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36 更新時間:25-01-12 22:05
樂神打了個哈欠。
打哈欠是件很尋常的事,但若是放在緊張對峙、生死一線的局麵下,這個哈欠就沒那麼尋常了。
這叫挑釁。
樂神明著找死的舉動果然吸引了胡憐的注意力,他眯起眼睛看過來。
樂神坦然地回視。
半晌,胡憐陰惻惻地開口:“你似乎很迫不及待。”
他的聲音如炸雷般響起,渡劫期的恐怖修為將音波的衝擊力擴大到極致,直衝樂神而去!
樂神麵不改色地取出一把琴,撥了一個音。
與胡憐的聲勢浩大相比,這顫顫巍巍的一聲簡直如洶湧大海麵前的一朵小浪花,輕易就被大浪蓋過了去。
樂神手中的琴轟然炸開,碎屑紛紛揚揚,模糊了他的麵容。
與此同時,氣勢洶洶的音波海嘯也消失了。
胡憐冷哼一聲。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不明所以,隻有花笑棠心念一動:從紅粉仙尊將無極天音大法傳給樂神,至今不過一月有餘,他也從未在人前修煉過這套功法,可看他方才的應對,分明是已經將第一層修完了。
樂神手上沒了琴,就把手背到身後,高深莫測地搖搖頭:“我是迫不及待,”頓了頓,咧嘴一笑,“迫不及待看你死。”
音浪自四麵八方向他擠壓而來:“胡言亂語!”
這一次樂神沒了琴,也沒做任何抵抗,隻是鎮定自若地站在原地。
花笑棠閃身上前,將音浪一一化解。
“這九竅瘋魔心煉的是體,你現在的肉身恐怕已經超越了渡劫水平,若直接來掏我的心,我恐怕就毫無反擊之力了,”樂神躲在花笑棠背後飄飄搖搖,一會兒從左肩冒頭,一會兒從右肩出現一個腦袋,悠閑散漫至極,“可我都這麼挑釁你了,你還忍著不跟我動手,還主動跟我搭話,你人真好。”
“不過我已經有夫人了,恕我不能接受你的……”
花笑棠用了極大的意誌力才忍住沒轉身一巴掌拍死他,而胡憐則沒有這個顧忌,當即勃然大怒:“找死!”
樂神在花笑棠肩頭輕輕一拍,花笑棠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拍飛數丈,驚怒交加:“你!”
“總不能隻許夫人放火,不許相公點燈吧?”樂神過了把手癮,心情舒暢,左閃右避胡憐的進攻的同時還有餘裕調戲花笑棠。
“調查使,我等來助你!”胡雲等人飛身上前。
“不必,”也不知樂神用了什麼功法,隻見他突然加速,轉眼間就已變成天邊的一個小點,隻有聲音遙遙地傳來,“九竅瘋魔心能助人在短期內功力暴漲,但反噬同樣嚴重,現在立刻將北嶺所有人撤離,將北嶺用結界封鎖,一日之內,此人必將暴斃而亡!”
“我先殺了你!”胡憐咆哮著,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扭曲著,看起來更像地獄來的惡鬼,黑影閃動,竟是緊隨樂神而去了。
胡雲在保全族人和保證上宗使者安全之間一秒也沒遲疑:“按調查使說的做,立刻將所有人撤離北嶺!”
眼見眾人就此轉身離去,謝千瀚與孟洮皺起眉,欲將他們攔下:“樂神被那凶人追殺,生死未卜……”
一隻細白的手擋在他們前麵。
阻止他們的竟是花笑棠,他的衣服在方才的激戰中有些破損,此時灰撲撲的僧衣在狂風中飛揚,獵獵作響,他的眉宇間有冷凝的沉重,也有不容置喙的決絕。
“你們隨胡雲長老一同撤離吧,我去找他。”
·
樂神在遛狐狸。
當然,這隻是他的自我感覺,在胡憐看來,是自己在玩弄可憐的獵物,故意放他時而跑遠、又時而接近,看他在掌心垂死掙紮,直到自己耐心耗盡,再一巴掌拍死。
“那不行,”樂神突然住腳,轉過身嚴肅地對胡憐說,“能抽我巴掌的隻有我夫人。”
胡憐隻覺一股邪火從胸膛一路燒到腦門,成就魔體後,他首次真正感受到了“狂怒”這種情緒。
“本座今天就發個善心,”胡憐定定地看著他,“先拍死你,再拍死你夫人,到了地底,你們再做一對鬼夫妻。”
“至少我們死後還能再見,”樂神不以為意地擺手,“不像你,下輩子、下下輩子、哪怕輪回轉世一千年,你都再也見不到胡憐了。”
“胡憐”沉默了。
將明未明的天空下,兩人遙遙對峙著,中間隔著堅冰般的死寂。
良久,他緩緩開口:“怎麼看出來的?”
