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87 更新時間:25-01-18 22:31
燈光忽明忽暗,映得房間內的光線時亮時暗,牆角的陰影時不時晃動。
一間不大不小的房間裏,紅色的被褥鋪在木床上,空氣中彌漫著隱約的洗衣粉香氣。
牆上貼著的一對紅色剪紙囍字已經微微卷邊,卻仍在夜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曳。
陳麗坐在床沿,手指無意識地在床單上輕輕摩挲。
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她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穿著一件舊棉襖,身上的紐扣扣得整整齊齊。
她心中一驚,四處望了望,就看見那貼在門上的紅色大字。
眼前的囍字似乎在黑暗中透著光,刺進她的眼裏,映出一抹鮮紅,卻讓她的心頭一沉。
她怔怔地盯著它,目光透出幾分複雜的情緒,像是一潭被打碎的水波,泛不起平靜。
耳邊不受控製地響起,母親早些時候說的話,語氣絮絮叨叨,卻像釘子一樣一根根紮進她心裏。
“麗麗啊,不是媽媽要說你,你這個年紀還沒嫁出去,別人都怎麼議論?再晚幾年,你可就要打光棍了!吳家條件好,你嫁過去是天大的福氣。再說,女人啊,嫁人最重要的是什麼?生孩子!生兒子!你到了人家家裏,得趕緊生個兒子才行啊,有了兒子,婆家才拿你當回事。”
母親的語調高高低低,一邊是嘮叨,一邊是教訓,還有些壓低了聲音的恨鐵不成鋼。
陳麗低垂著眼睛,那聲音就站在她身後,緊緊追著她的每一個念頭,拉扯著她的未來。
她的身體微微一仰,背部靠在床沿上,床單下是新換上的稻草墊子,透著一股略微生硬的味道。
手心壓著的布料柔軟嶄新,卻帶著一種熟悉的陌生感。
這是……她婚禮的前一晚。
她心中一動,再次抬頭看向門上的囍字。
剛想站起身,做點什麼,忽然間,腦海中畫麵一轉,像是記憶被一隻無形的手扯了開來。
“麗麗,麗麗……”耳邊響起一聲呼喚。
她的眼神迷茫,轉眼看去,自己已不在房裏,而是站在一間陌生的堂屋裏。
木桌上擺著茶壺,空氣中彌漫著茶葉的清香。
光線昏黃,仿佛時間被壓得緩慢流動。
她抬眼,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她的丈夫吳德平。
他穿著一件深色夾克,神情間透著幾分愧疚與不安,站在她麵前。
男人身旁牽著一個小男孩,年約五六歲,穿著舊棉衣,雙手緊緊攥著衣角,眼神怯生生地望著她。
男孩的臉蛋上沾著一層灰塵,眉眼間透出些機靈,但那份眼神裏的孤獨感卻讓人心生憐憫。
“麗麗……”
吳德平的聲音低了些,像是在試探,也像是壓著心頭的石頭緩緩落地,“我知道我們才結婚不久,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是……”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掙紮,像是在醞釀怎麼說出這句話,接著深吸一口氣。
“這個男孩是我最好朋友的兒子。現在他父母……他們意外身亡了,真的沒有其他親戚可以照顧他。我想……不如我們收養他吧。”
陳麗怔住了,眼神緊緊落在吳德平的臉上。
她看見他的嘴唇抿得很緊,那雙眼睛裏有她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責任,愧疚,還是別的什麼?
她的目光又落回到那個男孩身上,他小小的手指不斷捏著衣角,頭低得幾乎貼到胸前,腳尖輕輕踢著地麵,一聲不吭。
“你說……好嗎?”
吳德平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飄在空中,卻重重壓在她的心頭。
她想說話,可嗓子像被卡住,發不出聲音。
空氣裏充滿了窒息感,時間瞬間凝固。
她眼前晃動的,是昨天母親那雙皺巴巴的手和唇角未曾隱去的笑。
“生個兒子才是你該操心的事!”
