看著男人滿是怒火的眼睛,哭都哭不出來了。

    是因為三年太長了嗎?是因為自己太貪心嗎?竟然奢求能拖住這個男人一生,自己憑什麼拖住他的一生?隻三年而以都不能等待,憑什麼要拖住他一生?

    一個巴掌讓仍然還在做夢的楊頌佳頓時清醒了。她沒有哭,也沒有說話,掙紮著讓自己本來已經很疲憊的心不會瞬間崩塌,咬著嘴唇,眼前開始模糊,但楊頌佳仍然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整了整頭發,轉過身去,一瞬間,淚如泉湧。

    楊頌佳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去的,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隻是一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個不知多少次在夢裏出現的麵孔就這麼清楚的真實地擺在自己麵前,楊頌佳恍惚著伸手去摸這個讓她堅強的挺過來的臉,卻被無情的抓住甩在一邊。

    “醒了?醒了就去洗洗臉,洗完臉就下樓喝點粥吧,我做的。”聲音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平淡和冰冷,活著的人聽後一定會冰冷而死,何況是滿懷思念的楊頌佳。

    楊頌佳詫異的望著男人的背影,淚又不爭氣的流出來。

    還是愛我嗎?所以才親自給我做粥?還是不愛我了?竟然看我一眼都如此厭惡。

    楊頌佳拖著虛弱的身體走到水池邊,望著鏡子裏一張消瘦蠟黃的臉,空洞無神的眼睛,毫無血色的嘴唇和零亂的頭發。是啊,這樣一個我,憑什麼拖住一個事業如日中天,正直風華的男人呢?楊頌佳自嘲地笑笑,擰開水龍頭。

    “笑什麼?笑我這麼傻,被你耍了卻還死皮賴臉對你好嗎?”不知什麼時候男人已經站在楊頌佳身後,這句話一出,楊頌佳打了個冷顫,哆嗦著透過鏡子看男人。

    “以為我還愛你嗎?以為騙了我一次我還會死心塌地上當嗎?”說著話,男人抓起楊頌佳的頭發使勁地搖晃,疼得楊頌佳登時就昏了過去。

    “這麼好的演技不演戲真是浪費了!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男人一把把楊頌佳的頭浸在水裏,楊頌佳被冷水嗆醒了,想說什麼,已經沒有了力氣和心,忽然覺得自己好愚蠢。

    “說話啊,想說什麼說啊,不想和我解釋嗎?不辭而別沒有原因嗎?說啊。”男人看著楊頌佳,眼裏噙滿了淚水。

    多少個日日夜夜,男人心裏泛著苦水,總要有個原因吧,就算是騙我也好,總要有個理由吧,不管你編什麼荒唐的理由,我都原諒你,總要有個理由吧。

    給我個理由原諒你。

    “回來幹什麼?來再把我甩了嗎?沒那麼容易!”看到楊頌佳又昏了過去,男人又把楊頌佳的頭浸在水裏,痛徹心肺的喊,“以為我還會放你走嗎?答應我,永遠都不要再走了,答應我。”

    我們窮盡一生為了什麼?

    事業,家庭?是父母的恩德還是兒女的牽絆?物欲橫流的環境到底還有多少事是值得我們付出真心去爭取的?

    我們都還年輕嗎?都還在為自己的愚蠢撒謊和圓謊嗎?

    信任已經支離破碎,愛呢?

    我們還愛嗎?還有勇氣再來一次這樣刮骨一般疼痛的愛嗎?

    拖住你一生,不管是恨我、罵我、打我、嘲笑我,我都會拖住你一生,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直拖到我們都死了,我也一定要拖住你。用我的一生拖住你的一生。

    因為,我是那麼的愛你。

    因為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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