樂神嗤笑一聲:“你沒有資格知道。”
翻滾著血腥味的魔氣如洪水般向樂神湧去,然而,那人被魔氣腐蝕到痛不欲生慘叫求饒的場麵並沒有出現,樂神享受地深吸一口:“味道不錯。”
他一翻掌,一團小小的,但幾乎凝結成實體的魔氣出現在掌心:“禮尚往來,你也嚐嚐我的!”
說完他就將氣團打出,那氣團速度不快,可在“胡憐”看來,卻像是一座高山,正緩慢卻不容躲避地向他壓來。
“胡憐”的臉色終於變了:“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胡憐也算是為你盡心盡力籌謀了,”樂神沒理他,仿佛自言自語般地喃喃,“九竅瘋魔心的本質,是壯大心魔,最後由心魔完全掌控身體,自己的神魂則完全湮滅,從此再入不得輪回,是逼上絕路迫不得已的複仇法子。但對於你來說,這種功法百利而無一害,九竅瘋魔心煉成之後,心魔會受製於契約,完成宿主的心願,這種契約既是約束也是保護,因為心願完成後,契約消失,心魔會徹底喪失理智,最後在瘋狂中毀滅,可你至今看不出任何理智淪喪的跡象……他許的心願是什麼?”
“胡憐”咆哮著,明知攻擊無效,卻還是竭盡全力地攻擊:“閉嘴,閉嘴!”
“也沒什麼難猜的,無非是”希望你永遠活下去”之類的,”樂神把心魔送來的又一波魔氣統統笑納了,還沒忘一邊繼續推理,“這樣你既獲得了力量,又不會因為理智喪失而滅亡,你可以長長久久地在世間存活,作為天地間最接近魔神的……偽神。”
心魔突然靜了。
半晌,他開口,卻是無比篤定的語氣:“你是魔神。”
胡憐為了他殫精竭慮,他卻還是難逃一死,魔功方成就遇到了唯一的克星。
果真是……天意難違。
“既然識得本座,”樂神臉上還掛著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為何還不跪下?”
一股強悍的威壓籠罩在心魔頭頂,他一聲不吭,被壓得急速下落,轟的一聲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塵煙散去後,露出雙膝跪地的心魔。
“心魔胡惜,拜見魔神。”
此時的胡惜麵上再不見扭曲瘋狂之色,他雙手交疊放在地上,給樂神磕了三個頭。
“求大人救救胡憐,在下願意奉上一切。”
“你那點功力我還看不上,”樂神隨意擺手,就將胡惜的渡劫修為劃到了“一點功力”的範疇,“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在下一定知無不言!”
“那胡憐出身不錯,修為湊合,本來應當有個四平八穩的前途,卻為了你魂飛魄散,”胡惜聽到“魂飛魄散”四個字時渾身一抖,樂神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好奇地問,“你說,他究竟圖什麼?”
“他……”胡惜心如刀割,他深呼吸幾次,開口時聲音還是顫抖的,“他……”
“還有啊,”樂神沒等到胡惜的回答,就繼續發問,“你魔功大成,若非遇見我,你大可以在世間鬧個天翻地覆,稱王稱神不在話下,你為什麼要在北嶺磨蹭,還試圖再煉一顆九竅瘋魔心,以至於自己遭到反噬?”
樂神想不通:“你呢,你又圖什麼?”
