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56 更新時間:25-12-12 11:14
將軍府正廳中,燭火搖曳,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燭油味和黴味。
呂文煥雙手反剪,負在身後,孤身孑影佇立在窗前,身形高大,卻顯得格外孤寂。
他身著一身殘破的鎧甲,頭發花白,臉上布滿了風霜和滄桑,眼角的皺紋深深淺淺,寫滿了疲憊和憂慮。
他時而神情恍惚,目光遊離,望向窗外漫天飛雪,似在沉思著什麼;時而擰眉沉思,黯然傷神,對從門外傳進來的腳步聲,竟似毫無所覺。
章憶菲輕咳一聲,打破了廳內的寂靜,拱手作揖道:“呂將軍,小女子章憶菲,奉朝廷之命,前來襄陽……”
話未說完,呂文煥已然揮手打斷了她的話,語氣疲憊而低沉,帶著幾分自嘲:“特使不必多言,我已知你來意。蒙古大軍所向披靡,攻城掠地,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我奉朝廷之命鎮守襄陽,六年來,屢遭挫敗,損兵折將,如今孤城絕路,糧草斷絕,軍心渙散。朝廷對我早有猜疑,怕我手握重兵,背叛大宋,非但不肯派兵支援,還克扣糧草,斷我後路,實在令人心寒。長此以往,襄陽城焉有不破之理?此次你前來,無非是奉朝廷之命,削我兵權,交還虎符。”
說到此處,他仰頭一聲長歎,搖頭苦笑道:“襄陽城一旦被破,我身為守將,終究難逃一死,要麼戰死沙場,要麼被朝廷問罪處死,橫豎都是死路一條。罷了,守天下者,能者居之,這將軍之位,我也早已坐夠了,你既然來了,便拿去吧!”
章憶菲輕搖螓首,淺笑道:“呂將軍言重了!世人皆知,若非呂將軍率兵死守襄陽六年,大宋江山早已不保,蒙古鐵騎早已踏破中原。朝廷對將軍的忠心,也是深信不疑的,是以呂將軍不必多慮,小女子此行,並非為了削奪將軍兵權,而是為了另一件要事而來。”
呂文煥沉默片刻,緩緩轉過身來,先是瞧了歐陽誌遠一眼,最後目光落在章憶菲身上,眼中滿是疑惑:“哦?既然並非為此,那麼特使為何而來?如今襄陽城已是死城,除了投降,別無他路,朝廷難道還有其他辦法,能解襄陽之圍?”
章憶菲目光一凜,沉聲道:“聽呂將軍此言,莫非是心中已然萌生了投降之意?隻是礙於自己乃是大宋將領,若是主動投降,難免會落得個通敵叛國、遺臭萬年的罵名,是以這才一再猶豫不決?”
呂文煥愕然一愣,搖頭道:“特使誤會了!我並非此意。不知特使是否有萬全之策,可保大宋江山不為異族韃子所破?若有,縱教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章憶菲輕搖螓首,歎道:“小女子雖無妙計以安天下,卻也知,大難當前,唯有以身報國,方是我輩所為。須知守得雲開,終見明月,呂將軍萬萬不可長敵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呂文煥沉默半晌,緩緩躬身,滿臉愧色道:“特使所言極是,是我誌氣短了,慚愧,慚愧!”
章憶菲抬手指了指窗外,輕聲道:“呂將軍固守襄陽六年,看遍了城牆的箭孔、弟兄的屍骨,該知這城池,不僅是大宋的屏障,更是萬千將士用性命守住的家國根脈。小女子不敢揣測將軍心思,隻知這亂世之中,投降便是萬劫不複,唯有堅守,縱使拚至一兵一卒,也能留得一份忠義,不負弟兄們的鮮血,不負大宋百姓的期盼。”
呂文煥順著她的手指望向窗外,隻見漫天飛雪正落在遠處殘破的城牆上,落在庭院中那株被刨去樹根,卻依舊屹立的銀杏樹上。
風雪卷著院外的枯枝碎屑,輕輕拍打著窗欞,發出細碎的聲響,廳內的燭火驟然搖曳了幾下,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添了幾分壓抑的沉寂。
就在這時,院外忽然傳來沉重而穩健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卻帶著一股穿透風雪的力道,由遠及近,打破了庭院的死寂。
一道洪亮的聲音隨即響起,帶著幾分威嚴,穿透風雪:“更寒夜靜,風雪漫天,呂將軍尚未就寢麼?”