那話語猶如一枚釘子,深深釘在陳麗心裏,聲音在腦海中反複回蕩,像鍾擺一樣,撞得她頭痛欲裂。
她記得母親說這話時的表情,那雙眼睛裏燃著急切的期盼,滿是對“兒子”這個字眼的執念。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知道,麵前這個陌生的孩子將為她的生活掀起怎樣的風浪,又會給她帶來多少流言蜚語。
“收養別人的孩子?連自己的都還沒有呢!”
“還沒生兒子,就先給別人當媽?”
這樣的議論幾乎已經在她耳邊響起了,她聽見了街坊鄰裏的竊竊私語,看見了婆婆嘴角噙著冷笑,甚至母親那責備的眼神。
“麗麗,你傻啊?養別人的種,自己苦一輩子!”
她能想象到每一個眼神、每一張麵孔,那些咬文嚼字的冷言冷語就像鋒利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剜向她。
即便吳德平心裏再愧疚,再溫和,社會的規矩卻從不會為她網開一麵。
這個年代的規矩,是嵌在骨頭裏的。
女人得有兒子,才能在婆家抬得起頭;嫁過去就是一家人,娘家就成了背影。像她這樣年紀才嫁出去,多少人已經背後議論。
若是再收養別人家的孩子,連一個自己的都還沒生,那些流言蜚語隻會像毒蛇一樣,纏著她一生,咬得她喘不過氣。
她指尖冰涼,心口沉悶。
她抬起頭,吳德平的眼神裏滿是懇求,那種愧疚與不安包裹著不容拒絕的堅決。
那個男孩的肩膀微微抖著,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獸,蜷縮在命運的角落裏,等待著她的回答。
她深吸一口氣,喉嚨幹澀得像被砂紙擦過,嘴唇微微顫動。
她想說不,想拒絕這個負擔。
可是,她張開的嘴巴,話卻像被人攥住一般,翻湧的“拒絕”咽了回去。
那些能給自己解脫的話,化作了一陣空白的沉默。
“好。”
聲音低而輕,卻清楚得像一滴水砸在石麵上,濺起了細微的漣漪。
她說出口的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是從另一個人嘴裏發出的。
聽見她的回答,吳德平的眼神驀地亮了幾分,他的嘴角微微翕動,卻沒有立刻說話。
他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那股沉重的愧疚感稍稍退卻了一點。
陳麗還想再說些什麼,想要重新整理一下思緒,將心頭的混亂理清,可就在她張開嘴的瞬間,眼前的畫麵驟然定格,一切仿佛被凍結。
她的意識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隨後,一陣天旋地轉,她的眼皮猛地一沉。
再次睜開眼時,已不再是那個充滿沉默和紛亂的房間,而是昏暗的醫院病房。
醫院裏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空氣沉悶,每一口呼吸都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她躺在病床上,背靠著冰冷的床單,四周一片寂靜。
下身傳來陣陣刺痛感,像無數細小的針紮進她的皮膚,她的心跳隨著疼痛一同加快,劇烈的痛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陳麗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頭猛地一緊。
她的肚子隆起,隱約可見的鼓脹讓她有些愕然。
那一瞬間,似乎所有的情感都交織在一起,無法分清是喜悅還是恐懼。
她的額角流下一滴汗,沿著臉頰滑入領口,冰冷的觸感帶來幾分清醒,卻沒有減輕身體的痛楚。
她輕微地喘著氣,身體的每一寸都像被撕扯。
她轉頭想要找尋吳德平的身影,眼睛掃過病房,但四周空空如也,除了白色的牆壁和偶爾經過的護士,她什麼也看不見。
空蕩的房間,所有的聲音都被吞噬,剩下的隻有她自己不安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靜默,護士推著她的病床走向產房。
病床下的輪子吱吱作響,帶著讓人不安的回聲。
陳麗的身體被推得像是隨風搖擺,心中不安的情緒愈加強烈。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
終於,產房的門關上,四周的一切都安靜下來。
她躺在冷硬的床上,渾身筋疲力盡,幾乎連眼皮都睜不開,強烈的疲憊讓她的意識開始漂浮。
突然,房間裏響起了嬰兒的哭聲,那聲音尖銳而急促,如同一個警鍾,直擊她的心。
她的心跳隨著哭聲一起顫抖,眼前的視線變得模糊。
她艱難地轉頭,稍微瞥了一眼那剛剛誕生的小生命,卻沒有力氣再多看一眼。
護士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動,很快她便看見護士抱起了嬰兒,離開了產房。
房間再次陷入沉寂,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閉上眼,疲憊得無法再承受任何思緒,隻剩下黑暗和無盡的倦意。
再次恢複意識,陳麗的眼皮依舊沉重,還沒睜開眼,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幾道低沉的討論聲,言語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與失望。
“你說,你這媳婦,怎麼生了個女娃?啊?”