胡惜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正在這時,花笑棠終於匆匆忙忙趕來,他一見樂神毫發無損,胡惜正跪在他麵前,這才鬆了口氣。
胡惜瞧見花笑棠的表情,反問樂神:“您不明白嗎?”
樂神誠實地說:“不明白。”
胡惜低低地笑起來:“大人,我給您講個故事吧。”
·
從前有一隻小狐狸,他出身不錯,是個王子。
可惜王子不止他一個,他頭上還有十六個哥哥、二十個姐姐,往下數,有十二個弟弟、二十二個妹妹。
他的輩分中不溜秋,修煉天賦也中不溜秋,因此很少有人願意主動接近他,畢竟他看起來實在沒什麼交好的價值。他的兄弟姐妹不親近他,照顧他的侍者雖然盡職盡責,但也不會額外關心他,他羨慕山下吵吵嚷嚷擠在一處上學堂的普通狐妖,但他是王子,王子不能和其他族人在一處生活。
他在孤單寂寞中長大了,直到有一年,他碰巧有事進了煉器堂。
他從此多了一個愛好,煉器。他在此道上頗有天賦,尤其是在煉製鏡類法寶上,大抵是他在漫長的寂寞之中,總是自己跟自己說話,有了一麵鏡子,他還能假裝是在與人交流。
他煉了許許多多的鏡子,過度沉迷此道,令他耽擱了修煉,因此在八十歲時,他被撤銷了王子待遇,他終於如願以償成為一個普通狐妖,但現在的他已經不在乎能不能與人交流了。
他的房間裏掛著成千上萬的鏡子,每走一步,他就能看見鏡子裏的朋友在對他微笑。
他說:“你好。”
鏡子也說:“你好。”
他說:“我太寂寞了,你陪我說說話好嗎?”
鏡子說:“好啊。”
胡憐的性格裏有極為偏執的一麵,這種偏執令他在鏡道上越走越遠,也令他走火入魔,在又一次沉溺於鏡道後,生出了一隻心魔。
魔族覆滅後,偶爾還能出現在世間的,就是心魔了,畢竟他們誕生在人心之中,人心不死,心魔不滅,不過大多數修煉者都對心魔非常警惕,一旦冒出苗頭,他們有千百種辦法把心魔掐死在萌芽之中。
這隻心魔剛剛出生,非常弱小,為了不被掐死,他可憐巴巴、又十分善解人意地對胡憐說:“不要殺我,我隻是想陪你說說話。”
胡憐笑了:“少裝可憐,”又說,“從今以後,你就叫胡惜吧。”
擁有了宿主賜名的心魔功力見長,他從隻能寄居在胡憐注視著的鏡子裏,發展到隻要是胡憐親手製作的鏡子,他就可以出現。
“你是不是想嚇死我,然後順理成章地霸占我的軀體?”第三十二次半夜醒來被天花板上幽幽注視著自己的胡惜嚇清醒後,胡憐終於忍無可忍地和自己的心魔談判。
胡惜有些羞澀地說:“……是有一些這方麵的想法。”
緊接著他就在胡憐舉起的鐵錘下改口:“主要還是覺得你好看。”
胡憐失笑:“你與我長得一模一樣,有什麼好看的。”
“我看不見自己的長相,”胡惜說,“我又沒有照過鏡子。”
即使是精通鏡道的胡憐,也沒辦法把一麵鏡子送進鏡子裏。
但他就此萌生了讓胡惜凝出實體的想法,他不精法術,就更加用心地鑽研煉器,為了能翻閱煉器堂的典籍,他從煉器堂的一名小學徒做起,一路升任水鏡部主管,終於獲取了閱讀幾乎所有煉器堂典藏的權限。
煉器堂的典籍與北嶺的藏書閣分開存放,不是因為煉器堂的典籍有多麼珍貴,而是因為煉器一道在重術法的九尾狐族眼中微不足道,因此這一類典籍被歸為“雜書”,用煉器堂自行保存,到後來,一些雜七雜八、甚至邪魔外道的典籍,全部都被扔垃圾似的扔給煉器堂處理,胡憐有一次甚至翻到了一本講如何修煉魔功的殘卷,那殘卷皺皺巴巴塞在書架角落,不仔細看可能會以為是一團廢紙。
胡憐跟胡惜開玩笑:“不如你將這殘卷拿去修煉,說不定真的能修煉出實體呢?”