話猶未了,廳門被一股勁風輕輕推開,漫天雪粒隨之卷入,燭火劇烈晃動了幾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已踏著積雪,大踏步走了進來。
他腰間挎著一把長刀,刀鞘古樸,卻隱隱散發著冷冽的寒氣;周身裹挾著風雪的寒氣,身形挺拔如鬆,哪怕一身黑衣沾了雪漬,也難掩那份久經沙場的沉穩與壓迫感。
呂文煥臉上露出一抹客套的笑意,上前兩步,拱手道:“哦!是南宮大俠到了!”
來人正是義士營的統領——“江南大俠”南宮毅將!
南宮毅將剛及知天命之年,黑黝黝的臉上,布滿了風霜與剛毅,眼神銳利如鷹,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沉穩與果斷。
他略微發白的胡須,顯然已有數日未經修剪,雜亂卻不失豪放,粗獷的麵容之上,沒有絲毫疲憊之色,反而透著一股昂揚的鬥誌,站在那裏,不怒自威,頗有幾分大將之風。
南宮毅將的俠義之舉和英雄事跡,早已傳遍朝野,歐陽誌遠對他心生仰慕,神交已久,一直渴望能有機會親眼見到這位大俠,如今終於得以一見,不由得又驚又喜,激動不已。
過得片刻,歐陽誌遠才緩緩緩過神來,連忙快步上前,拱手恭聲道:“小生廬陵歐陽誌遠,久仰南宮大俠俠義之名,心中仰慕不已,矢誌效仿南宮大俠,先人後己,以身報國,守護我大宋江山。”
南宮毅將目光微微一動,仔細瞧了歐陽誌遠一眼,見他身著青色長裘,麵容俊秀,氣質儒雅,腰間佩劍,儼然是一介文弱書生。
他輕輕笑了笑,語氣平和地說道:“自古以來,報國之誌,人皆有之,投筆從戎者,亦大有人在。但征戰沙場,終究不是兒戲,刀槍無眼,生死難料。閣下乃是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不通武藝,如何衝鋒陷陣,與蒙古韃子浴血搏殺?”
語氣之中,並無嘲諷之意,隻有幾分善意的提醒——自古以來,戰爭最是殘酷無情,如此一個飽學之士,白白葬身沙場,豈不令人扼腕歎息?
歐陽誌遠挺了挺胸膛,眼神堅定,正氣凜然道:“家國朝夕不保,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堂堂男兒,昂藏七尺之軀,若是苟且偷生,畏懼戰亂,不敢挺身而出,豈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我雖不通武藝,手無縛雞之力,但我飽讀兵書,略懂兵法布陣之道,縱然不能衝鋒陷陣,也能為守襄陽、抗蒙古,出一份綿薄之力。若能上陣殺敵,以身許國,縱然一死,又有何惜?”
這一番話,義正辭嚴,字字珠璣,擲地有聲,既有對家國的赤誠,又有對亂世的憤慨,盡顯文人的風骨與擔當。
南宮毅將眼中閃過一絲敬佩之色,微微點了點頭,讚許道:“好一個”縱然一死,又有何惜”!閣下雖為文弱書生,卻有如此家國情懷,如此風骨,實在難得。若是大宋多一些閣下這樣的人,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般境地。”
呂文煥見二人相談甚歡,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插口道:“南宮大俠深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南宮毅將目光轉向呂文煥,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緩緩說道:“確有一件要事,想要向呂將軍稟報。今日午後,城中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身著青衣,形蹤詭秘,行事謹慎,專挑偏僻街道行走,遇人便避,不肯與任何人接觸,形跡十分可疑。在下心中不安,便派遣了三名手下高手,前去盯梢,欲探究竟,看看此人究竟是什麼來曆,為何會在此時潛入襄陽城。可時至如今,那三名高手卻一去不歸,音訊全無,料想多半是凶多吉少,遭遇了不測。”
呂文煥目光掠過一絲驚詫,訝然道:“哦?竟有此事?”