“是啊,生了個女娃,要怎麼辦?咱家這回可真虧,娶了個這樣的回來。”
“就是,連個男娃都生不出來,真是沒用。”
陳麗認出這些聲音是婆婆和那些親戚的,心猛地一沉。
每句話如同毒箭一般,刺入她的心髒,帶著刺耳的諷刺與不屑。
那些冷嘲熱諷的言語無情地撕裂了她的內心,像鋒利的刀刃一寸寸割開她的自尊。
每一句話都如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的神經上。
她的手指微微發抖,心跳加速,每個字都像沉重的打擊,擊打著她的脆弱防線,讓她幾乎無法忍受。
她想開口說話,卻全身沒有絲毫力氣。
用盡全力睜開眼,眼前的畫麵卻又一轉,耳邊的聲音已不再響起,四周變得死一般的寂靜。
眼前站著一個小女孩,女孩低垂著頭,默默不語,隻有不停地道歉。
“媽媽,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吳悠的手背在身後,眼眶裏蓄著淚水,卻硬生生地忍住,不敢讓它流下。
陳麗看著眼前的女兒,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這幾年聽到的那些話,那些充滿冷嘲熱諷的指責。
她的胸口湧上一股無名的怒火,像一團火焰在她心底熊熊燃燒。
她不想再聽吳悠的解釋,也不想再忍受這些無休無止的道歉。
她一步步走向女孩,毫不留情地抓住她的手腕,冷冷地將她往一個房間拖去。
推開門,她一手將女孩推了進去,然後猛地關上了門。
吳悠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她哽咽著說,“媽媽,對不起,不要生氣了,我不想進去……”
她的聲音顫抖,帶著深深的無助和恐懼。
“媽媽……”
陳麗無動於衷,眼中沒有一絲憐憫。
她粗暴地將吳悠推向衣櫃,女孩的身體被迫前傾,差點失去平衡。
接著,陳麗迅速拿起一根鎖鏈,用沉重的鎖頭把衣櫃鎖住,發出“哢噠”一聲清脆的響聲。
然後,她沒有再回頭,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房間,隻留下衣櫃裏那個不停哭泣的小女孩,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浸濕了衣領。
陳麗坐在沙發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低下頭輕輕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的指尖觸及到那層柔軟的皮膚,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肚子已經開始明顯地隆起,那種屬於母親的感覺再次充盈在她的身體裏。
然而,這份喜悅並沒有完全占據她的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期盼。
她滿心祈禱,希望這次,肚子裏孕育的是一個男孩。
一個能夠讓吳家繼承家業、帶來榮耀的男孩。
她的眼神透過窗外投射進來的微弱光線,顯得有些迷離。
窗簾被輕風吹起,帶來一陣微涼的清風。
陳麗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那一瞬間的寧靜。
當她再度睜開眼時,眼前的景象已經發生了變化。
她發現自己站在新開的一處市場,左手牽著一個小男孩,身旁跟著吳博文和吳悠。
陽光透過市場的屋頂灑在他們身上,給這座人聲嘈雜的地方增添了幾分溫暖。
自從生下博遠之後,陳麗就更加注重展示家裏的良好形象。
她總是刻意讓外界看到他們一家幸福美滿,尤其是她自己,在這座小鎮上早已成為大家口中的“好妻子”,“好母親”。
他們買完東西準備離開,正要走出市場門口時,遇到了幾個鄰居。
她微笑著打了招呼,禮貌地寒暄了一番。
剛剛轉身準備離開,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你看那個陳麗,自從生完兒子後,那副神氣的模樣,搞得誰不知道她結婚五年才有的兒子。”
“就是,生個兒子就得意成這樣,真是讓人看了心煩。”
這些話像針一樣刺進陳麗的耳中,她的臉色瞬間變得冰冷。
身側的拳頭握得越來越緊,指關節發白,把所有的怒氣都壓在心中。