胡惜耿直地說:“我被發現、然後我們兩個一起被處理掉的可能性更大。”
胡憐將殘卷卷成筒,輕輕敲了鏡麵一下:“少說些晦氣話。”
胡憐花了百年時間,將煉器堂的書幾乎通讀了一遍,又跑去北嶺的藏書閣,和那裏的書童鬧得很不愉快。
“小爺我就是能日閱百卷,無知小兒狗眼看人低,真令我渾身不爽利。”那書童見他日日都來,每次必借百卷書籍,竟然疑心他做不軌之事,胡憐當著眾人的麵將前日借閱的內容完完整整背了一遍,在書童的不住道歉聲中大步出了藏書閣。
“像阿憐這樣的天才,舉世罕見,那書童才多大,沒見過世麵也正常。”胡惜覺得自己絕對是有史以來最不敬業的心魔,別的心魔都是百般引誘宿主走上邪路,他倒好,還要反過來勸宿主放寬心。
“我可是煉器堂的主管,他一個小小書童,竟然也敢當麵質疑我,在我麵前叫囂。”
胡惜在胡憐手中的鏡子裏,瞥見胡憐眉目間一閃而過的戾氣,暗暗心驚。
即使胡惜沒有刻意誘導胡憐,但百年來與心魔朝夕相伴,胡憐還是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偏激。
在煉器堂和藏書閣都一無所獲,胡憐隻能將目光投向煉器堂最後的密堂——據說裏麵存放的每一種典籍都有翻天覆地之能,但那裏隻有煉器堂的堂主才能自由出入,就連一族之長想要看裏麵的典籍,也隻能委托堂主取出指定的那一份借閱,而不能直接進入。
胡憐想做堂主,正巧原煉器堂堂主突然向族長請辭閉關,堂主之位驟然空出,胡憐與胡香是最有希望的繼任者。
“隻要我率先突破元嬰,堂主之位就是我的了,”胡憐的眼睛很亮,亮得有些不尋常,他歡欣雀躍地對胡惜說,“我想下山一趟,我有預感,我突破的機緣就在最近。”
“阿憐,”胡惜卻沒有如往常那樣微笑地鼓勵他,隻是擔憂地看著他,“其實……我也沒有那麼想要實體。”
他是魔族,天生對厄運有預感,作為與胡憐命運相連的心魔,胡憐所說的突破契機他完全沒有感覺到,反而預感一旦胡憐下山,事情將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淵。
“阿憐,即使我在鏡子裏,我們也可以每時每刻都見麵,我們可以朝夕相處,我會永遠陪伴著你。”
“……不如,就到此為止吧。”
“不行!”胡憐從未用如此大的聲音說過話,他砰的一拍桌,震得門都跟著晃了兩下,嘎吱作響,“我一定要你出來,我不想讓你永遠做一個見不得光的魔!”
可是我本就是魔,見不見光對我來說並不重要,胡惜在心裏說。
我隻要每天看見你就足夠了。
這是一百多年來胡憐與胡惜第一次吵架,雙方都很堅持,不想讓步,很快這場吵架就演變為了冷戰——
冷戰終結於一個不請自來的訪客。
“我要當堂主,”明日就要前往青丘秘境苦修的鍛火部主管胡香深夜出現在競爭對手的房間,一開口便是石破天驚,“若是不想我將你豢養魔族的事情說出去,你就自己放棄競爭吧。”
胡憐不解地看著她:“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胡香冷笑一聲,端得是勝券在握:“你可以到族長麵前去慢慢分說。”
胡憐的麵色冷下來。
他沒有再試圖兜圈子,藏在桌下的手微微一動。
胡香立即說:“我已知會了親信,今夜我若沒有回去,她自會將證據發給族長。”
胡憐看了她一眼,突然低低地笑出聲。
“那麼……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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