南宮毅將目光沉凝,道:“想必是將軍憂心於當前局勢,事務繁忙,並未聽聞。”
呂文煥點頭歎道:“確是如此。”
歐陽誌遠心中猛地一動,暗暗忖道:“南宮大俠所說那三名失蹤的高手,莫非正是桃林之中,與趙虎同歸於盡的黑衣人?看來,趙虎並未說謊,他確實是曾經潛入義士營,卻不知南宮大俠是否知曉羊皮血書之事?”
他嘴唇翕動,正欲開口,卻突然感覺到有人輕輕扯了扯他左邊的衣袖。
他轉頭望去,隻見章憶菲臉上神色凝重,輕輕眨了眨眼睛,似是示意他不要多言。
歐陽誌遠猛然醒悟,想起入城之前,章憶菲曾經反複叮囑他,進城之後切勿多言,不可擅自提及桃林之事和羊皮血書,以免惹來殺身之禍。
他心中雖有疑惑,卻也隻能按捺住衝動,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隻是眼神之中,難免露出幾分異樣。
南宮毅將久曆江湖,閱人無數,心思何等敏銳,一眼便察覺到了歐陽誌遠的神色變化。
他眉頭微蹙,目光在歐陽誌遠臉上停留片刻,又緩緩掃過一旁神色平靜的章憶菲,不動聲色問道:“這位姑娘是?”
呂文煥心中一緊,連忙搶先答道:“哦,這位是章姑娘,乃是從京城而來的遠方親戚,受家中長輩所托,前來襄陽打聽戰事消息。”
章憶菲心中知曉呂文煥的顧慮,也不戳破,隻是微微屈膝,對著南宮毅將行了一禮,聲音清麗:“小女子章憶菲,見過南宮大俠。久仰大俠俠義之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南宮毅將點點頭,忖道:“瞧她身著華貴,氣質出塵,眼神中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銳利,舉手投足間,隱隱帶著幾分官宦世家的氣度,絕非尋常女子。呂將軍有意為她遮掩,想必另有隱情。”
他目光望向呂文煥,緩緩道:“呂將軍,如今襄陽城被蒙古大軍團團圍困,孤城絕路,人心惶惶,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軍心大亂。那青衣人形蹤可疑,說不定是蒙古派來的密探,目的便是潛入城中,打探軍情,或是暗中勾結城內奸佞,裏應外合,攻破襄陽城。如今我的三名手下失蹤,此事蹊蹺得很,還請呂將軍下令,全城搜查,務必找出那個青衣人的下落,查明此事的真相,以免留下後患。”
呂文煥沉吟片刻,臉上露出幾分為難之色,緩緩說道:“南宮大俠所言極是,此事確實蹊蹺,若是處置不當,當真會留下後患。隻是如今城中將士大多饑寒交迫,早已身心俱疲,若是強行下令搜查,難免會引發不滿,反而給了蒙古大軍可乘之機,此舉怕是不妥啊!”
南宮毅將目光閃爍,欲言又止,神情竟似有些怪異。
呂文煥緩緩轉過身子,目光透過那扇敞開的窗戶望著庭院裏的那株銀杏樹,沒來由地喟然一歎,輕聲問道:“南宮大俠可還記得,你率領數百名江湖好漢押運百石糧草前來支援,是在什麼時候?”
南宮毅將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會心一笑,似是被勾起了某些美好的回憶,緩緩道:“其時當值深秋,正是銀杏葉落時節,庭中這株銀杏樹,在夕陽的照耀下發出炫麗奪目的金光,就像是鍍上了一層層黃金。每當微風拂起,便有數片小扇子般的樹葉飄落枝頭,如同金色蝴蝶翩翩起舞,令人深深陶醉於濃濃的秋意之中。”
呂文煥似有滿腹無奈和惆悵,苦笑道:“花謝與葉落,本有複始輪回。可是這株銀杏樹卻等不來它花開的季節,樹葉落盡之後,便匆匆枯死了。城中將士眾多,糧草早早便已斷絕,唯有以花葉為食樹根裹腹,這株銀杏樹自然也難以幸免。怕隻怕,襄陽城不出數日,便即淪陷……”
南宮毅將眉頭緊蹙,黯然半晌,沙啞著嗓子道:“時辰已然不早,呂將軍好生安歇,在下先行告退。”
隨即向章憶菲和歐陽誌遠二人拱手一揖,再不說話,轉身大踏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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