陳麗假裝沒聽到那些刺耳的話,目光依舊堅決,腳步沒有停下,繼續朝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走了幾步,她突然停住了。
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哭聲,陳麗猛然一愣。
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家中,周圍的一切仿佛是突如其來的變幻。
她轉頭一看,隻見吳悠跪在地上,臉上淚水漣漣,滿是痛苦和無助。
女孩的眼神裏充滿了懇求,聲音哽咽,幾乎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求救。
“媽媽,求求你,幫幫我,幫幫子豪……求求你……”
陳麗的眼神一瞬間閃過煩躁和不滿,眉頭緊皺,心中湧上一股無法壓抑的焦慮。
她看著吳悠跪在地上,哭聲越來越大,擔心鄰居會聽見,影響家裏的形象,這才終於忍不住開口。
“停停停,能不能別哭了,吵死了。”
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急躁與厭惡,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就幫你這一次,別再讓我聽見你的聲音。”
話音未落,她轉身走開,場景一轉,她再次出現在福安市場,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目光不時掃過人來人往的街頭。
她等了很久,心裏的焦慮與煩躁不斷積攢,但始終沒有見到任何人影。
最終,她回到了家,一進門就看到坐在客廳的吳悠。
看到她的那一刻,陳麗壓抑已久的怒火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不是說,你的丈夫會來嗎?人呢?”
她冷冷地質問,聲音裏夾雜著滿滿的不滿與埋怨。
吳悠剛想開口,她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
“我真是看見你們就煩,什麼都做不好,從小到大就沒給我帶來過一點好處,淨給我添亂。現在你丈夫也是,根本是個廢物,什麼都做不成!學人家去賭,真是丟人現眼,連個男人的樣子都沒有,真是丟盡了吳家的臉!”
每一個字都充滿了鄙夷與不屑,猶如利刃般深深刺入吳悠的心中。
她終於無法忍受,眼中的淚水幾乎要溢出來。
“你不要這麼說他!”
吳悠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絲哀求,卻也充滿了憤怒。
就在這時,“叮——”
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響起,聲音忽遠忽近,仿佛有某種力量在召喚。
眼前的畫麵漸漸模糊,吳悠的身影如同被風吹散的塵土,逐漸消失在陳麗的視野中。
周圍的景象一片空白,隻剩下那扇孤獨的門靜靜地佇立在麵前。
祂走上前,腳步輕輕落地,正當手即將觸及門把的那一瞬間,祂停下了動作。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心中的念頭翻湧不已。
終於,祂轉身離開,未曾觸及那扇門,留下的隻是空曠的空間和無盡的空白。
---
鬱離注視著眼前的亡魂,目光如水般平靜,“確定了嗎?”
陳麗微微點頭,沉默不語,隻閉上了雙眼。
鬱離見狀沒有再多說什麼,的指尖悄然閃爍起星星點點的光芒,輕盈地飄向陳麗。
那些光點宛如螢火蟲一般微弱,卻又格外明亮,漸漸將祂包圍。
隨著光點的散發,一隻潔白的蝴蝶緩緩飛出,翩然而至,最終輕柔地停在了鬱離的指尖。
蝴蝶的翅膀微微震動,似是回應某種無聲的召喚,又仿佛在向什麼隱秘的事物告別。
鬱離凝視著蝴蝶,低聲說道,“你眼前的這條小河便是黃泉,沿著它一直飛去,你會在盡頭見到一株大桃木,還有一扇門,那便是鬼門。”
蝴蝶輕輕扇動翅膀,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緩緩朝著河流盡頭的方向飛去,身影逐漸消失在了微弱的光線中。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